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欲迈步离开,赫连琰急忙拉扯住我的手臂,“来亦是来了,如何让朕当作没有来?”看我才要继续驳斥,他刹那收敛了笑意,表情变得严肃,“萱绫,对不起!”
我身子一颤,怎地亦是没有想到,他堂堂九五之尊,竟会与我一个宫女说出这三个字来。
“你能来,朕就很欢喜。”
我不敢置信的转过了身子,面对着他,看向他眼中的那抹真挚的笑容,此时此刻,已是没有了嘲讽,没有了往日的桀骜不驯,余下的仅是那满满的真诚。
雨,依旧的下着,垂落在两人的脚边,溅射出坑坑洼洼的小水潭,就像是时辰的烙印,一点一滴的流过。
他拉着我到了一个亭子的房檐下,两人促膝而坐,“朕真的已是疲惫不堪了,”赫连琰苦笑了下,“那****说,朕是皇上,遂,可以左右任何人的人生。其实不然,若真的是这般,那便好了。”
我诧异的扭头望向他,“莫非不是吗?古代帝王,哪一个不是这般?”
他摇了摇头,“朕是个失败的帝王。从朕继位,一直到现下,根本从未真正地亲政过。那些个朝臣们亦是未真正将朕视为皇帝,就好似仅是一个摆设,一件物品。一个月前,朝廷上发生了暴乱,一些大臣们集体抱病在家,朕知,他们无非是想要让朕自动退位。若是四年前,朕可以毫不犹豫地将位子让给他们,可现下,朕肩负着重任,朕的母后,朕的父皇,甚至还有最疼爱朕的太皇太后,朕绝不能置他们于不顾。”
他回望了我一眼,稍缓和了下语气,再次说道,“朕想,你肯定不解为何会偏偏让你来这边?还要与你讲这些个?”
我眉头紧皱,点了下头。
他笑了下,“因为你是三皇叔的义女!”
“遂……”我试图猜测道,“你要拿我相要挟?”
他笑着摇了下头,“三皇叔现下已是掌握了大部分兵权,朕又有何能耐与他相抗衡呢?朕深知我们之间的悬殊。且……朕想,他是朕的亲皇叔,定是再怎样,亦不会置我死地。”
“那,皇上叫奴婢能干什么?”我更加地疑惑不解。
“萱绫!”他猛地转向我,双手搭向我的双肩,漆黑的眸子散发着异彩,“我不会要求你怎样,亦是不会强迫于你。”不知不觉中,赫连琰的称呼已是慢慢的改变,不知他是忘记了,还是在故意,我眉头深锁。“你可知,打从第一天见到你时,我就知晓你定是不同于其他人,纵然你生长在皇室之中已有六载之多,然,你的一言一行,却依旧没有改变。我晓得你的心是善良的,懂得辨别是非对错,懂得看清真伪,你在上书房内与侍郎大人几次争执得面红耳赤,在他人看来,你是不守礼仪,可在我看来,这就是你的纯真与坦率。因那就是错,遂你坚定!纵然现下的朝廷势力日益凸显,三皇叔和大司马早已凌驾于我,然,我从未怕过。曾经,三皇叔与我说过‘君子,从来是坦荡荡的,只有小人,才会在背后搞阴谋!’遂,我相信三皇叔,他若是要夺这个天下,亦是会光明磊落地来个较量。可现下,周围根本无一个人与我同阵线,哪怕就一个说话谈心的,亦是没有。”
他耷拉下了脑袋,肩上传来的手掌多了一股的力道,不由得让我感到丝丝生痛,“你……”
未待我说完,赫连琰再次说道,“萱绫,我晓得你的为难,毕竟三皇叔养育了你,在你最艰苦的时候,他向你伸出了援助之手,是恩人,亦是亲人。可……我不祈求你完全的站在我这面,但凡只要偶尔能替我解解忧,排排烦即好。让我晓得自己不是这般的孤单。”
“可,可为何定要找我啊?”皇宫大院之内,哪一个人不好,偏偏要找上我呢?
“我说了,因为你的率真!”他眼眸中写满了坚定,“且……我看得出来,你是唯一一个没有被这团污泥所浸染的,三皇叔将你护得很好。”
“污泥?”我重复道。
“恩,”赫连琰将身子坐正,目视前方,“用它来形容皇宫一点不为过,只要你在这里生活个三五载,必定会有所偏颇,会失去自己的方向,亦是变得不再是自己。”
“遂,”我咬了下唇,“你的意思是说……”
“与我为友!”他再次望向了我。
我与他相对视了一眼,眉头紧皱,表情犯难,双手亦是不由自主地搅在一起,不停地揪着衣角。
“我不求你即刻给予回复,我给你三日考虑!”
