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初生,晨雾稀薄,打开窗子,冷清的空气中隐隐传来一阵海棠花香。
沐浴后,明月只着单衣立于窗前,望着那枝伸至窗前的海棠花,白皙素手轻拨上花瓣上晶莹的露珠,双眸平静似水,玄衣如雪,婉若璧人。
“花开不逢时,花落无人知……”明月摘下一朵粉色海棠拈在手指上,静静的看着,许久,她漠然的将那花瓣一片一片的摘下,抛洒空中,任西风卷去,满地落红。
身后,寝室被推开,萧童领着秦公公走进,低声唤了一声:“小姐,秦公公来送药膳……”,说着,垂下眼睫,双手紧揪着丝帕,樱唇紧抿。
秦公公端着药赡上前两步,低首恭敬道:“德妃娘娘,请……”
明月的脸上没有一丝波动,她有些恍然的敛睫,转首望着站在自己身后的两人,眸光落在秦公公手上捧着的玉盘中的那碗黑色药汁上,少许,示意萧童端来。
萧童忙转身将秦公公手中的药膳端起,缓缓走向明月,有些不自然的唤道:“小姐……”
明月应声,伸出玉手执起那碗药,那苦涩的味道让明月几乎想立刻扔了它,但是她却想也未想,就一仰而尽,而后将碗递给萧童,转身继续望着窗外的那棵盛开的海棠树,静默无声。
望着明月如此大方的喝下药膳,秦公公心头对今日之事的疑惑更深,他拧着眉,接过萧童手中的玉碗,抬首望了望已然凝视窗外的明月,想开口说什么,却又想起了皇上交代的那句话:“若德妃问起什么,你如常回答,补药之事不可提及”
愣怔了少许,秦公公终是什么都没说,低首下,但在踏出寝室之时,依旧疑惑的回首望了一眼着衣单薄的明月,而后才恢复常色快步赶去‘御书房’回旨。
晚春虽冷,百花却无畏,御花园中所种植的百花大多都已开放,一片姹紫嫣红。
明月披了一件玄色长袍,独自走在花园中,晨雾早已散去,但梅花林中却依旧弥漫,停下脚步,望了一眼那片仿若枯枝的梅花林海,微微敛下长睫,而后继续向花园走去……
“德妃娘娘今日身子不舒服?”突然,身后一个尖锐却又可意压低的声音响起,而后,李公公那褐色朝服的身影立刻出现在明月的眼前,只见他低首恭敬的向明月跪拜:“奴才参见德妃娘娘,娘娘万福!”
明月站在海棠树下,伸手接过一片飘落的花瓣,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公公,轻柔的声音带着几许无力:“李公公请起”
李公公听着明月那带着几分疲倦的声音时,不禁抬眼看了一下明月的侧颜,奈何却无任何蛛丝马迹可寻,只能叩头谢恩:“奴才谢娘娘”,而后低着头站起了身。
明月望了一眼不远脚步声渐晰的萧蔷花园处,带着几分不漫不经心的问道:“李公公最近有什么消息要卖给本宫?”
一听说卖消息,李公公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更带着几分黯然,但他随即领会其意,看了一下左右,才低声道:“娘娘,今日皇后要奴才请充容娘娘前去‘凤栖宫’商量除去花美人之事。
花如霜……明月望着落了几片花瓣的手掌,嘴角终于染上了几分笑意,玉指渐渐收拢,但神情依旧淡漠,眸光望向那几名从萧蔷园内走来的几名论不上品级的嫔妃,转身向梅花林走去……
李公公见明月离开,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但他刚想跟上,便看到了那几名面生的嫔妃,忽然恍然大悟,转身匆匆去往‘凤栖宫’复命。
梅花林中,一片萧条,往日的绚丽缤纷已然只剩一片脚下泥。
明月望着周遭的冷清,握着手中的海棠一步步向前走去,直到看到那一个坐石凳之时才停住脚步,眸光顿时冷清,她转首望向通往冷宫的那条捷径,不假思索的向前走去……
冷清的门,门内杂草丛生,依稀是她当初所见时的萧条,只是那些曾被大雪覆盖的枯草,而今青绿一片。
明月踏步而进,伸手抚去了门上结节成的蜘蛛网,忽闻一声哀戚琴音,但却断断续续。她脚步一滞,而后向琴音传来的方向走去,直至看见如月一身素洁的长裙,坐在草坪之上抚琴。
“声若呜咽,音似啼哭……”明月轻轻的道,而后在如月惊讶的目光中走向她,落坐在她的身旁,与她并肩,素手抚上琴弦,道:“弹琴时,子弦不能调得太紧,否则到了倾弦时必然会绷断”
说罢,明月将琴弦微微调松,而后缓缓弹奏,将明月刚才的那曲‘长相思’用最委婉的音色弹出,轻柔的声音带着几分落寂,吟道: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而后停下,转首望向明月:“长相思兮长相忆……如月又再想皇上了?”
