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禟摊开双手,眼里竟是有些挪揄之色,道:“我可不会真的害死四嫂,四哥你急什么?”
自从雍正登基至此,头一回,他唤雍正为兄,叫黛玉为嫂,让允祥也愣在了一旁,不知道这位九哥什么时候竟改性了。
黛玉轻轻揉去脸上的青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些怜悯地看着地上因此而亡的太监宫女。
允禟生性风流,可也是极潇洒不羁,在他眼里,宫女太监亦不过蝼蚁一般,固然没有伤害自己,可是却伤了这些无辜人。
雍正脸上的愤怒已然收起,冷冷地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一条密道?你来做什么?只为吓唬朕的皇后么?”
他不过刚刚略明白些允禟与年羹尧勾结之事,却不曾想到,再进皇宫,他竟给自己这么一个下马威,几乎伤了玉儿!
允禟也不在意,看着黛玉,脸上的笑容像是个孩子似的,道:“四嫂,我肚子饿了,有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
黛玉听了微微一怔,随即淡淡一笑,对雍正道:“四哥,你们兄弟几个去书房里小坐,我这边吩咐人收拾一下。”
将小梅子从允祥怀里抱回来,轻声哄劝着,便出了殿阁,径自吩咐外头的宫女太监收拾殿内的尸首,抚恤加了三倍,又叹息道:“抚恤先预备好,若是老家在京城中的,明儿个本宫亲自去赔礼道歉。”
谁的孩子都是孩子,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因为自己而死,不亲自过去,她过不了心中的那道坎儿。
小梅子鼻子哭得红通通的,哭得累了,便在黛玉怀里沉沉睡去。
黛玉心里微有叹息,吩咐御膳房做了些吃食,便举步踏进书房中,却见书房中波涛暗涌,诡谲之极。
允禟笑吟吟地走了过来,瞄了小梅子一眼,笑道:“四嫂,真的吓着这个小粉团儿了?”
黛玉嗔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当着她小孩子的面,杀了好几个宫女太监,她如何能不受惊吓?”
当时那样忙乱的时候,他的手掐在了自己的粉颈上,可是却感受不到他身上的杀气,所以,她心里明白,他不会杀了自己。
允禟摸了摸头,有些后悔地看着黑着半张脸的雍正,笑吟吟地道:“四哥,你的伤势真的不用理会?”
好歹也是兄弟一场,他也是很关心他的。
说得黛玉低低地惊呼了一声,粉脸又有一刹那的苍白,方才尽顾着料理这些宫女太监的尸首了,竟忘记了雍正身上带伤,忙一叠声吩咐宣御医给雍正包扎伤口,顺手将小梅子塞在了允祥怀里抱着。
允祥看着怀里小女娃儿粉妆玉琢的小脸,不觉想起黛玉小时候在雍正怀里撒娇的往事来,心里蓦地涌上一股暖流。
曾几何时,那时候的小娃儿,如今竟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娘亲了,时光果然如流水而逝啊!
“四哥,四嫂,九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方才真是吓死我了!”允祥素来藏不住心事,看到雍正的伤口包扎好了,立即开口询问,眼里也对允禟有些好奇,实在是搞不明白,他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允禟却是对着一桌佳肴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似的将美酒佳肴吃了个干干净净,才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茶水漱口擦嘴。
“听说养心殿年年都是时新应景的花卉,此时海棠开得正好,去赏海棠可好?”允禟若无其事地左右而言他,并不答话。
养心殿里的花卉,都是随着季节而变,一场春雨,打落了不少的海棠花,可是依然有些海棠攒三聚五,开得更好。
允禟指着一株海棠含笑道:“都说海棠开得好,如闺阁女儿赛若胭脂,可是我独爱那桃花芳菲,风卷残红。”
海棠开在此时,正当春日,还有一两枝粉桃花也尚未落尽,竟是在角落里独放芬芳,越发如同着春衫的少女,盈盈娇软。
说得雍正脸色越发阴沉了起来,沉声道:“老九,你再胡说八道,别怪朕宰了你!”
允禟微微一笑,眼里竟似有一丝淡淡的情愫,望着一旁如桃花瓣的黛玉,眼中似含春露,身形袅娜如风中桃花。
“其实,很多事情,由不得自己,可是偏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有些人不就是妄图扭转乾坤么?八哥如此,年羹尧如是,为的,不过就是倾国红颜。可是天下之大,乾坤又岂止是凡夫俗子所能扭转的?所以,我放手了,我过得比谁都轻松些。”允禟旁若无人似的,款款而谈,眼光也一丝儿都不瞧向雍正,似乎含着一丝挑衅之意,可是却又似乎不是。
黛玉此时方明白,脸上也顿时烧红了,如灿烂的海棠红,原来竟是因为自己么?可是,她并没有见过年羹尧啊?
