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流泪道:“眼看着你哥哥给折磨至此,我怎么吃得下,睡得着啊?”
似乎有旁边的人注目过来,薛宝钗只觉得难堪,咬了咬依然丰润的嘴唇,轻声道:“娘,咱们走罢!”
在这里,徒惹别人看不起,丢大了薛家的颜面。
母女两个扶持着回到家里,瞅着家里仅仅剩下的几间房舍,还日日有人追债,宝钗的心,就如同莲心,苦不堪言。
宝钗自负聪明,本因为用张新雅之事能让胤禟出手帮衬薛家,却万万不曾料到,张新雅死,阿穆更是不放过薛家,因为薛家找到了张新雅,揭出了那样的丑事,更让胤祀心中忿恨不平,出手也更为狠毒。
本来薛家还有皇商的名分,虽被盗,虽被烧,到底家底尚在,还有回天之力。
可是那时候,不知何故,竟是人人来兑换银两,追各种买卖的银钱,更是阿穆命人盘去了薛家的铺子。
这些都不怕,本就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可是薛蟠却给人掳去,废为了兽人,这不啻晴天霹雳啊!
薛姨妈看着只剩下三两个小丫头,一个个都不是让人放心的妥当丫鬟,不禁更是哭得红了双目,道:“这日子还怎么过?”
薛宝钗却是不以为意,淡淡地道:“失去了的东西,总是能找回来的。”
顿了顿,道:“写信回了金陵,过两日,琴妹妹和蝌儿就过来了,自是有一笔极丰厚的家当,能辅佐着咱们家复了元气。”
薛姨妈点头含泪道:“琴儿和蝌儿来了,日子就能好些了,总是先能还了如今这几万两银子的债。”
更要紧的就是,宝钗年纪已经近双十了,再不找个人家,就再嫁不出去了。
好歹薛蝌和宝琴来了,还有一份薛家的家当,到底也还算得是富商,到时候宝钗虽不能嫁作高官妇,也能找个好人家,纵然没有雍亲王府那样尊贵,到底也能扶持着薛家一些儿,怎么说,也得先救出薛蟠才好。
那可是薛家唯一的根苗啊,不能就这样如同笼中兽,处处供人嬉笑玩赏。
薛姨妈夜间垂泪到天明,好容易盼到了晌午,果然听到有人通报说:“蝌大爷和琴姑娘来了!”
薛姨妈跌跌撞撞走了出去,只见宝琴打扮得十分鲜亮,更形显得容光焕发,却也更衬得自己卑琐粗糙。
宝琴惊讶地看着薛姨妈衣衫朴素,宝钗也是素雅端庄,惊道:“出了什么事情了?大娘和姐姐这副模样?”
宝钗浅笑道:“什么事情,进屋里再说罢,真个儿是一言难尽。”
说着,眼中已然是泪珠莹然,显得格外柔弱。
进了屋中,宝琴见屋中竟是一无所有,不由得心中甚感凄然,忙拉着宝钗的手问缘故。
宝钗一面给兄妹两个沏茶,一面含泪叙事。
“妹妹和兄弟都不知道,这两年,真个儿事情多得多,让人措手不及。大哥给雍亲王府的福晋废成了兽人,咱们薛家的家业也是雍亲王福晋下令一把火,一群贼,薛家什么都没有了。如今咱们的大哥,还吊在飞云楼里,给人糟蹋呢!”
说到这里,宝钗依然扑倒在地,伏地大哭,染了些尘埃,也已顾不得了。
“什么?飞云楼里的那个兽人就是大哥?”薛蝌和宝琴皆是大吃一惊。
薛姨妈泪眼看着两人,道:“怎么?你们也见到了不成?”
宝琴点头道:“才进京城的时候,大家伙儿就是在飞云楼用了午膳才过来的。”
说着又问道:“那雍亲王福晋,竟真的如此可恶?非要将咱们薛家糟蹋殆尽不可?天底下还有王法没有?”
宝钗含泪瞅着宝琴,哽咽道:“她是皇家的媳妇,皇家的,可不就是王法了?”
说着紧抓着宝琴的双手,呜咽道:“琴妹妹,咱们可是同根生的亲姐妹,你可要为姐姐做主,为薛家讨个公道啊!”
