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不自禁地打起了寒颤,年家如此有权有势尚且如此,自己是商贾之家,岂不更是不知道下场如何?
黛玉对宜人挥了挥手,含笑道:“瞧着宝姑娘的脸色竟是不大好,如今又这样冷,打发人好生服侍着宝姑娘回去罢!”
宜人忙答应了一声,黛玉便与惜春回转房里去了。
一回到房里,惜春就哈哈大笑,不住地拍打着桌子,没有一丝儿规矩和矜持。
“林姐姐,你瞧见了没?那宝姐姐的脸色,竟果然是煞白的!”
黛玉莞尔一笑,道:“对觊觎着四哥的人,我才不会心软呢!让她们知道,就是让她们知难而退。”
贾兰一旁好奇地转动着两颗晶莹剔透的眼珠子,道:“玉姑姑,四姑姑,你们在说什么呢?”
惜春摸着贾兰的头,笑道:“兰儿年纪小,还是不要打听的好,回去除了你娘,也不准告诉外人,知道不?”
贾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笑得十分憨气:“兰儿知道了,娘也告诉过兰儿,宁可多吃一口饭,莫多行一步路。”
听了这话,想起李纨素日里如此小心翼翼,黛玉和惜春都不禁叹息出声。
贾兰却安慰道:“姑姑不要叹气,兰儿要好好读书上进,考上状元,到时候娘就有好日子过了。”
看着他稚嫩的脸庞,稚气的神情,黛玉心中又是一阵凄然,他才是贾府正经的嫡长孙,却要和娘亲人如履薄冰。
黛玉柔声道:“兰儿在姑姑这里多住几日罢,若是喜欢,赶明儿就常常过来,让你环叔教你武功。”
贾兰连声答应,欢喜无限地道:“兰儿谢过姑姑了,兰儿要自己长志气!”
黛玉便吩咐人带他先去房中安置,方对惜春道:“才听你的意思,竟是贾府里也有奖三妹妹送进来的主意?”
惜春大嚼着点心,口齿不清地道:“虽没有十分,却也准了七分!与其让薛家的姑娘进来,莫若自家的姑娘更好。”
黛玉听了低头不语,心中早已没了和贾府的亲情,倒也不觉得凄然,只是冷风吹过,却隐隐有些金石之音。
她就说,贾府怎么可能由着宝钗进来,自己却一无所动,却原来,只是用宝钗探路而已!
二虎相斗,终有一伤,却不知道,这贾府和薛家,心中又彼此打着什么算盘了。
贾兰住在禛贝勒府里,黛玉又特地叫贾环过来带他玩耍,故而竟是十分淘气,不见了素日老成。
贾环虽跟着鬼影练武极其用心,到底也还是个孩子,玩心未泯,有此机会,一则教贾兰些功夫,二则自己也进益了。
惜春忍不住跟黛玉笑道:“在家里,这个兰儿老成得很,读书认字,规规矩矩,也学些骑射之术,瞧着比宝玉都年长些似的,二老爷又爱得很,只不想在姐姐这里倒是淘气了,也俏皮了些。”
黛玉叹息道:“我倒是喜欢他淘气呢,不过还是个孩子,成日家装老成,虽得称赞,却终究不曾好生玩耍过。”
惜春笑道:“我不管他,各人都凭自己的本事!”
说着站起身,对黛玉道:“想必过一忽儿四爷也要过来了,真个儿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去找妙玉师父去!”
黛玉素知她性子,也许皆因这个性子,方才将所有富贵看作烟云一场!
冰清玉洁,愿做一条自了汉的,唯独惜春而已。
看着惜春披裹着一件披风摇摇便往妙玉的佛堂去,黛玉轻轻叹息如窗外细碎雪花坠地。
刘嬷嬷一旁将手炉递给黛玉,道:“四姑娘年纪虽小,却是看得最透,人生无留恋之处,格格不用为四姑娘担忧了,各人凭天命,纵然人定胜天,但是若四姑娘执意如此,清清白白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黛玉闷闷地道:“整个贾府里,唯独大嫂子母子和环儿入我眼之外,也就只有四妹妹了。”
刘嬷嬷抚着黛玉柔软的青丝,满面慈祥地柔声道:“格格放心罢,大奶奶和兰哥儿必定不用格格操心的。”
黛玉抬头对她甜甜一笑,如小女儿一般依偎在刘嬷嬷怀里。
她身上干燥而温暖,没有熏香的味道,只有一种慈爱的气息包裹着自己,这些都是贾母身上不曾有的。
忽而想起她是娘亲的奶娘,黛玉便问道:“嬷嬷是看着娘亲长大的,小时候的娘亲是不是也很淘气啊?”
