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楼,乃典型的楼台型建筑。
因曾是宫殿起造,基台高出周围屋舍一米有余,前布九级白玉阶,衔珠踏球石狮门兽,左右还设了十米高的连拱楼阙,漆红帖金,飞鹤檐角,浮云当瓦,碧蝉梁栋,雄浑巍峨。
及至近处,便听得那拱楼之上,丝竹飘飘,莺声燕语不断,引得路过游子纷纷驻足探看那楼上飞泄而下的翠红嫣紫。
漆红大门口,竖插着三对三的九根彩锦幡子,幡上绣着今日表演的粉头名号,长长的锦穗随风飞扬,比之寻常红坊万不知胜了多少筹。
梓炀拉着子霏,甫一踏上玉阶,便有一堆笑圆脸男子,似是领班型人物,迎将上来,躬身一揖。几句客套殷情话下来,便知梓炀早已为她安排好了赏歇处。
随着领班一路行来,皆是小桥流水,琴台诗阁,奇花异草,美不胜收。
当然,也有撞到比较流俗不雅的场面,皆被他们迅速略过,最后来到一座楼阁的二楼雅间,正对着诗会表演台的正对面。
布置妥当后,梓炀便要离去跟同僚熟识的贵族子弟打招呼了。
“不准乱跑。万一被宫里的人瞧见,总归是不好。懂么?”
“知道,我等你回来就是。你别被那些女人勾跑就行。”
“又说傻话!”
他宠溺地揉揉她的头,转身下了楼。
很快,便有一群人围了上去。
刚才进门时,已经有很多人向他打招呼行礼。瞧他从擅如流,应付自如的模样,许是不只一次出席这样的场合了。分离三年再相见,他的变化似乎时时都令她惊奇着。
那双温柔明亮的杏眸,在面对其他人时,却是寒芒内藏,锐气隐敛,那独属皇家所有的尊贵气势令此刻独立众人之中的他,尤显得魄势逼人。
他忽然抬眸,朝她这方投来一眼。
她一阵脸热,退离了窗口。
笨蛋,她发什么花。看自己的未来帅老公,正大光明啊!
准备再继续观美男,却听后方传来高谈阔论声。一时好奇,她转了方向,轻轻挑开了后面的窗户,楼阁后是一座假山芙蕖池,池边几个乌冠男子正围炉而饮。
“今年秋闱,听说主考官是礼部高宜之大人,监考官是吏部的何文渊大人。”
“哦?为何今年吏部也派人监考?”
“听说,可能是想从举士里选拔谋士武人,以备北境战事之用。”
原来,这群人是今年的准备应考的举士。看模样,也都不过弱冠之年,一个个青青嫩嫩,尚未历事,言谈之间尤显了几分年少轻狂。
“掌录(董国祥),高大人可属皇太子一派,你若做了他的门生,可不与你志向相左了?”
“那到未必。我的意向是户部侍郎。”
“可你前不是说……”
“掌录,佑堂,原来你们在这里!害我们一顿好找,还以为你们真给这里的美人儿们勾进香闺了。”
突然冒出来的雄劲嗓音,带着虎虎生风的气势撞进了这片闲情宜志中。
被唤的两人,正是坐饮男子中,形貌最出色的两位。那字唤掌录的男子,着棠色纱袍,面润如玉,秋目睿朗,儒雅稳重;字唤佑堂稍显年轻,唇红齿白,袍镶金云纹,一看便出自富贵大家族。
而那突然插进这片儒雅人士中的鲁男子,腰圆体阔,国字脸,悬胆鼻,方阔唇,一双精炯有神的虎目,铮铮迫力让人悚然。
掌录率先起迎,佑堂随之,上前拍了男子一掌,状甚亲熟。
“阿盛,我们等你许久,想是你又去打抱不平了,便先来会了几位朋友。”佑堂笑道。
“没法,我怎么知道这堂堂皇朝重地,也这般多的不平事儿。”阿盛哈哈大笑一声,爽朗的气质立即吸引了其他人。
掌录挽起他的手,拉来来到古几旁,“阿盛,让我给你介绍几位新结识的同窗。他们都是……”余下皆是些客套话。
不过,当掌录介绍到一个唤“晓杰”的少年时,子霏定睛一看,刹时傻了眼。
那不是……
她不禁想打开窗户再看清楚,嘎地一响,立即惊动了楼下那武夫叶盛。
“谁在哪儿?”
一声大吼,吓得她砰地一下关上窗户退了回去。
立即听到楼下有了响动,似乎那群人想撞上来,偏给楼下守门的侍卫挡住,其中还有以同的声音。
稍倾,吵杂声便消失了。
子霏暗暗松了一口气,可一口气还没吐完,梯口传来一个温儒的声音。
“小生董国祥,字掌录。刚才愚兄叶盛惊扰到姑娘,请姑娘见谅。”
呃……被人偷听了还来道歉么?
