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华琼看出了他一直都在说服着自己,于是匍匐在地,又道:“皇上,奴婢没有撒谎,或许皇上不相信,但是,奴婢却是亲耳听到德妃娘娘对贵妃娘娘的吟出的词句……”,而后,她便将那句词念给他听: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他怔住了,因为这首词他太过熟悉,熟悉到自己不禁念出了‘长相思兮长相忆’这几个字,而华琼则不紧不慢的道:“德妃娘娘也这么对贵妃娘娘说,便一语道破贵妃娘娘牵念皇上之事……”
晴天霹雳是什么,他终于明白了,但是,却在这时,他还是不能接受,可是华琼却一再提醒他,丞相勾当结私,冷孤云虎视耽耽,十六国的百姓安危都靠着他一人之时,他才将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华琼即便在聪慧,却还是说错了,她以为,明月只是这后宫中的一个另他新奇的女人而已,以他的定力,自然不会被她所影响,可是,她却不知道,她的一言一行,甚至一个闷闷不乐的眼神都会另他欢喜烦忧,甚至什么事都无法做下去……
他第一次那样思念一个女子,也是第一次感受到父皇当年的心情,原来牵挂当真是一个磨人的东西,让他在没有见到她之前,竟是什么都不想做,而在见到她之后,却只想放下一切,与她相守……他撑起额头,不得不承认,他现在当真是无心在去做任何一件事……
华琼见他心神不凝,便道:“皇上倘若觉得德妃之事心烦,不如想着如何去对付丞相与冷国主,他们二人早在三年前已经达下了盟约,现在怕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倘若皇上整日都只为一个嫔妃而心烦的话,奴婢怕皇上因小失大……”
他拧紧剑眉,带着几分烦躁的坐在御案上,冷孤云与欧阳迟的阴谋他早已经掌握,以欧阳迟的性子,他不是一个可以用数年岁月去编制一个没有完全把握计划的人,他也没有足够的光阴可以让他荒废,所以,他不可能,也绝对不会完全服从冷孤云,而以冷孤云那步步为营,不允许计划有丝毫纰漏的性格,心急的欧阳迟也无法与他同谋略……
“丞相心思急噪,他自所以至今未敢动手,势必是在等待皇后的消息,皇后十年无所出,他为了今后的荣华,必然要找一个后台硬一点的靠山……”,只是,他却找错了心思阴郁的冷孤云,就算假以他日,江山易主,以冷孤云那样谋略,他只可能会在暗地里杀了欧阳迟,也决然不会重用一个叛君之臣……
华琼心思机灵聪慧,一听便知他心中所想,但却拧起秀眉,低首道:“皇上英明,一切局势尽掌握在皇上手中,但是,即便如此,还请皇上以国家社稷为重,莫要沉陷儿女情长,古人云,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割肉钢刀,皇上既是海量,又为何不能无情?”
华琼的话,像是皮鞭一样,狠狠的抽在了他身上,那一刻,他才发觉自己已经将所有的情绪都泄露得彻底,但是,他想掩藏时,却已经忘记了以前是怎么做到的,亦或是,以前他不用掩藏,本就无情……
“朕……当真有那样明显么?”第一次,他为自己的情事去问一个女子,而且这个女子是跟随了自己十多年,却又是被自己忽视了十多年,将青春与性命都牺牲在这宫闱中的暗卫死士。
华琼对他的问话显得十分惊讶,但是满身遮掩的夜行服却挡去了她所有的情绪,她依旧如十年前在月下练剑那般的干练与毫不犹豫,随即抱拳道:“皇上,请保重龙体,恕奴婢直言,德妃心思难测,又十分聪慧,这样的女子并非泛泛之辈,还请皇上小心为上……”
他挑眉,不禁瞥了华琼一眼,华琼自幼聪慧伶俐,触觉敏感,但却他却没有想到,她竟如此快的察觉出明月的与众不同,便对她道:“说下去……”
华琼以为他已将她的话听进去,于是赶忙又道:“自德妃进宫后,后宫诸多纷争,贤妃与充容本是十分冷静聪慧的女子,但是在德妃面前,却只如鼠蚁一般,可见德妃的手段不能小窥,更何况,自德妃入了后宫之后,前有砒霜风波,后又起三王爷身染旧疾,此事若要是查清,怕是也与德妃脱不了干系……”
