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萧太后整个人根本就懵了,唰的一声起了身,却摇摇晃晃的,完全不知所谓,剧颤着指着那埋头痛哭流涕的老太监半天,却也只是呼吸不畅地重复着同样一句话:“你,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母后!”一旁的慕容子然敏锐,一下察觉萧太后要背过气去了的征兆,忙上前扶住并输送了真气,这才稍稍稳住了些。
“咳咳咳……老,老八啊……”萧太后整个儿瘫在慕容子然怀中,有气无力,一看就是打击过大的反应,却仍旧不死心似的,死也要硬撑着口气留希望:“老八啊,你快告诉哀家,刚刚哀家是不是产生幻觉了,那小席子的话究竟……咳咳咳……是真是假呐?啊?”
慕容子然淡而无味地笑应着,轻轻将烂泥一般虚脱了的萧太后转交至身后几位嬷嬷怀中,然后向她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大礼,方柔声道:“母后这是极累了,还是先歇息歇息吧,一切交给子然来办,明儿个天一亮,一切,就又都好了。”
“真的吗?”萧太后如是问着,双眼却已疲惫地闭上了,显然也不想再多问多看。
“是的,一切交给子然就行了,母后就放心去睡吧。”说着慕容子然就势挥了手,一干子嬷嬷宫女便扶着太后离开了房间。
接着,慕容子然又转头面向几个跟着太监老席进来的守卫,指了指瘫地上大气不敢出的太监老席,厉声道:“先把他待下去好生盘问,本王稍后便会去察看……嗯了,加派几个弟兄将地宫外围封严实了,以防有变!”
“是,属下领命!”
守卫很速度地拎着老太监下去了,于是,偌大的房间立即重新回复到了一室空荡的静寂。
目送一干人等全数离开之后,慕容子然状似很满意地拍了拍手,遂抬头朝屋顶横梁,即程苒儿所在的方向望去,嘴角啜着淡笑,很是邪气。那边程苒儿眼看着躲不过,也只得会意地直了身子,跃下房梁来到慕容子然面前。
“怎么样?缩屋顶一宿的滋味好受吗?本王不算太亏待你吧?”慕容子然挑挑眉,神情悠然而放松。
“那么,请问我可以离开了吗?”程苒儿面无表情,问得直接。
“不可以。”慕容子然耸耸肩,回答得更干脆。
“您到底想怎样?”
“你很急着走吗?急着去看看战果?”慕容子然突然一勾唇角,笑得诡秘而意有所指:“与其偷偷摸摸,倒不如随本王正大光明地去瞧个完整,嗯?”
“你!”程苒儿一滞,全然无心情再与他作一番挑逗的周旋,只深吸一口气随后气沉丹田,然后猛抬头狠狠一瞪,接着便是赤果果的一针见血:“你,是,故,意,的。”
“哦?”慕容子然笑呵呵地望着程苒儿那双写满笃定的大眸子,并无做贼被逮个正着该有的心虚:“说说看,本王故意什么了?”
这样的调调,如此无耻的姿态,若非亲眼所见,她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真是慕容子然,是她朝思慕想的爱人!
程苒儿瞳孔一缩,抑着满腔的怒火,咬牙切齿着一股脑儿吼了出来:“你很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者说,你根本打从一开始就完全了然今夜会发生什么,打从一开始就以智者的身份高高在上……我们所有人都是傻瓜,我是,萧太后也是,我们一群人出生入死拼死残杀,在你眼中就是一场闹剧,一场搞笑的戏,而你……就只须抱着好玩的心态轻轻松松隔岸观火,坐等瓮中捉鳖,坐收渔翁之利……敢问玥王爷,您到底安的什么心?这般玩弄所有人,对您有什么好处您究竟想做什么!”
“……”
慕容子然后退一步,蹙着眉望着已然气喘吁吁却还不忘以一种很复杂很诡异的目光死死怒视自己的程苒儿,很久很久,很久很久,然后突然就笑了。
“好一个聪明的姑娘。”
他,依然淡定得那么欠扁,那么欠揍,却也那么的,叫她无可奈何。
血……
满目疮痍的废墟,满鼻迷情乱意的浓香,蜿蜒,曲折,黑暗,烟雾,尘埃,窒息……
谁?是谁在低低呢喃?是谁在悲哀鸣唱?
