她朝他微微一笑,行了一个点头礼。明亮的杏眸一触她时,先是一怔,遂点点头,没有笑容,别过了眼直看向座上尊者。
“秋婕,子霏,你们将娘娘赐的东西直接送去西厢,陪绮儿聊聊解解忧。”
“是,四哥。”
秋婕应得可爽快,临离开一脚,还直接问梓炀,晚膳时是否也将留在王府用。梓炀回绝说有事要忙,片刻便会离开。虽有些失望,仍丢给梓炀一抹娇笑才离开。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杏眸睁大,似乎欲言又止。
心中一恸,她垂眸转身,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她在逃什么?
紧握着手,掌心传来一丝生疼。松开掌心,上面又印着几个牙状深印。
你这丫头,又胡思乱想了。
傻子霏,我怎么舍得让你受委屈呢!
用力一甩头,想甩去脑中的残影。
“喂,你往哪走?”
秋婕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子霏赫然停住脚,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超过她拉前了好长段距离。
秋婕走上前,故意用肘子大力撞了她一计,狠狠瞪她一眼,哼走走超过她。
裁冰立即扶住子霏,想要讨还公道,却给子霏按住。
前行的秋婕停住脚步,侧身瞥了她一眼,道,“西夏子霏,你最好谨守本份,别不自重。皇上很快会为我和梓炀指婚,我们两家联姻,已是铁般的事实。若你乖乖听话,或许我会让梓炀纳你做妾。”
艳红的唇,绽开一抹娇矜的笑,盛气凌人。
子霏立即福身,笑着道贺,“那妹妹要提前祝贺姐姐挑到了如意郎君。妹妹我自无福消受姐姐的宽宏大量,姐姐还是把这等殊荣,留给别的姐妹吧!”
说完,再不管什么尊位不尊位。拉起裁冰,就往前走。
秋婕初时很是得意,一见子霏超过她,便大吼大叫着追了上去。
看着越过身的凌人身影,乌瞳一黯。
梓炀,你是如此遵守我们的誓言的么?你连一句解释也没有么?
什么……都没有么……
清简素雅的布置,实难想像这是王府侧妃的居所。
子霏是第一次到索绮儿的住所,所见布置很得她心,都说瞧一人寝卧之地,便能瞧出这人的真性情。
藕莲色丝幔垂梁罩帏,翠蔓盘绕的格子花窗楼下,细细的风铃声,轻轻敲打着瑟瑟秋韵。
只是,室内窗户大敞,并不适合流产妇人休养。
子霏以为只是暂时打开透透气,没料聊了好大一会,仍不见左右仆婢去关窗闭户。
看床上强撑着身子,还想给她们行礼的索绮儿,她再忍不住了。
“嫂子,可以关关门窗么,今儿急着出宫来,没想天尽然这么凉了。”
索绮儿本生得娇柔纤弱,这一场大病磨得她形消骨立,颜色顿失,初见她时,着实吓了她好大一跳。
她这一听,面上闪过一丝不安。
秋婕也觉得不适,难得也要求关窗。
室内本有一个小暖炉,可四面大敞,怎么也暖和不起来。于是,左右仆从才依着公主的令,关上了门窗,只虚掩着一两扇,便于通风舒气。
瞧索绮儿应酬得也极是痛苦,子霏便想告辞。秋婕也深觉无聊,便率先离开,急着去找梓炀了。
“嫂子您宽心养好身子,孩子以后一定会有的。”
剩下她二人,子霏握着那双纤细得仿佛快化掉的冰凉小手,说着心里话。
索绮儿垂眸,摇摇头,又冲她温温一笑。
“子霏,谢谢你。我这身子……恐怕好不了了,就是身子健好,也不可能再有孩子……”
“嫂子,只要有心,会有奇迹出现的。等你好些,我来教你练瑜伽,一定能调理好的。”
枯萎的青莲,颜色愈加暗淡。
“子霏,你不明白……”
“嫂子,万事不可死钻着那牛角尖。就是女人,也可以活着比男人潇洒。”
索绮儿双眸一睁,眸底闪过一丝惊异。
“子霏,果然与寻常女子不同。难怪爷和六殿下都那么疼你。”
疼?!她摇头,“男人的疼爱总是有限有条件不稳固的。咱们女人只有先疼爱自己,这才是最重要的。”
索绮儿更加触动,不可思议的神色,一点点渗出灰淡的面容,无神空洞的大眼忽地精光一闪,反手握住了子霏的手。
“子霏,你答应我,若是我不在了,你帮我好好照顾爷。爷的苦处,绝不比寻常人少。”
子霏一愣,万没想到索绮儿竟然说出这等不合情理的嘱托。
“不,嫂子。这是您为人妻应做的,怎么可以叫我……”
“子霏,求求你,答应我好吗?答应我,求你……”
冰凉的泪珠,颤落在交握的手背,生生打疼了同为女人的心。
“可是,嫂子,这于礼不合,况且我也只是一个他国的质子罢了。”
“不不,你可以的。我相信,我没看错。同是女人,我感觉得出来……”
突然,房外传来脚步声,接着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谁把门窗关上的?不是叫你们一直打开,好给嫂子通风么?”