他眸光一冷,心头极为不悦,他甩袖起身,大步走到窗前,在看到窗前纷乱的海棠花瓣之时,拳头握紧,闭上双眸,低沉的道:“无论她如何,她已是朕的妻……”
华琼怔住,却在片刻后立即领会他话中的意思,不禁满面惊骇的道:“难道……皇上已经知晓她的所为……”,说到这里,她禁了声,而后赶忙低下首,纠结着双手,小声道:“奴婢明白皇上的意思了,奴婢告退……”
他点首,却不再多说什么,因为他相信华琼已经明白他的决心,毕竟,他这一生还从来都不曾承认过任何女人是他的妻子,妻子……想到这个字眼,他的心口已是有些温暖,他依稀记得,当初他如此试探她之时,她微怔却又冷漠的神色,薄唇不禁抿出了一抹笑意……
华琼离开后,他独自一人站在‘御书房’的窗台前想了很多,他第一次对某件原本已经决定好的事情再三犹豫。
如月,他原本的计划是在利用明月解除自己身上的诅咒时,同时铲除欧阳氏与暮氏的势力,以为木成器沉冤为名,重接她回后宫,虽然当初的情意皆为虚假,自己也再不可能像曾经那般宠她,但是至少算对得起她对自己的牺牲,但是现在,他却不得不一而再,再二三的考虑该如何安置如月……
明月既已经知晓如月与她自己灵魂的秘密,也知如月是与她有牵连的人,那么他再将如月留在后宫中,势必会影响明月对他的心,他已经受过她的冷落,也已经受够了她对自己的排斥与提防,所以,如月留不得……
但是这两个决定在自己心头盘旋片刻后,却又被他推翻,他若除去如月,或将如月送走的话,无论摆一个多大的迷局,以明月的聪慧,她总有一天会知道真相,到时候她若是怪他,那他又该如何自处?
他从来都不怕别人揭穿他的阴谋,因为他知道,没有一定谋略的人,是根本无法猜测他的用心,聪慧如欧阳红玉那样的女人,也未必能知晓他所施在她身上的计划,但是明月不一样,他甚至没有把握让自己在她的面前掩藏得密不透风,更是怕她有一日揭穿了他所布置的一切都与他反目……
想到这里,他不禁闭上了双眸,明月,明月,为何每一次念及她,他就连思绪都乱了。
在没有确定如何处置如月前,他想先去试探明月,他想知道如月对于她而言,究竟存在着什么样的意义,更想知道,他于之如月,在她心中的位置,谁会重要一些……
他知道,这样的比对很荒唐,他身为一国之君,十六国的帝王,如今却沦落到与一个弱女子比地位,怎能不可笑,但是此刻,他却无法顾及这所谓的尊卑,只想迫切的知道,他在她心中究竟有多少分量,占几分位置,但是……他却又不敢那样冒然的去询问,只能一次一次的用自己的方式去试探……
正午时分,赵传匆匆前来,说是母后有请,他应承。母后虽是他的母后,但也是皇后与欧阳红玉的姑母,血浓于水,即便母后再疼爱他,再依顺他,但是自己的亲人,她毕竟不能眼睁睁无动于衷……
车辇上,他伸手按着额头,不禁闭眸静思,正午的阳光零碎的洒在鹅卵石铺设的小道上,透过明黄锦帘映照在他的身上……
睁开眼,望着三月天的冷幽却又暖和的景色,莫名的又想起了她,于是,他忙对秦安道:“先去趟‘凝雪宫’……”,但是在话落之时,才记起华琼说她今日去了冷宫看望如月之时,闭上双眸,不禁感觉自己的额头有些泛痛,但却没有驳回之前下的命令。去看看也好,或许,她已经回来了……
车辇停在‘凝雪宫’大门口,他步下车辇,在抬眼看到站在大殿前来回焦急走动的萧童之时,便已知晓她还未归来,但他却依旧走进大殿,负手踏进她的寝室……
萧童见到他之时,面色尽带惶恐,但却依旧镇定的道:“皇上宽恕,德妃娘娘心情郁结,因而去了‘御花园’散心……”
‘御花园’……他剑眉一动,心头升起了不悦,倘若是平日里,谁敢犯这欺君之罪,他必然杀无赦,但是今日,他却是将这股怒气压下,转身离去。萧童是如月的亲妹妹,她此次进宫必然也是为了如月,对他而言,她是绝对不可留的女子,但是,他却又再一次思及她是明月所疼爱的丫鬟而不能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