毫无意识的走走停停,然后,骤然间,大片大片妖娆的鲜红,成幕成幕触目惊心的浓墨重彩,艳丽的红将所有的黑白狠狠撕开,血腥,作呕,支离破碎……
凄厉的尖叫,残缺的片段,永远永远,不愿再回想的记忆……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是梦境,一定是梦境,对。
“不要说是上百吨的炸药,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小捆,都别想在本王的眼皮子底下打混……”
“阻止?本王为何要阻止?既然有人愿意送上门来替本王接又,那本王自然是要……坐享其成……”
“不错,向萧太后进献如此歹毒的驻颜术的,正是本王,但那又如何?帮了谁一次,就代表应该不计利益地帮到底吗?还是毫无理由地突然良心发现,转而无条件帮你们?……于本王无利的事,本王何苦劳神?”
“与其站在这歇斯底里地指责本王见死不救的残忍,何不静下心好好反省反省你们愚蠢至极的自作聪明?”
“笑话!本王如何行事与你何干?天下苍生又与本王何干?你以为你是谁?伟大的造物主吗?”
“今日本王心情好,留你一命也算积了你口中那所谓的阴德……”
“呵呵,若本王不是慕容子然,那么就由你来说说,谁是慕容子然,慕容子然是谁?本王,非常乐意洗耳恭听……”
慕容子然啊……
慕容子然……
慕容子然……
慕容子然就是懒儿的小木头啊……
乖乖的,帅帅的,风度翩翩的,温文尔雅的,憨厚老实的,阳光明媚的……
从不对懒儿脸红脖子粗,从不在懒儿面前发怒杀人,绝对舍不得懒儿受一丝一毫的惊吓,绝对不肯懒儿沾染一丁点儿的血腥,绝对会将懒儿死死隔离在他无奈阴暗的那一面之外……
永远永远,永远给懒儿如浴春风的暖意,永远纵容懒儿的任性胡闹,永远永远爱护懒儿,保护懒儿,守护懒儿,生生世世,羁绊守望,绝不相忘……
这个人,才是慕容子然。
不管你的本质如何,至少在懒儿面前,你应该是善良的,你是善良的啊。
恨懒儿也好,忘了懒儿也好,相见陌路旧情全销,一切重回起点一切都好,可为什么要变成这样?还是说,你根本原该如此?
如果说泯灭人性才是你最初最真的那一面,那你叫我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子然,子然,子然……
“子然……”
程苒儿猛的坐起身,瞪着双眼却茫然而无焦距,右手毫无意识地紧紧摁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左手下意识地一抬,满额似汗似泪的冰凉。周围与前一刻潜意识中的嘈杂全然相反的安静,折磨着尚在鸣叫的双耳,混沌中,只听得清自己厚重惊悚的喘息。
这是怎么回事?我在哪里?
低着头默默静坐了好一会儿,待那因噩梦而带来的强烈压迫感稍稍有所缓解之后,终于找回清醒意识的程苒儿这才想起查看自己的所在。
突然,程苒儿目光在无意识地接触到手中紧攥的被衾一角时,愣住了,又左右扫了遍自己身下似曾相识的床榻,于是,整个人彻底僵化。
不,不是宁心宫,不是冷宫,根本不是皇宫,是……玥王府。
“你醒了……”
程苒儿猛的抬头,慕容子然那熟悉而器宇轩昂的吟吟浅笑就这样闯入视线。昨夜失去意识前的所有记忆在顷刻间全数涌来,那么不堪,那么绝望,却生生的,直到今时今刻,都还是无法底气十足地去仇视他,怨恨他。
她已不是她,他又何尝是?
程苒儿深吸口气,攥紧了冰凉无温的十指,冷冷道:“我没死。”
“那是自然。”慕容子然莞尔一笑,意味深长:“臣如何有胆量伤了娘娘?”
程苒儿瞳孔一缩,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然,一个侧目,门口那个阳光下沉静而模糊的身影,令她全身上上下下完全凉了个遍。
“宝儿,朕来接你了。”
浅浅叹息,盈盈笑意,隐藏的恶毒,在黑暗的梦境,都远不比这个残酷的世界来得可怕。
小木头,从这一刻起我彻底相信,你是真的,不记得我了。
庭院内,琴声悠扬,焚香缭绕,安宁,祥和,世外桃源般的优雅淸明。
“师傅,尊者哥哥来了。”
琴声骤停,南宫辰静静等待着手中琴弦全然停止了跳动,方才撩起眼皮,将视线投向正笔直立于身前的东儿,以及他身后人高马大的巫桑。
巫桑仍着一身污迹斑斑的夜行衣,发丝些微凌乱,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狼狈,嘴角却犹挂浅浅笑意,令人有些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