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听了却是淡淡一笑:“敏慧格格温良谦恭,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名门闺秀,原是我家王爷没有福气罢了。像敏慧格格这样的人,很是该有个好人家的。这样的事情,亦是要看缘分,只怕明儿个,敏慧格格的姻缘,竟是比谁都好呢!”
说得敏慧不禁脸上微微一红,仿佛一朵春日的梨花,冰清玉洁。
看到黛玉如此幸福,她终于愿意放开了,原来,幸福,就是那一心一意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也想要那样的幸福,终于觉得,从小到大三从四德的教养,按着皇家规矩的教养,带来的未必就是荣华富贵,还有无尽的寂寞和苍凉,看着被圈禁被贬的各位皇子,他们的妻子儿女,也都是没有了昔日尊贵的位份,自己到底求的是什么呢?
如今,她可以告诉自己了,她要求的,是一份平淡的幸福,哪怕粗茶淡饭,只要相敬如宾。
对黛玉嫣然一笑,笑容如同最纯洁的美玉,有着淡淡的释然,那眉宇间的郁气也登时散尽,更显得她意态幽娴。
太子妃有些讪讪的,可是毕竟久经风雨,知道自己的话造次了,忙拿着别的话岔了开去。
兆佳氏因笑道:“四嫂,我就是爱见你家的小包子,偏生皇阿玛竟是霸道得紧,我们也不得抱抱小包子了。”
想起自己的孩子,自是不禁想起了胤祥,此时人人团聚,唯独缺他一个了,也不知道他在江南可好不好。
神色微微有些黯然,抬头瞧见刘嬷嬷抱着弘历进来,忙站起身先接过来:“弘历,叫声婶儿!”
弘历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大声对着黛玉嚷道:“额娘抱抱,皇玛法臭臭!”
黛玉失笑,将他抱在怀中,点点他的鼻子:“告诉额娘,是不是你又做什么出格儿的事情了?”
馒头跟着进来道:“还有什么啊?小包子才是臭的,前儿个对着阿玛撅屁股放了一个又臭又响的屁,今儿个倒是往皇玛法的酒杯里撒尿,尿得皇玛法襟前都是尿水,还满是得意地在桌子上乱蹦,这些啊,可是罄竹难书哦!”
诸位福晋听了,有些正在喝酒的福晋们不由得岔了气,咳嗽声此起彼伏:“撒尿?”
弘历很是得意地在黛玉怀里撒娇:“皇玛法臭臭,额娘香香,弘历爱爱!”
黛玉不禁摇头,实在是拿着这个淘气小子没办法,竟然在康熙的酒杯里撒尿,天底下,也唯独这个小包子罢了!
弘历在黛玉怀里跳动着,诸位福晋见他粉嫩可爱,自是争相抱他,满月礼一盘一盘地送,欢声笑语溢满厅中。
敏慧也不禁俏面生笑,果然是个与众不同的小阿哥,连皇上都得罪。
见黛玉抱着弘历给各桌敬酒,敏慧轻轻叹息,对身边的丫鬟说了一声,便缓缓踱出了厅中。
女眷的宴厅距花园最近,此时银面王府里的奴仆都在厅中听唤,处处跑腿,因此花园中一阵寂寥,唯见桂花如雨。
敏慧一时淘气心起,走到桂花树下,一阵风过,吹得桂花落满了身,自是浑身皆透着桂花的香气。
明亮的眸子中,闪着灿然的光芒,隐隐有着一朵朵的桂花绽放,对日后的生活,她亦满是憧憬!
闭上眼睛,感受着风吹桂花的意境,嗅着桂花的香气,情不自禁低吟道:“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她最喜欢这句话。
她不想做雪中傲然的梅,亦不想做霜中挺立的菊,但愿自己就是一朵小小的桂花,泛着淡淡的幽香。
风吹起鬓发,掠过面颊,敏慧不由得睁开眼睛,想伸手掠过发丝,却突然陷入了眼前一双墨黑的眸子中。
那是一双有着深夜孤寂的眼神,隐在桂枝丛中,就好像与自己一般,心也活在黑暗之中。
似乎是察觉自己盯得久了,敏慧不由得飞红了脸,年已三十的她,此时竟有一种少女情怀。
身畔的桂花飞舞出漫天的金星,那一朵朵如同娇黄的粉蝶蹁跹,更如同自己的一颗心在空中浮动。
这是不应该有的心思啊?只是,她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那双眼,让她心中竟生出一种刺痛的感觉,平静无波的心湖,如同起了惊涛骇浪。
忽而轻轻地低下头去,心中充满了羞涩之意,哪有一个正经的女儿家,竟大喇喇地看着男人的?