“公主,这是刚才……”
是晓桐的声音。
子霏觉得有些蹊跷,却一时说不出怪在哪里。
索绮儿也听到了,反应却大大一转。
“子霏,你快答应我,答应我。还有,一定要小心……晓……”
她的话,一下被人截断。
“嫂子,你也真是的。怎么还是这么没性没情地任下人欺负了去。”
晓桐挑着明媚如春的笑,摇曳生姿地走了进来,一看到她俩相握的手时,笑容窒了窒,忙上前拉着子霏看上看下,直道南巡一游,又美了三分。
聊了几句,晓桐便拉着子霏离开了。
刚才,索绮儿要她小心什么呢?为什么叫她这个不关事的人去照顾她的男人。她自身都难保了,哪还有空管那个人的事。他不来找她麻烦,她就谢天谢地了。
“子霏,子霏,你又走神了。”
“啊,对不起,晓桐。刚才,我们说到哪里了?”
晓桐微微一叹,敲了子霏脑门一计。
“你呀,魂不守舍的。怎么出去玩一趟,还没休息好么?脸色这么差?”
温暖的手抚过她的脸,忽地,心底强压的那股酸涩,隐隐涨疼了眼。
“晓桐……”她低吟一声,扑进了晓桐怀中。
晓桐面色一柔,轻轻抚着那头云瀑般的青丝,眸色翻涌。
“如果……我们永远都不长大,该多好啊!”
凉风,梧桐黄,圈卷了枯叶,铺掩去琉瓦红漆墙。
天要变了,以人支手,只掬得藓台露成霜。
相拥的人儿,任鬓发凉了,裙衫散了一阶,在渐行渐短的余晖中,淹没了颜色。
直到,一阵沙沙靴声,惊扰开这片微凉的容色。
晓桐抬起头,看到驻立眼前的人,宛尔一笑。朝来人使了使眼色,来人上前轻轻抱过她怀中睡去的人儿。
她拍拍那人的肩,附耳道,“好好照顾她。我隔壁那间房已经备好了襦子。”调皮地眨眨眼,离开了。
厚软的披风被轻轻包覆住那娇弱的小小身躯,长指抚开发丝时,顿在了红润的眼角。
“子霏,对不起……”
轻轻的低吟,如潺流夜徊的溪水,悄悄埋进人心。
夜风渐凉,怀中的人儿一径偎向他来。
杏眸一柔,收扰了手臂,眸底划过万般的不舍与疼惜。
“子霏,我的子霏……”
不舍化作句句切切呢喃,悄然隐没于瑰色芬馥的樱唇中。柔软缠绵的舌,细细画着他心中最美的唇,一如她总爱用着最明亮清澈的晶瞳,为他绘下一幅幅惊世之作。
他的爱,已经成了矛与盾的伤,伤了她。
纵使,他所做的亦只是为了保全她。
“梓……炀……”
迷迷糊糊中,她似梦见思念许久的人,朦胧的烛色中,突然晕出了那个熟悉温柔的人影。
唇上的温度,是暖的。
脸上的掌心,是热的。
她伸手捧上那张清俊的容颜,再不是一解即散的虚幻。
心底那酸涨的感觉,骤然如泉涌,破闸而出,未语泪先流。
“真的是你吗?”
大手抱上微凉的小手,揉着,“是我,真的是我。子霏,我……”
她突地伸臂抱住他,紧紧地,就怕他又消失掉。
“梓炀,不要生气,不要不理我,不要离开我……我以后会好好念书,我会按时睡觉,我会乖乖吃药……你不可以娶那只花母鸡,不然以后你们生的小孩子一定脑残……”
前面说得情真意切,后面就让人难以消化,有些哭笑不得。
“子霏,我不会离开你。可是……”
“没有可是,你答应过我的。我们说好了,是彼此的第一和唯一,你想变成大肥猪点点吗?”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
“我不管我不管,你答应过我的,不可以食言。不然,我一辈子都不理你。”
他无奈一叹,知道她刚睡醒时脾气异常地怪,讲不得理。
“子霏,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温柔大手,如常抚过她鬓角,突然之间她心底只生出深深的厌恶。
“不!你骗我。”
打掉他的手,她脱出他的怀抱,连着退了数步,大眼滑过受伤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