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干枯的声音,愈加凌厉了起来,隐隐有些癫狂之意。
黛玉轻叹了一声:“就因为如此,所以,你暗中帮了允祀,处处置四哥与死地?”
年轻的时候倒也不会想得太多,此时回想起来,越发觉得惠太妃真的是深藏不露,就是那年惠太妃亦与允祀决裂之时,她竟也没有瞧出,她只是退一步,行更多的路而已。
“当然,我恨不得你们都死!”惠太妃脸上的笑,带着血腥的味道。
泛白的十指,紧紧扣着手帕,惠太妃已经没有后路了,她也不会再怕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没有想到的是,其实真正深藏不露的,是你们,你们好像有着层出不穷的势力,好像有着层出不穷的计谋,又好像什么都藏在了你们的心中,什么都掌握在你们的手里。其实,你们,才是最可怕的人!”
黛玉有些疲惫的揉了揉额角,孰是孰非,已经是说不清的了。
忽而一只猫儿跑进了殿内,趴在黛玉的脚下,爪子搔弄着黛玉的裙摆,也不敢爬上去,怕惊着黛玉的大肚子,这是小梅子养的小猫,碧色琉璃一般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惠太妃。
“只要心用得正,没有什么可怕之说。”黛玉淡淡的,也并不反驳,因为有时候,她也看不透四哥的心,既然看不透,那么就不用去看,她只知道,四哥与她,幸福就行。
女人的心,其实很小,容得下家,就够了。
凝望着惠太妃的时候,黛玉轻声问道:“我倒是想知道,惠太妃是只为了泄愤呢?还是另有其他目的?破釜沉舟,岂能只是为了让皇上和几位亲王死?”
倘若她没猜错的话,她比朝外的那些朝臣,更希望辅佐一个傀儡皇帝。
惠太妃张狂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唇角的血丝也更是浓得艳丽,浓得醉人,点头道:“到底是皇后,果然不会被我的话蒙住,难怪康熙爷这般满意,有你辅佐雍正大帝!”
霍然站起身,她苍老的眼依然如水,没有浑浊,清明得很,颤巍巍地指着黛玉的脸,“我也不过就这么一会子的工夫了,不妨告诉你!我当然比谁都希望,下一个帝王是你肚子中的小娃!倘若狼攻赢了的话,雍正大帝死了,几位名正言顺的亲王也死了,别的,也没谁有资格继任皇位,唯独你腹中未出世的小娃。”
“不管你生的是男儿还是女儿,当年康熙爷能偷龙转凤,如今我自然也有法子,我也有我新出世的小孙子。便是我没了小孙子,我也能让你死在产房之中,我也能有法子将你的小儿子抱养在我的膝下,宜太妃算什么?荣太妃又算什么?一曲笛音,她们都会死得不明不白!我的法子多得很,我的儿孙很快就能逃出生天。”
“多年来,我时时刻刻都在谋划着,救出我的儿孙,一丝一毫的机会,我都不会放过!允祀竟然胆敢陷害我儿,我就让他死在圈禁之所。允祀死的事情,你们都不曾声张,我也正中下怀。他在圈禁之所,上吐下泻而死,好多的人都说,那是你们下的毒,是雍正大帝容不下手足!我的儿子不得好死,我也不让你们平平安安!”
允褆圈禁,可是还是有子孙后代,她不想让她的儿孙,还要圈禁在高墙之中,没有自由,没有身份,没有尊严,她想救她的子孙,她想让他们明堂正道地活在朗朗青天之下。
只是,这些打算,这些谋划,都随着她的败而烟消云散了,什么都没有了。
黛玉听得愈加诧异,眉头不禁微微蹙起,原来她竟是幕后主使,她到底是后宫前朝老人,曾经的势力,她也有一些掌握在手中,她可陷害弘皙,也可弄死这些龙子凤孙,至于朝野上那些想要傀儡皇帝的朝臣,也正好与她狼狈为奸。
允祀啊,初见时是个温润如玉的男子,生于良妃,养于惠妃,是权势和皇位扭曲了他的心,倘若他的心能平和一些,倘若他看待权势的眼能淡一些,与爱他的阿穆必定能百年好合。可是往事如烟,红尘如梦,是是非非,早已没有回去的时候了。
他陷害允褆,他至死也不会知道,他会死于惠太妃之手,也算是善恶到头终有报罢?
听到惠太妃的这些话,黛玉也不想再知道她心里还藏着多少秘密。
雍正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你心事成空,还有什么好说的?”
缓缓步出屏风,精神抖擞,虽然乌发染白,可是却依然健硕如壮年,没有半分病象。
惠太妃惊异地看着他,随即大笑:“是啊,你这样厉害的人,怎么能忽然生病呢?倒是聪明得紧,只是不想理会那些求情的折子罢了,却在这里装病!”
