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身边的明刀暗箭
那贾宝玉仿佛真是天地间的正气与邪气相激化生的,只是借用了一下他母亲王夫人的肚腹,否则,那样的母亲怎能生出那样的儿子呢?
从翻开《红楼梦》,王夫人就是王夫人,她可有个闺名呢?她可有过青春烂漫的岁月?她从富比东海的王家,直接转入玉堂金马的贾家的轿子里,双脚从不曾落地。她什么都见过,可细细追究起来,她所见的都是大致相同的套路规矩,狭隘得几乎等于一片空白。在荣国府,有威严大气的婆婆坐镇,有杀伐果断的侄媳理家,王夫人的心思,都放在那唯一的宝贝儿子身上。
对那些小丫头们,或许她尚可称得上慈和,但这宽大之中,有一点却严得过火,王夫人心中的死结是:好好的一个宝玉,都让这些狐猸子给勾引坏了。
要说晴雯这丫头,虽然口角锋芒不招人待见,可她的优点毕竟也是很突出的。晴雯模样标致,言谈针线又为众所不及,这样的人才,纵然放肆些,似乎也是有情可原的。然而世间哪来那么些客观的、一分为二的眼光呢?
一只公鸡早晨起来报晓。天亮,被主人提出来杀了。
又一只公鸡早晨起来报晓,天亮还是被主人提出来杀了。
邻居不解,问:"这些公鸡每天报晓都挺准时的,你杀它们干什么?"
那人说:"早晨我有晚起的习惯,它们却叫得很早。"
邻居说:"这不是它们的过错,报晓是公鸡的天职。"
那人说:"这个我不管,我需要的是和母鸡交配的公鸡,而不是报晓的公鸡。"
邻居说:"可公鸡是不能不报晓的,你难道不能用另外一种方式来解决问题吗?"
"这个很难,"那人说,"我曾想割掉它们的嗓子,后来又想扎上它们的嘴,可这样太麻烦,而杀它们却很省事。"
"那你为什么不改变一下睡觉的习惯呢?"邻居疑惑地问。
"改变我的生活习惯,这怎么可能呢!"那人说,"我有这个习惯已几十年了,怎么会为几只公鸡而去改变呢?再说我是主人,它们应该符合我的需求,它们的行为与我发生矛盾时,受损失的只能是它们,怎么会是我呢?"
王夫人看晴雯,眼中只见她鬓松带褪,春睡捧心的妖娆态度,哪管这本清水出芙蓉的天然。在她老人家心中,丫头要粗粗笨笨的,要性情温柔敦厚,行事知礼。余者,谁有功夫同她们缠呢?统统格杀勿论。如今有句绕口令般的新民谚是:"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哪怕你的文章中了天下,不中试官的法眼也是徒劳无功。
晴雯的判词里有"心比天高,身为下贱"一句,其实晴雯本也没打算找个多高的点站着,所谓"心高",差在自我意识太强。她曾对秋纹道:"好没见世面的小蹄子!那是把好的给了人,挑剩下的才给你,你还充有脸呢!"秋纹道:"凭他给谁剩的,到底是太太的恩典。"晴雯道:"要是我,我就不要。若是给别人剩的给我也罢了,一样这屋里的人,难道谁又比谁高贵些?把好的给他,剩的才给我,我宁可不要,冲撞了太太,我也不受这口气!"明明是对老板没意见,只是看不了身边的同事升迁。
以才华自矜也未尝不可,但如何在心中给自己定位是一回事,而被分派了哪个位置的角色是另一回事。若动不动就摔耙子罢演,有可能连跑龙套的机会也没了。模样举止、言谈针线是一个小丫头的资本;教育背景、业务水平是人在职场的资本。你与他起点差不多,甚至资格比他好,为什么他先入了上层的青眼,得到了升迁呢?
若说他只是靠了拍溜小技,酸溜溜的心理庶可平衡些。可事实上,并非这么简单。做上司的人,也不是凭空就坐到那个位置上去的,他要提携什么样的下属,里面肯定有自己的独到眼光和选择。合意,包括了合乎时宜,合乎规律,合乎组织的大目标和长远利益。花袭人一向以温柔和顺著称,但她伏侍宝二爷再周到体贴,毕竟还是份内事。默默无闻许多年,真正让王夫人慧眼识珠的,还是因为她一番合了上意的识见。袭人说道:"论理我们二爷也得老爷教训教训才好呢!要老爷再不管,不知将来还要做出什么事来呢。"这话与王夫人想到了一处,她不由得点头叹息,赶着袭人叫了声"我的儿"。接着袭人又建议将宝玉搬出园外来住,明确男女之分,防止小人人多嘴杂。"太太事情多,一时固然想不起来,我们想不到便罢了,既想到了,要不回明太太,罪越发重了。"想人所想,急人所急,又有着与上层一般无二的道德观念与是非标准,不把这样的人托以重任还等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