“蒙公子多虑。小女子只是一时好奇,亦属不当之举,也请公子们原谅。”她咬咬舌头,暗骂自己忙中出乱。
“呵呵,无防无防。若是姑娘有兴趣,亦可下楼一叙。”
耶!这算不算是以道歉之口行搭讪之实呢?不过跟这群古代说话真的很累啊!可让她这么待着也挺无聊的。
以同立即呵斥了一句,“大胆,我家姑娘怎是你等凡夫俗子能见的。快快离开,否则我家公子来了,你们可吃不完兜着走。”
“以同,别这样。”
子霏一听,大觉不妥,扶着雕栏下了楼。
以同想阻拦那群儒生,不想那武夫叶盛功夫不弱,三两下便隔开了他,将两个负责守卫的朝歌楼打手轻松架开。其他儒生们还帮忙使力,助威加油着。
楼上那娇嫩的声音,过于吸引人,直引得天生血气的男子们,想一窥其仙姿玉容。
正听着声儿,似有一股香风袭来,众人举目朝梯口看去,便见一蓬粉蕊拾阶而泻,溜滴下一串榴红玉碎的腰穗,翩动如紊的乌瀑刹时迷散在眼帘深处,勾魂动魄的非此妖娆柳姿,而是那雪梨色的面纱下,一双灵灿灿的水晶瞳,仿佛来自南海深渊最美的黑珍珠,清澈明亮,藏着三分稚气,三分妩媚,三分贵气,一分道不分明的神秘味儿。
甫一落定,便有无数下巴落地声响起。
定力差的小子,嘴巴早已合不拢,气得以同连着敲了数个脑门子。
在一串哇哇低叫声中,子霏不禁笑了开来。
这宛尔一笑,垂睫低眉,眼波盈转,风情由静而至动,又当勾了几颗稚子之心。
“哎呀呀,掌录可说得不假。这……这姑娘果然是个仙人儿……啊……”
叶盛一粗人,一时竟找不着词来形容了。
子霏朝他一瞥,刹时别得他粗面一阵黯红。
“云袖轻摆招蝶舞,纤腰慢拧飘丝绦。”
这方就听得儒生们出口成章,颂了数首托艳的诗来赞美子霏。
子霏暗笑着,听着一堆人的恭维,心说,从古至今,风流的人都挺爱这般附庸风雅啊!
“子霏,你又惹了什么麻烦?”
梓炀的声音传来,未回头,腰间便多了一只占有性的手臂。
“你应酬完啦?”她仰头看他。
“你呀,怎么叫我省得了心。”
她嘻嘻一笑,吐吐舌,小手招了招,他便听话地倾耳俯身。
他们就这么当着众儒生的面,明送秋波,又悄声耳语,极尽暧昧之能事。
当下让一干子蠢蠢欲动的少年芳心碎了一地,才道是名花早有主,且这主儿亦非凡俗之子。
这厢以同来了神,推开发愣的小子们,上前想编派一干人等的不是。
梓炀率先发了话,朝诸儒生一揖,道,“内子让各位见笑了,她甚少出门,得罪之处还请各位海涵。”
什么内子?她才满十三耶,怎么突然就成了他的老婆,这便宜可占大了。
袖下的小手用力掐了大手一把,他满脸春风得意地笑,大手一反便包住小手动弹不得。
寒暄介绍问候完,少年儒生们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佑堂拍拍掌录的肩,笑道,“掌录,该不是你动了春心?平素可不见你对哪个姑娘主动啊!”
“呵呵,非也。只是好奇罢了!此女美则美矣,只是稍嫌稚幼了些。”
“可若再托些年岁,那必是……”
“佑堂,你怎么说掌录动心。我看是你又想风流了吧!”有人附议。
“哈哈哈,是呀!佑堂才是来者不拒。”
“可是,此姝非尔等可宵想半分的人物。”那名唤晓杰的少年开了口。
所有人都投来疑惑的目光,他仅淡然一笑,弯月般的眉眸藏着幽幽的一丝神秘味。
“六殿下心心念念带在身边的女子,你们以为会是谁?”
“难道,那传言中,乌孜国第一美人西夏子霏公主?”
美人的身份一被道出,悄然悉语声纷传了出去,正给青衣小奴听了去,小奴延颈又细听了一阵,才转进一条小路,上了二楼的一间雅房。
“主子,六殿下来了。”
窗前纱帘后的黑檀圆桌上,两个对弈之人棋杀正酣。
正备落指的玉袖顿在了空中,小奴便听那人道,“知道了。下去吧!”
小奴刚退,他对面的人抬起一双惊艳绝色的眸子,看向落下的黑子。
“此局,彤希又输了。”
玉袖连龙追金云,在空中轻轻一拂,以指挑开了窗边的纱幔,月眸穿过楼下渐起喧声的中庭桥园,落在右斜方的小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