她的笑声也没有高扬多少时候,精神渐渐萎靡起来,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了她。
雍正双眸如鹰,定定地看着她,淡淡地道:“你知道就好。”
回身揽着黛玉的身子,轻声道:“为了小胖娃积福,怎能让你来动手?”
黛玉点点头,凝望了惠太妃一忽儿,终于缓缓转过了头去,她的伤势虽霸道,可是却重不致死,看来,雍正是要亲手杀了她。
果然,雍正冷冷地道:“康熙爷之惠太妃,心怀不轨,谋害皇嗣,赐三尺白绫!”
留她全尸,是对康熙爷一份孝心,毕竟是他的嫔妃,可是也要诏告天下!
惠太妃脸色怔了怔,随即一笑,阴森森的笑,已经了无生气:“从我踏进这宫里,我就知道,我必死无疑!只是没有想到,竟然会死在你的手里,有时候我好恨,恨自己竟然没有法子在你登基之前杀了你!”
雍正冷冷地看着她,脸上平淡如水,浓黑的眉,舒展开来,像是飞扬在空中的利剑,一动一笑都是一份凌厉:“你杀不了朕的,天命所归,岂是凡夫俗子所能宰割?”
门开处,竟是李德全捧着白绫,而挤挤挨挨的人头,却是朝中的数位老臣。
惠太妃昂首走出了殿阁,没有一丝的害怕之意,她能活到这个年纪,她知足了!
望着她苍老的背影,黛玉突然弯下了腰,痛得蹙紧了双眉,素手紧紧抓着雍正的手:“四哥,小胖娃好像要出来了呢!”
雍正方才还是神色沉稳不变,此时也慌忙了起来,一叠声地叫人!
在惠太妃宫中传来归天消息的时候,养心殿诞生了一个白胖胖的小皇子,嘹亮的哭声,震醒了宫阙,震飞了雀鸟。
惠太妃抚摸了一夜她的殿阁,细细地妆点着她曾经也美丽过的容貌,走得没有怨言。
黛玉痛了一夜,破晓得子,且是五月初三,是允礽的冥寿,也是惠太妃的死日。
略略清醒了些,雍正抱着襁褓中的小皇子过来,道:“皇玉儿,是弘历的兄弟。”
小家伙块头很大,竟然比弘历出生的时候,还要大上很多,哭声更是像雷声一样。
小梅子凝重着一张粉脸,看着这个在襁褓中挥舞着手足的弟弟,太重了,她抱不起来,伸手掐捏着他胖胖的脸,笑嘻嘻地道:“弟弟好胖啊,像是一头小壮牛。”
黛玉微微抬头,胖胖的儿子,红呼呼的脸很像雍正。
小梅子捏着他的脸,爬上了床榻,亲了亲他皱巴巴的脸,笑道:“弟弟,要叫姐姐。”
小胖娃真的是很胖,大大块头,看起来就是壮壮的,小胳膊小腿还露在了襁褓外面,红红的小嘴一张,登时大哭起来,震耳欲聋得让黛玉几乎想堵住耳朵,他好像在指责姐姐捏他,又好像在指责额娘不抱他。
黛玉想起身抱着,偏生浑身没有力气,也只好罢了,伸手握着儿子的小手,放在嘴边吻了吻,轻笑道:“真的是个小胖娃,长大后必定是极壮健的,还以为,会是一对孪生子呢!”
“他破晓而生,偏生弘晓这个名字已经给十三的儿子占去了,我就给他取一个名字叫做弘昼,破晓生,迎白昼。”雍正看着胖儿子,缓缓地说着,而且他出生的这一日,也会让弘皙十分在意。
黛玉听了心中倒也觉得好,有些困倦的时候,想睡了,却突然睁大了眼睛,看着门边的庞然大物,那是很久很久不见了的辟邪,趴在地上,像一头狮子一样。
“辟邪?回来了?”臭辟邪,还知道回家的路啊?
雍正正在哄着哭声如雷的弘昼,听了黛玉的话,只是淡淡地瞄了一眼辟邪,眉宇间却是肃然厉色,瞪着依然贪睡的辟邪,才淡淡地道:“可不是,也不知道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只依稀记得好像你生弘昼的时候,牠就趴在门边了。”
黛玉脸上有着少见的欢欣之色,娇声唤道:“辟邪,过来,让我看看啊!”
听到黛玉依然清脆玲珑的声音,如同小时候的吴侬软语,辟邪倒是听话地站起身,拍了拍肋下的翅膀,慢吞吞地挪动着牠庞大金贵的身躯,一晃一晃地到了黛玉床前,鼻子中哼出了一团白气,四肢张开,肚腹着地,闭眼又呼呼大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