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再次陷入一片死寂,黑暗中,两只晶莹剔透的眼眸闪着忧郁的光芒,干涸,倔强。
这是失去意识后,她第一次清醒。没有好奇,没有探究,就那么静静的不动声色地躺着,无谓刚才门外的两人是谁,但有意无意的,还是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隐约知晓了自己目前的处境。
毁容?
哼……
程苒儿冷笑着想动动身子,却发现自己浑身僵硬,根本动弹不得。在连续试了几次都发觉自己换来的,不过是一波又一波更加剧烈的火辣酸疼痛感之后,程苒儿索性认命地放弃了努力,放松了全身感受着命运带给自己的,分分毫毫的苦痛。
噬血刺肉的痛,冰凉刺骨的药,缠缠绕绕的绷带……
于是程苒儿又笑了,怎么怎么寻思着,都觉得自己像个埃及法老似的被包着供着呢?
呵呵呵,这笑话真冷……
其实细细想来,毁容了能怎样,孩子没了又怎样,就算,真的就在那一刻断了气,她又有什么好留恋的?唯一的牵绊都没了,人,也就无所谓了。
真的,真没什么好在乎的了,既然曾经那么在乎最终都还是要失去,那又何必再在乎任何人,任何事?
只是,兴许只是有点不甘心而已……
不甘心就这么任人践踏,不甘心就这么乖乖死去,不甘心就这么听话的,让道给那些无耻的人逍遥快活。
一滴滚烫的晶莹沿着纱布滑下,刺得伤口生疼生疼。不代表伤心,不代表软弱,只是恨而已,就这么简单。
谁说一定要爱了才能恨的?真……***经典!
谁说一定是狠狠的爱了并一直持续的爱着,才会持续坚定地恨的?真……***狗屁!
慕容子然,请原谅我的牵强附会,这下,不管你背叛与否过错与否了,我们这辈子,大概是再没可能的了。
呵,命运这东西,可真可笑……
当初劺足了劲想逃离,最后还是要被绑在一起。可如今拼了命想粘在一起,却最终还是逃不过各自天涯的宿命。
是笑话呢,笑话啊笑话……
泪水越发的决堤喷涌,程苒儿忍着剧烈的苦痛蜷缩了身子,只求自己能给自己一丁点儿的的温暖。
看不见未来,抓不住希望,没法原谅了,没法容忍了,所有所有挣扎的力气与理由全都耗尽了磨光了,爱还能算什么?
“你醒了?”
突然一声突兀,打散了程苒儿所有的胡思乱想,面对突如其来的刺眼光线还是给了程苒儿不小的刺激,只见她几不可见地微微动了动,便闭了眼再没声响。
“你的生命力令人惊叹。”南宫辰沉默许久终下定论,那遂后轻一抬手,随手而起的袖风便适力地将木门拍上,隔绝了外界那暂时对病体有害的阳光。
“……”程苒儿像死了一样,安静得不见一点人气。
“告诉我,拖着那么副残躯了也坚持强迫自己活下来的理由是什么?”
南宫辰永远也忘不了那只手,那只即使主人已完全失去意识了,却还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住自己的袍摆不放的那只手。
已经很久,没能见到这样特别的求生意识了。特别到,足够晃动他死去已久的心,让他得以重新品尝一次,好奇的滋味。所以他难得的多管闲事,难得的倾尽所能,只为等一个答案。
“报仇。”这次,程苒儿开口了,依稀的还有些微弱,但绝对有力:“还有,见一个人。”
“报仇……见面……”南宫辰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似笑非笑。
“嗯,之前。”程苒儿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又僵硬着补充道:“在清醒前,我是这么想的来着,不过现在……”
“现在?”像是早已料到程苒儿会这么说似的,南宫辰又朝床榻靠近了点,对上了程苒儿那对大而无色的木然眸子。
他能想象,那对眸子,一定曾经明亮过,美丽过。
“现在么?”有点迟钝,程苒儿自嘲地眨了眨眼,轻轻地滞纳着,艰难吐字:“现在呀,只剩报仇了。”
是呢,那么努力地憋着最后一口气,真想过兴师问罪来着,真真想面带嘲讽尖酸而理直气壮地数落一通,然后潇洒离开,让该报应的人报应,该痛苦悔恨的人痛苦悔恨来着。又或许,还真的有那么点点,心没死全吧……
不过,都算了吧,还有什么意义呢?既然都这么见不得人了,最后的一点尊严,就请让我留给自己珍藏着吧。