心中却是有些颤抖,当真是因为自己而生灵涂炭么?那让她如何面对天下百姓?又让她情何以堪?
她一直都是清净地与四哥过着日子,自知容色略好,生恐天生的桃花为劫,可是,竟还是惹了这些事情!
雍正却将黛玉揽入怀中,低语安慰道:“不用理会这些,原不是你的不是。”注视着允禟,半日不言语。
允禟却也并不在意,倒也是点头道:“四嫂,你并没有错的,错的,都是痴心妄想的人罢了!”
说着,也许是怕黛玉伤心的缘故,便只是看着允祥,笑道:“十三,你还记得你小时候不?那时候,我们一同在上书房读书,皇阿玛来了,兄弟们潮水似的涌上去,将皇阿玛围得团团转,都将你挤到外面,你个头又小,身子又瘦弱,每次你都看不到皇阿玛,心里急得什么似的,眼泪都出来了,最后呢?”
说得允祥也红了脸,道:“我怎么不记得?每次嘲笑我最重的,就是九哥你,还吩咐别的哥哥们将我撞到一边。”
说起往事,允祥情不自禁地语气也轻快了起来,儿时总是无忧无虑的,可是心中对允禟还是有些怨愤的。
允禟爽朗一笑:“是啊,那时候,我就是讨厌你,凭什么大家伙儿都是兄弟,你就只跟四哥好?不跟别人好?也难怪他们都排挤你,不肯与你一同玩耍。那一次,我也是头一回看到,你见不到皇阿玛的脸,听不到皇阿玛说话,就像个小狗儿似的,趴在皇阿玛离去的脚印上闻着,别人都讥笑你,唯独四哥肯护着你,痛骂了他们一顿,他们才不敢欺负你。”
听得黛玉也不禁扑哧一笑,如铃清脆的笑声,扫去了一些阴霾,想起小时候雍正也说起过这件事情。
外人只觉得皇家子弟荣华富贵一生,可是谁能知道?他们有时候连最寻常的平民百姓都不如,手足相残时,何等血腥!
允祥眼中有些湿润,看着鬓边已有银丝的雍正,堂堂男儿,竟话音中有些哽咽:“正是,也只有四哥会护着我,疼着我!”
若不是有他的四哥,幼时人人欺负,少年又丧母的他,不会有如今的身份和地位,不会有如今的平安无事。
九龙夺嫡,他们也有很多人忌讳着自己,想要自己的性命,不仅仅是因为四哥,还是因为自己也是皇阿玛的儿子,所以废太子一过,皇阿玛和四哥便将自己远远地撵到了江南,十年不曾回京,避过了很多的是非。
“所以我就是讨厌你,讨厌四哥!”允禟脸上竟有些恼色,道:“同样是兄弟,他对谁都不假辞色,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我也是他的兄弟啊,他就只会照顾着你,给了你最真诚的手足之情,这些,都是比任何奇珍异宝都值得珍贵的!”
在皇家,最渴望得到的,就是毫无瑕疵的手足之情,那种情分,如同寒冬的暖阳,暖入人心。
额娘的疼爱,也许是真诚的,可是,在皇宫中的,儿女不过都是额娘用来上位罢了,谁的儿女多,谁的晋封快些。
德妃如此,生了胤禛,封了嫔,生了老六胤祚,则封了妃,自己的额娘,不也是如此?
小时候,从刚刚懂事开始,额娘就教导着五哥允祺和自己,要好好读书,好好讨好皇阿玛,让皇阿玛对他们赞赏有加,好让皇阿玛也对额娘另眼相看,时常到额娘宫中,这些,他都是记着的。
所以,他不稀罕什么慈母之爱,他想要的,是最真诚的手足之情。
他羡慕允祥,嫉妒允祥,明明比自己地位还差些呢,却先得了胤禛的回护和疼爱。
允祥愕然地张开大嘴,指着允禟道:“因此你才会与八哥处处与四哥作对?你、你、竟是吃我的醋?”
怎么说,也说不过去啊!
允禟脸上有一层狼狈的薄红,道:“谁吃你的醋?滚一边去!身为兄弟,你要学会尊重兄长!我也是你哥哥!”
听得允祥愈加明白了些,不可思议地道:“九哥,你竟真的是嫉妒四哥疼我,所以才处处与四哥作对?”
“不成么?”允禟倒也是落落大方地承认:“身在皇家,没有什么真正的手足之情,就是八哥与我好,可是那也是因为我额娘是郭罗络氏,是上三旗的女子,是尊贵的四妃之一。他与我好,也不过是因为皇阿玛并不是很看重我,我又天生爱经商,财富比谁都多,这样的手足情,纵然如何,也都市侩不堪!可是,你和四哥,却让我看到了最不可能看到的手足情,所以我嫉妒你们,所以,我才与八哥联手,处处与你们作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