只是这一刹那的低头,待得风平花落的时候再抬起来,却已经不见了那双深邃的眼睛。
心头陡然生出一种叫做怅惘的失落,敏慧急忙提裙转身回厅中,生怕这一会子自己不在,倒给黛玉添烦恼。
走了两步,回过头,唯见一地碎落的桂花。
叹息了一声,敏慧决定将这件事情抛到脑后,她是三十岁的女子了,哪一个正经人家会要她呢?
才走到厅门口,便见到有两个丫鬟推搡着,竟是不敢进来。
敏慧奇道:“好好儿的,在这门外拉扯做什么?今儿是小阿哥的喜事,可别给雍亲王福晋添了什么烦恼。”
两个小丫鬟见是敏慧,却是微微放下心来,嗫嚅道:“格格,能不能告诉福晋一声儿,外面有个婆子要见她啊?”
敏慧有些儿摸不着头脑:“有人来见福晋,你们通报就是了,何必再这里拉拉扯扯,倒让我来通信儿?”
一名小丫鬟道:“格格有不知道的事情,咱们都是从雍亲王府过来的丫头,只因年纪小,许多大事也不知道,这王府里的大小事故也都是福晋张罗的,奴婢两个是出门采买东西的,偏生有一个老婆子,瞅着她怪可怜的,素日里福晋还舍米舍钱的呢,何况今日又逢着小阿哥的喜事,奴婢们便擅自让她进来喝口热汤,也算是为小阿哥祈福。可是那婆子非说她是福晋的外祖母。格格您想啊,奴婢们虽不知道什么事情,可是福晋远着外祖母的事儿却是人尽皆知的,心里可是害怕得很,偏生这时候又上门来,指不定有什么事情呢,因此奴婢们害怕福晋生气。”
敏慧莞尔一笑:“你们也糊涂了,如今你们福晋正在与各位福晋们说话,哪里有时候再去会客?你们就好生招待了那位婆子,也被叫她乱走动,仔细撞见了什么贵人,什么事情,等你们福晋消停了,再告诉她一声儿也不迟。”
虽不知道什么事情,可是贾家之算计,贾母之冷心,敏慧倒也是听说过,只是疑惑贾家合家流放,她却怎么又在京城出现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儿,若是闹开了,黛玉脸上不好看,诸位来贺的人也没意思。
两个小丫鬟觉得也有道理,便答应了一声,忙回去看着那个婆子去。
真是的,今儿个可是大喜事儿,连皇上万岁爷都来了,怎么能叫一个罪人家的婆子,反闹出事情来?
敏慧摇摇头,虽然心中不想多管闲事,可是进了厅中的时候,可巧黛玉也敬酒到了跟前,便轻扯着她的衣襟,将方才的事情在她耳畔细细说了,果然见到黛玉神色略略一变,面上虽没什么冷淡,可是眸子中却是有一丝痛恨的神色。
“多谢格格告诉了我,这就去瞅瞅去。”黛玉不禁有些叹息,总是难以摆脱贾家的事情。
若是曾经有过一丝一毫的亲情,也许今日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况。
心中只是疑惑着贾母是如何回京的,便将弘历放在了兆佳氏怀里,又吩咐宜人和馒头都陪着不肯离开自己的弘历,轻声哄了几句,方才往贾母那里去,待得到了厅中,果然见到一个白发老妪坐在那里,形容举止,宛然便是贾母。
只是瞧着她满面皱纹,白发如雪,黛玉也不禁心生凄然之意:“外祖母怎么来了?”
贾母遥望着黛玉缓缓进来,神清骨秀,丰姿端丽,竟是娇美绝伦,一刹那的时候,恍惚觉得宛如女儿笑吟吟地走到了自己跟前,不禁热泪盈眶:“敏儿!我的敏儿!你可把娘亲想得好苦啊!”
颤抖着粗糙的双手就要去抱黛玉,痛哭道:“你这不孝的女儿啊,为何竟抛下娘亲,自个儿走了呢?”
提到娘亲,黛玉眼中噙着一点清泪,叹息道:“娘亲早已去了十年之久了,外祖母提起娘亲,岂不是让玉儿伤心难过?”
面庞如一朵洁白如玉的梨花,绽放在忧伤的江南春雨中,方才的喜气,竟是一扫而尽。
这时候叫她一声外祖母,全是看在她生养了自己娘亲的份上,单看着他们几次三番害四哥,就很该割舍了这些!
贾母听得浑身一震,哽咽道:“玉儿,你竟是真的这么恨外祖母么?”
黛玉缓缓摇头,发上的紫玉簪子散着淡淡的幽光,给她的面容亦笼上一层庄重的粉紫淡影:“从来没有过爱,何来什么恨呢?也许,是因为玉儿不曾和外祖母一同生活过,未曾在外祖母膝下,所以,贾家的所作所为,纵然让玉儿不齿,可也难以让玉儿生恨,只是自作自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