听到宝钗的话,宝琴不禁沉吟起来。
但是宝琴年纪虽幼,却从小跟着父亲走过了大江南北,是是非非也是见得多了,且天性聪颖,如今见薛家一倒至此,便想起薛蟠先前在金陵打死人命,夺走冯家所买的小丫头子,又素性骄横跋扈,想必若不是惹到了什么人物,未必能有如此下场。
再说了,薛家被盗,一把火被烧,倘若果然寻到凶手,又有证据的话,朝廷怎么能不给个公道?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句话,可不是说着玩玩的,皇家更不可能自打嘴巴。
因此想到这里,宝琴便柔声对薛宝钗道:“咱们都是至亲骨肉,自是要相互扶持,方能将家中基业发扬光大,这也是妹子义不容辞的。只是俗语说的好,‘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妹子虽未出嫁,却毕竟已经有了人家,也做不得娘家里的主儿。再说了,长兄如父,什么事情,自是要哥哥做主。”
宝钗听了这话,脸色登时微微一沉,却一闪而过,随即便恢复了神色,对薛蝌哽咽道:“蝌兄弟,既然妹妹如此说了,你却瞧着可如何是好?不管怎么说,还是先将外面欠着的几万两银子的债还上才是,总不能让外人笑话咱们金陵薛家,泱泱大族,竟败落至此!”
薛蝌从小便从了生意,自是精明之极,凝思了半晌,方笑道:“当初祖父去世的时候,大伯父和大伯母极力要分家的,皇商的名分给大伯父家袭了,原是长房,自是理所应当。只是我们二房里我父母,只得了两间铺子,苦心经营了二十年,方到了如今的地步,传给了兄弟我,兄弟自是兢兢业业料理,不敢稍有懈怠,又岂能让外人看金陵薛家的笑话呢?”
这话说得软和中有带了些极硬的骨头,如今京城一行,权当是瞧着素日情分,可是若是要二房还上长房里欠下的几万两银子,却是不大好办的事情。要知道,当初二房里继承的两间铺子,连五千两银子都不值,百万家产,皆长房吞并了。
听了薛蝌这话,薛姨妈和宝钗皆是面沉如水,冷笑道:“你竟眼睁睁看着自家人给人陷害至此么?”
薛蝌忙恭恭敬敬地道:“侄儿自是不敢!不过侄儿与妹子初至京城,万事皆不明了,但凡什么事情,总是要打探些确切的消息,方好着手料理。倘若果然是薛家之过,侄儿一头热地去讨个公道,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我薛家是非不分么?但是果然薛家冤枉,侄儿便是倾家荡产亦要为薛家讨个公道。”
宝钗忙道:“我是你的亲姐姐,难不成竟不信自家人的话,偏去信外人的话不成?”
薛蝌微笑道:“俗语说,护短皆家人,兄弟也不是愚昧之人,一路行来,也闻得风声不少,万事还当小心为是。不然,我们二房里的基业若是败落在了兄弟手里,父亲九泉之下,只怕也要痛骂兄弟不孝了。”
话语无懈可击,清朗的目光亦细细打量着和宝钗与薛姨妈,他经商多年,历经风霜,走过大江南北,许多事情也学得小心翼翼了,在金陵薛家或可算得乡绅之族,然则如今是在天子脚下,岂能轻易生事?
宝琴亦极聪颖,也笑道:“哥哥说得极是,什么事情也要先安置妥当了再来料理。如今我们兄妹两个,连住的地方也未打扫好呢?一口热汤也没喝的,伯母和姐姐倒是使唤起哥哥来了,难不成,哥哥竟是伯母和嫂嫂的奴才不成?”
听了这话,薛姨妈忙拍着头道:“瞧我这记性,竟是忘了!”
说着忙忙地道:“房舍已经打扫安置好了,极洁净极轩敞的,只等着你们的东西搬进来,就能住了。”
宝琴掀了帘子往外瞅了两眼,进来才笑道:“罢了,这样小的地方,哪里能住我们兄妹两个呢?”
“妹妹说得是。”薛蝌也沉声道:“侄儿如今来,一是看看京城的地面,做点小本生意,二则是发嫁妹子,嫁妆等物也是极多极繁琐的,这里哪里放得下的?幸而我们家里在京中还有一处房舍,已经吩咐人打扫好了,东西也都送去了,侄儿与妹子在那里住下就是了。”
薛姨妈心中唯恐薛蝌离了自己的眼前,就什么事情也不顾着自己了,忙笑道:“这可是生分了不成?既然是这样的喜事,很该有家里人料理着,你出门做生意了,家里有人看着东西,管着婆子丫头,也是好的。倒不如,竟是住在一块的好,我又不出门,宝丫头又是极妥当的,又能教导者琴丫头一些规矩,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见薛姨妈如此殷勤相留,薛蝌倒生了些疑心,含笑道:“伯母,话倒是不能这么说,家里丫头婆子一群,什么规矩不能教导妹子的?妹妹又是见过世面的,管家也是一把好手,哪里能劳烦伯母和姐姐为侄儿看家?又要教导妹子的?侄儿实在是愧不敢当,实在不敢劳烦伯母和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