“敏姑娘?呵呵,听说格格小时候淘气得很,倒是想起来问敏姑娘小时候了。”听了黛玉的话,刘嬷嬷不禁为之莞尔。
却又不免陷入了往事之中,道:“敏姑娘刚出生的时候,生得是粉妆玉琢的,可真是人见人爱,当初满月,老爷的亲朋好友啊,都是为了能抱到敏姑娘,差点到了几挥老拳的地步,单是见面礼就收了不知道塞满了几个库。”
黛玉听了,讶异地睁大眼睛,满是好奇的语音也扬得很高:“原来娘亲小时候也是这么得人意儿啊?跟玉儿一样讨人喜欢!”
说到这里,不免多了几分得意,却没说自己小时候单单只黏着胤禛一个。
刘嬷嬷充满着睿智的眸子看着黛玉,掩不住心里眼里的疼爱,道:“格格比敏姑娘可是更好些了,毕竟身子骨健朗才是要紧的。敏姑娘就是身子骨不好,过了三十多岁才生下格格,又走得那样早。”
黛玉目光陡然一跳,道:“外祖母身子骨这样好,为何娘亲的身子骨却是这样差?”
“说起来,真个儿是作孽,也从不曾见过如此狠毒的人!”刘嬷嬷叹息一声。
瞅着黛玉如灵泉一般的水眸,刘嬷嬷才道:“说起来,竟也是奴婢不曾防备,竟是奴婢的不是!想必格格也知道两位老爷是过继来的,二老爷娶了王家的小姐,也就是如今的二太太了。其为人最是温厚端庄,处处又不显山露水,伺候得老太太分外周到,对敏姑娘也是极尊重的,时常得了什么好东西,总是先紧着敏姑娘挑选!”
黛玉疑惑地道:“这也是大家子的规矩,尊重翁姑的,却又怎么弄得娘亲身子骨不好呢?”
刘嬷嬷长叹一声,道:“自从敏姑娘出阁了,奴婢又在贾府那么些年,极多的事情倒也打探到了一些。却原来贾府里那口唯独主子们才用的甜井,早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给人下了毒了,这些对人身子倒也是无妨的,唯独有一件。”
黛玉定定地看着刘嬷嬷,刘嬷嬷深吸了一口气,才道:“若是配上某些特制的香料,便是绝育之毒。”
一句话说得黛玉面色苍白之极,难不成娘亲就是因为中了这个毒,因此高龄产女,不几年便香消玉殒的?
刘嬷嬷点点头,道:“正是,敏姑娘就是中了这个毒。谁能想到呢?敏姑娘素性不爱熏香,那下手之人自然无处下手,可是却玩玩不曾料到,竟在布料上熏了这样的香。要知道,敏姑娘也不爱穿外面女工上的人做的衣裳,平常都是贴身的姐儿亲自做出来的,故而,料子上给人熏了香。”
黛玉不禁怒道:“这是谁竟这样狠毒?下得如此毒手?”
怪不得爹爹说贾府饮食有脏东西,却原来竟是如此神不知鬼不觉,让人无法得证据。
刘嬷嬷叹息道:“到底是谁下的手,如今奴婢尚且不清楚,可是唯独有一件,自从二太太进门,大老爷房中除了前一位大太太生了琏二爷,如今的大太太进门,至今尚无所出,生了二姑娘的那位姨娘,也是大老爷养在外面的,因有了身孕方才让进了门,从此竟再没所出。偏生就二老爷房中子女满堂,似乎不曾有人受那绝育之毒。”
黛玉不禁正襟危坐,轻声道:“嬷嬷是说,二舅舅房中必定有人知情?”
刘嬷嬷冷笑道:“倘若不知情,如何二太太在之后连生下大姑娘和宝二爷?而大太太却一直无所出?连敏姑娘嫁了那么远,都到了那样的年纪才生下格格,若说二房中不知情,奴婢绝不相信。”
黛玉蹙紧了眉头,疑惑地问道:“说起来,如二太太如此不喜姨娘,为何赵姨娘偏生生了三妹妹和环儿,周姨娘却没出?”
刘嬷嬷听了却是一笑,道:“这些格格有所不知了。二老爷未娶亲之先,房中也有两个服侍的通房丫头,二太太进门后寻了不是便打发出去了,因怕外头有人说她不贤良,周姨娘又是二太太的陪房丫头,二太太便给开了脸儿放在屋里的,堵了别人的嘴,格格单瞧着链二奶奶如此,也知道她是怎么样了。
“偏生这赵姨娘,原是贾府的家生女儿,从小也是服侍着老太太的,只因她天性粗了些,模样虽生得好,却不大得老太太的心意,家常饭后吃剩下的东西,也轮不到她吃,只能和三等丫头婆子一同另做些东西吃,用的水便不是那口甜井。谁知竟因祸得福了,二太太怀了宝二爷那时节,二老爷就将她收了房,头一胎便生了三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