如月愣怔的望着突然出现明月,以及她那似乎永远都不会有任何波澜与情绪的清澈双眸,寂寥的重复:“长相思兮长相忆……”,而后眼角升起了几许雾气,她转首望着自己面前的古琴,素手捂上了红唇,声带几分轻颤:“昊轩他……“,话未说完,竟已泣不成声。
情生情死,想必就是如此吧,明月垂下眼睫,心头那一抹刺痛另她顿时忘却了呼吸,但她的嘴角却扯出了淡然的浅笑
前尘往事汹涌如潮,滚滚烟尘情飘渺……
冷宫西厢的废院中,琴声瑟瑟,轻风起,海棠花瓣纷纷落下,漫天飞舞,飞落在草丛中,让这冷清的废弃宫殿添了几分娇媚,增了几许凄凉……
半晌,琴音止,明月望着那架琴微微失神,而后缓缓起身,望着在周身飞舞的海棠花瓣,心头的郁积更添了几许,却是无声的款步走向那棵高大的海棠树下。
“这棵树有数百年了……”明月的手轻抚上那满是剑痕的树身,上面的痕迹已经不明显,却十分清晰,杂乱的伤痕可见当时舞剑之人的混乱。
如月也站起身,跟在明月身后,她微微点了点首,秀眉轻拢起,抬首望着那棵高大的树杆及纷乱落下的花瓣,轻叹道:“我嫁进宫之时,听一些年老的宫女说过‘百年海棠,千世情劫’的传说,不过因为关乎太祖,在八年前,皇上登基时就下令禁止再传此事”
‘百年海棠,千世情劫’?明月回首望着如月,心头像是被某种情绪牵引一般,秀眉轻动:“什么样的传说?”
如月望着明月认真的神色,刚才的阴郁一扫而空,掩唇轻笑起来,她没有想到明月竟然会相信这样的传说,于是也无所谓的道:“是一些关乎先祖皇帝与一位‘明月贵妃’的故事,传言有几种,各不相同,我也曾问过皇上那是否真实,但皇上却一笑置之,因而……”
“故事中讲了什么?”明月不想听到关于御昊轩的事,于是打断如月,走向树的另一边。
如月不知情,只以为明月一心想探究过往之事,于是便道:“那位贵妃身前的之事我不太记得,只记得那些宫女说,贵妃曾经叛乱,在城楼之上以箭射杀太祖,后被大军包围,投下城楼而死……”
明月心惊,有些错愕的望着如月,为何这与《圣祖家训》中所记载不一致?明月贵妃不是被太祖懿死么?何来叛乱投城之说?
如月望着明月那疑惑的眼神,抿唇笑道:“暮雪,我没骗你,这是一个年老的麽麽告诉我的,我入冷宫之后她便被贬到西郊守护皇陵了……”,说到此处,如月几乎没有竖指起誓。
望着如月认真的神色,明月不再追问,但是曾经的认知一下子被推翻,她心头顿时落空,五味纷杂,叛乱,射杀,投城,这几个字仿佛变成了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网住,让她几乎窒息。
明月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每次提到这个‘明月贵妃’,自己的心头总是忐忑不安,生怕听到关于她的任何不幸的事,仿若她的一切都牵扯着自己的生命与命运一般。
“暮雪……你?”如月看着明月渐渐苍白的脸色,顿时有些慌神,她忙上前扶住明月,眸光闪着不安,紧张道:“暮雪,你没事吧?”
明月回神,瞥见如月一脸的不安,心头稍稍压下那股纷乱,轻摇头,抿笑道:“我没事,只是……觉得惋惜……”,的确是惋惜,甚至是心痛的有些窒息,虽不明白为什么,但那感觉就像投城的人是自己一般。
“惋惜?”如月一愣,不明白明月指什么,然不及她发问,明月又道:“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凝雪宫’了,如月好好养身子……”
如月张着嘴,刚才的话还没问出口,听明月这么一说,撇了撇唇,却也不说什么,点了点头,那模样娇柔可人。
明月心头一疼,像是被刺到伤口一般,而后头也不回的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