这天清晨,风和日丽,感觉身心是从未有过的舒畅的程苒儿深呼吸,慵懒地在窗边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然后心满意足地随手撩起块白纱熟练地朝脸上一缠,便转身步履轻盈地,朝屋外那片明媚诱人的清新世界漫步而去。
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让可以愈合的伤口愈合,却远远不足用来遗忘。所以早已痊愈的程苒儿最终还是决定留下来等待,直到她有自信,去重新面对一切的那天到来。
老实说,蝶谷的确是个令人值得人流连的世外桃源。不管外界是多么冰天雪地白雪皑皑,这里永远都是春暖花开蜂舞蝶戏,一派欣欣向荣的美丽景象。就像被时间遗忘了一样,真是是个很温暖,很叫人安心的美好存在。
自从身上的烂疮好全,脸上的溃烂止步结痂不再疼痛难忍以后,终于不再害怕见光的程苒儿每天每天,都随心所欲地在广阔无尽的花圃原野上飞奔着,呼吸着,哪怕累了只是百无聊赖地趴在小山上看山脚下为数不多的村民们老实勤恳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是种安宁的幸福。
这种生活,曾经向往了很久了呢。
想到这,程苒儿不由自主地笑了笑,裹紧了脸上的白纱在一株蠢蠢欲动的蒲公英旁驻足。
是的,没有悬念的,她程苒儿的确是毁容了。虽然三个月来她被很贴心地圈在一个没有镜子没有大范围积水的世界里,但无意间从东儿西儿两个调皮捣蛋鬼背地里嬉闹中,以及初期不信邪地让手一遍又一遍感觉到的坑洼触感里,还是能想象出些许的可怖。
可终究是没有亲眼目睹过不是么,只要不去想不去看,她就一直可以“我依然是原来的那个我”这样自欺欺人下去。所以出门不离身的那块白纱在这个几乎人迹罕至的地方起的从来就不是遮丑的作用,只是现在她,禁不起一点风,仅此而已。
思绪间,又一阵微风迎面拂过,顺便带来了熟悉的悠扬琴音。程苒儿下意识地微微躲闪后,开始轻步朝视线末端的那一抹飘逸走去。
南宫辰,对,救了她一命的那个男人,一样的难以形容的俊逸,一样的喜爱白色,一样的,是个很魅力的男人。只是他的优雅在程苒儿眼里看来,与慕容子然在涟漪山庄时惯有的那种儒雅,天差地别。可不管怎么说,还是两个很相似的人呢。嗯,如果当年的慕容子然没有回帝都而选择从此退隐的话,如果眼前的南宫辰不是坐在轮椅上永远沉默寡言的话。
对,从没见过像南宫辰这样沉默得彻底的男人。在程苒儿初次醒来时有过的那段简短对话之后,南宫辰几乎再没主动和她说过一句话。而且程苒儿发现,他不仅仅是对自己这样,就连对宁儿,对东儿,对西儿,都一样。似乎只有古琴才是唯一能和他交流的存在,没事的时候他就抚琴,一个人静静坐在那把风格简约却构造精致的竹制轮椅上,衣袂飘飘地呆树下拨弄琴弦拨弄得悠然自得。想程苒儿第一次见到那幅完美画卷时,真真叫一个惊为天人。
至于其余的日常时段,南宫辰人前人后都秉持能不开口绝不开口原则,逼不得已有看得还算顺眼的人上门求医问药,或是看书作画时被东儿西儿那俩活宝“师父师父,这个那个怎么办”之类没完没了吵个烦时,他才会勉强交代上几句,但也是绝对是能省则省,好像多说一个字都是在坑他一百万似的。程苒儿常这样想,如果当初这个蝶谷里只剩他和她两个人的话,她一定会被这大片大片的对话空白给逼疯的。
不过话说回来,话少是少了点,南宫辰这人总体给人的印象还是相当舒心的。他就像个仙风道骨的上人,举手抬足间无不投射出一种完美的优雅,即便是你眼睁睁地看着他手摇轮椅打面前经过,也绝不会以为那是一种缺陷,有的,只是对他的那份从容淡定与生来自贵的气质给满满打动,钦佩,欣羡。宁儿就常在程苒儿的耳边叽里呱啦,当初第一眼就是被南宫辰这种究级型的闷骚境界给勾引的,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越陷越深还死活不舍得自拔。
不过对于南宫辰这种事事风轻云淡,天塌了都不会吱个声的存活状态,程苒儿还是有点小小质疑的。不知咋的,就是觉着哪里怪,总觉得这么完美无缺的一个人带着莫大的缺憾如此碌碌无为慵懒而无感情地活着,要嘛是生下来就少个心,要嘛就是经历啥大变故,把心给搞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