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一步步靠近,靠近,再靠近,越过梓祯,直致她面前。
她启唇,无声。
他却抬起袖子,拭去她嘴角的残渍。拿起一壶酒,渗满一小杯,递给她,再给自己渗上一杯,轻轻碰上她的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手中的杯子,应声,碎落在地。
他深深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吾羡梅红染玉子,独爱松竹纷云霏。”
吾……独爱子霏。
梓炀,这就是你的心意吗?
在他人动作时,梓炀即转身离开。那绝然的身影,在众人眼中,竟是一片凄廖落寞。
“这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越来越……”兰贵妃揪眉说着,拭过嘴角,即起身说要离开。
梓祯看了子霏一眼,便扶过兰贵妃,送人出了大堂。
同时,皇太子也告辞了。
主角都散场了,其他人便纷纷离席,或自敞开了吃喝戏论起来。
“公主,咱们也回了吧!您忙了一天,也早歇着好。”
裁冰刚伸手,就被子霏别开。
子霏蓦地转身,提起裙摆,奔出了大堂,带着一串惊呼,奔向王府外。
子霏,衔月宫有全皇都最好的温泉,到时候,你想玩多久都成。
子霏是梓炀生命的意义。
好,我们是彼此的第一和唯一。
子霏,此生,梓炀只要你一人足矣。
红蒙香色浸融在一片泽光中,廊庑中樱香浮动,飞纱走袖,重重的脚步,踏碎了心跳的声音,墨色花簪摇落地,流泉玉瀑中,汇入咸味儿的海水,一滴,一滴,又一滴,消散在冰冷的夜色中。
“回宫,我要回宫。”
空旷的大道上,香车一路奔向那红红高墙内的世界。
那里,飞檐翘角,琉瓦金阁,有着四季不败的美园良囿,曾一度是她最憎恶,最渴望离开的世界。
现在……
狂奔的身影,兀自穿梭在深深大道中,宫灯摇曳,流华银泻,满目熟悉景致,也熟悉得,深深刺骨。再多的灯,再亮的色,也逃不掉身后追击的黑水魔影,孤冷的空气迅速就将人淹没怠尽。
砰地一声,熟悉的大门被推开。
熟悉的庭院中,烛火依旧香缈如丝。
只有她的呼吸,急骤,紊乱,大眼茫然四巡,不着边际。
“公主,公主……”
惊叫声,鸷疼双眼。
她提起裙摆,冲向那条熟悉的碎石小路。
梓炀哥哥,跑啊……拉……放……放……
哎呀,风筝飞了……
冷香划过眉眼处,雪纱飘飘的画亭依旧,盈盈烛火永不灭,曾忆得他说。
这长明灯是采自海中鲛人之体,一经点燃,万年不灭。搁这儿,方便我的子霏灵感一致,便能来即兴挥毫,创出举世名著。
梓炀对子霏的爱,也同样万年不灭。搁在子霏心里,永永远远。可好?
她的心,已经失落在那双经年不变的温柔杏眸中。还有何好与不好之说。
可如今,执杯相对,纵是最爱又如何?又如何?
执起长明灯,用力砸进亭前的那潭小池,水花高溅,湿冷了面容。
为什么,你们总是说着最爱,却仍然会抛下我,投向别的女人的怀抱?
是金钱,是事业,是家族所协吗?
是权利,是前程,是亲人所迫吗?
如果你心里不是这样想,如果你心里不是这样想,如果你心里不是这样想……
吾羡梅红染玉子,独爱松竹纷云霏。
梓炀,你就是这样独爱于我的吗?
爱是什么,爱到底是什么?
爱就是这样放弃吗……
可是,她如何能怪得了他?纵是拥有再多的现代知识,经历过那般****得失,她的心依然坠入这条没有尽头的不归路。她明明知道啊!
“笨蛋,白痴,笨蛋,白痴——”
“公主,不要这样!”裁冰本想让子霏好好发泄,却见她握拳用力捶打石几,完全不顾伤痛,急忙拉住她。“一切都会好的。您别难过,一切都会好的。”
“骗人,你们都骗我。再也好不了,再也好不了了。”
“公主,你听我说,会好的。这只是暂时的,只是暂时的啊!你要相信六殿下!”裁冰死抱住子霏,不让她动弹分毫。
“骗人!”
“我没有骗人,相信我。”裁冰一边抹她的泪水,一边说着。
她突地用力推开裁冰,喘着气大叫,“我不听。我什么都不听!你……你……拿宣纸墨宝来!”
裁冰一怔,反应未及。子霏已错过她,跑回了自己住了多年的屋子。
当梓祯从兰贵妃处赶过来时,画亭边的地上,草中,池上,全是白花花的纸团。
“不像!”
“不像!”
“不像!”