我目光四处乱飘,不敢再与他相正视,殊不知,现下自己的内心有多烦乱,一个时辰以前,我还对他怀恨在心,脑海中仅是现出三爷的音容相貌,可现下……皆是他满满地哀声细语,仿佛自己即是他,可以深深地体会到他的无奈,他的彷徨,他的寂寞。在这种时候,我理当该是站与他一侧,给予他支持。然,我怕!
可我又怕的是什么呢?
我抱着头使劲地摇着,头脑内就好似那错综复杂、纠结繁乱的绳索,一根根缠绕,一团团乱麻。
“皇上,皇上您在哪儿啊?”
“皇上?”
“啊,看到了!”突然正前方处传来一道尖叫声,语气中含着一抹惊喜,“刘公公,皇上在这面啊!”
“哪儿?在哪儿?”
就在我还恍神之际,蓦地眼前一下子站出了七八人之多,他们将我和赫连琰围住,脸上写满了吃惊。
“皇上,您,她……”
“别您她的了,”刘公公一甩手,狠狠的揍了下边上的小太监脊背,“还不快扶皇上回鑫宁宫换衣裳!”
“是,是!”小太监赶紧地躬身上前迈来,将坐在地上的赫连琰搀扶起,“皇上,还请您随奴才回宫吧!”
赫连琰走了两步,顿住脚,背对着我说道,“朕会等你的答复。但……希望,不要太久。”语毕,向远处迈去。
在场的刘公公和旁侧的一些个宫女们听后,脸上更是现出了一抹错愕不已的表情,微张着嘴,望了望我,又是瞥向皇上远去的背影。
“还楞着干嘛?赶紧回去伺候皇上啊,若是有个好歹,拿你们是问!”刘公公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率先走去,宫女们耷拉着脑袋紧随其后。
雨不知何时已是停了,远远望去,天空一片蔚蓝,在远方的天与地交汇之间,好似有七条彩带横穿而过,那般的美丽炫彩。空气中依旧漂流着湿意,碧绿的竹林在雨水的洗刷下愈发的透亮,深呼吸一口气,处处充满了新鲜的气味,泥土与小草的清香,树木与花朵的芬芳,皆是那般地让人沉醉其中。
“回去了。”
有些晕沉的身子慢慢地靠向一个温暖的怀抱,待我扭头向上望去,不由得有些小小的失望。
上官梦轻笑了下,“我当是还以为你与皇上合不来,原来并非如此。”
或许是感到头太重,我将身子的全部力量倚靠向上官梦,耳畔处清晰的传来她的话语,但我却懒得解释一声。
“不过现下这般亦好,省得你成日里愁眉不展了。按我所猜测,你与皇上本就年纪相当,理当就该是友人。”似是感觉我的身子微颤,她赶忙又是揽紧了些,“小心个些啊,哎,本来身子骨就不好,若是你知晓皇上来这里了,你与我讲一声,我来即可,何苦让你再被雨淋了呢?”好看的眉宇不由得轻蘧了下,“瞧这身子凉的,回去赶紧地净身,喝点姜汤……”一路上,她在我耳畔处不停的婆娑着,就好似自己真正的亲人般,听来那般的温暖而感人,让我又是禁不住想到了三爷……
皇宫,就好似一个偌大的迷宫,四周堆砌了满满的青砖,将内外分隔,俨然成为了两个世界,一个纪律严明,一个自由逍遥。朱红的大门,巍峨的銮殿,雄伟的石狮,还有那栩栩如生的金龙雕刻,一切皆是那般的庄严而肃穆,让人不由得起敬。然,熟料,就在这看似遥远地殿与殿之间,看似陌生的人与人之间,却依旧谣言四起。
“就是她,就是她!”
“当真看不出来啊。”
“……”
我手上拿着一个空空荷包,本想是去领饷银,谁曾想,一路上竟是这番的情景。我耷拉着脑袋,左看眼,右望下,眉头不禁隆起,越发的感到了不自在。无奈下,赶忙掉头折身回到了女贞殿。
“萱绫小姐已是领回来了?”芙儿有些诧异的望着我,将新沏好的茶盏为我奉上,“怎地,难道给得不多?”
我摇了下头。
“不是?那……莫非是饷银被他人给扣了?”芙儿试图猜测着,“那些人难道不晓得您有多得宠吗?哼,不识好歹。”
“不是!”我急忙打住道,抬起手臂,晃了下那个依然空空如也的荷包,“不是这般,是我根本未去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