低咒声起,哗地一下,纸团被揉成团,丢到地上。
亭中,那抹毫的纤细身影,大半被浸在浓墨如汁的阴黯里。
他蹙眉上前,脚下一软,低头看去,原是她那件妃红纱袍,被狠狠掷进了地里,上面还有重重的脚印。刺目的腥艳,蛰疼人眼。
她的恨,她的爱,尤比这艳色,更烈,更毒。
沾上的人,无一幸免,一败涂地。
雪润的手臂,粉嫩的裹裙,纤细的颈项,都染上紊乱的颜色,小毫继挥,乱色愈加浓艳。
空气中,都是那浓而不腻的紫鸳花香。悄悄地,幽幽地,抚过那张狂乱迷失的泪颜。
拾阶而上的一刹,他仿佛看见,梨白梅红芳菲下,那抹嫣红身影,扬着最美的笑,旋转飞舞如九天女英。甜美娇软的歌声,仍萦绕在耳。
一泼红液,溅落袍脚。又一个白色纸团滚落脚边。
浓郁的紫鸳花香中,不断旋绕着的那抹蝶影,比夜色的精灵更魅惑人心,抓住了,便不想再放手,只想狠狠揉进身体里。
可是……当泪珠打落雪白的宣纸时,酿开了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个人影有一双温柔明亮的杏仁眸子。
“不像,不像,不像……为什么不像,为什么……”
五指收缩,雪片纷飞,画亭中一片狼籍,满目凄楚。
梓炀……
待他回来,她要认真为他和自己绘一幅画,做为他们的订婚照。在他生日那天,送给他,给他一个惊喜。
画儿下面,写上他送她的诗,还有她记得的那首最适合他的名诗。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看那淇水河湾,翠竹挺立修长。有位美貌君子,骨器象牙切磋,翠玉奇石琢磨。
温柔的梓炀,深情的梓炀,嗔怒的梓炀,无奈的梓炀……
“梓炀,为什么……一定要娶别的女人……为什么……”
他顿住地身子,微微一怔,褪下外袍,想要为她披上。
“梓炀,我爱你,不要……离开我……不要走……我爱……你,别走……”
嘤呜续耳,柔肠寸断,敲痛的却已不只一扇心门,一双眼眸。
温暖的丝袍覆上那方冰冷的玉肩,伏案的人儿突然转过身,散乱的鬓发,捧着一张梨花带雨的娇容,泪盈盈的大眼迷蒙如烟,狠狠撞进心口一扇陈旧铁门,崩碎声震耳欲聋。
“梓……梓炀……”
恍惚间的面容,她伸手终于是触到了。
“不要离开我……不要走……”
泪颜偏仰,冰冷的唇儿吻上他的薄唇,湿咸的小舌滑进口中,香软柔腻的触感,恸彻心扉,心底里第一次觉出了那番滋味,那番苦涩的……叫爱的滋味。
爱着你
像心跳难触摸
画着你
画不出你的骨骼
记着你的脸色
是我等你的执着
你是我一首唱不完的歌
爱着你
像心跳难触摸
画着你
画不出你的骨骼
记着你的脸色
是我等你的执着
我的心只愿为你而割舍
挥断墨尺,碎裂心纸,再也挽不回了吗?
白色的纸团,堆满阴角。就是抚平了白纸,也已是满布皱纹,再难平净。
如璧的蓝天绿得仿佛要凝出水儿来,风儿熏紫了莺花,徐徐一荡,满眼翠郁的浪花滚滚而来,波峰浪头都是绽艳欢笑的朵朵小花儿,红的,粉的,紫的,蓝的,滚了一浪又一浪。
在草浪起伏间,翩跹纱影飞拂,娇声莺歌,媚颜柔骨,绮丽的歧山风色因嫡仙般的人儿降临,愈加如梦似幻,醉人心扉,也熏柔了双双男儿心目。
掌录由老管家领着,来到了后山这片宽阔的草场。场中景致,堪堪让人以为误入仙境。
绽蓝锦袍罩抹金纱衣的颀硕身影,抱胸屹立于苍天碧海之中,气势孤傲,俊拓中透出缕缕柔情,实难让人想见一向冷情内敛的谨麒亲王会有此舒和温煦的表情。
那人注目的所在,是两个正在放纸鸢的翩翩佳人儿。
“哈哈哈……飞了飞了……子霏快看……”晓桐牵着精美的凤鸢,最为兴奋热烈。
“晓桐,慢点啊!”子霏几乎追她不上,又不得不追上去。
“子霏快啦……”晓桐一边放线,一这往梓祯这方靠近,“四哥,四哥,你看,我放得多高……”
梓祯的笑容,温和得仿佛是另一个人。那双眸子凝锁之处,乃是晓桐身后追逐的粉色小人儿。
“晓桐,等等,我也要……啊……”
脚陷进一个土坑中,重重一梗,剧痛直透太阳穴,身子立即失去平衡,往地上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