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前台的铁门紧闭,狭小的房间只有一个排气口与外界相连。
场外的声音穿透进来,像原野呼啸的风。
季天雷漫不经心的靠在墙边缠着护腕,密密匝匝,一圈一圈,白色。
空气凝滞般的沉闷,他的身影在灯光下拉长,手中的绷带却慢慢变短,小郭终于憋不住,开口。
“哥……”这一声过后却是欲言又止。
季天雷抬起头,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放心。”
这两个字说的掷地有声,小郭心里越发难受起来。这不是表演赛也不是正规竞技啊!这是生死的战场,一踏出去,便难以预料。
半个月前,季天雷决意要参加比赛,他苦口婆心劝阻未果,终于眼睁睁看他走到这一步。
地下拳场没有投降的白毛巾,没有裁判的数秒,没有规则,没有侥幸,踏上去只有血的噩梦。所有参赛者关心的不过是两件事情:生存和金钱。
然而往往最终的结果是两样都永远的失去……
季天雷目光坚定的看着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郭,不要搞得生离死别的样子,我一定会胜!”
一定会胜利的活着回来,因为有人我想让她幸福。
季天雷从兜里掏出一枚光洁的硬币,将正面“1”字放在嘴边轻轻吻了下,紧紧握在手中,这是幸运女神给他的护身符,会保佑他一路向前。
他彷佛看到她巧笑倩兮的脸,大拇指轻轻一蹦,硬币在空中划过一道银色的弧线,他伸手接住,正面。
“正面就下手,背面就闪人,安全系数很高的!”曾经,安小草这样来选择目标。
“为什么正面下手?”
“正面是一啊,人人不都想拿第一吗?多吉祥的数字,背面是菊花,当然要捂着屁股溜了。”
他从来不介意她有什么样的过去,命运无法选择的时候,只能大步向前。现在,到了他选择的时刻。
场外传来尖叫声,结束的铃声响起,黑色的铁门打开。
季天雷举起食指走出去,我会努力,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一定要,给你幸福。
所以,就算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请耐心等待一会儿,我会找到你,有一句话想要对你说。
*** *** *** ***
餐厅员工宿舍,每张硬板床上都躺着一个精疲力尽的女孩。
婆娑的树影透过窗户映在水泥地上,异常狰狞。
夜,很宁静。电话响起,就显得格外急促。有人被打扰清梦,迷糊的嘟囔抱怨。
安小草揉揉眼睛爬起来,她离桌子最近,伸手去接,长长的线绳缠绕在桌角。
黑灯瞎火,就着月光去解,却越缠越乱,只得提着听筒,身子凑过去,不小心撞到了手肘,又酸又麻。
没等她询问,电话那端职业又程序化的开口。
简单的几句陈述,和她息息相关。
恐惧是一瞬间迸发出来的,她跳到地上,赤脚,却没有感觉到冰凉。
听筒里传来滴滴的挂断音,她晃过神,抓起衣服胡乱穿上,推开门就往外冲。
冬夜凄寒,冷气迎面扑来,她打了个寒颤。
病危通知……抢救……
几个关键的字眼在脑袋中无限放大,突发而猝然。
医院,ICU玻璃门外,安小草捏着缴费单,目光游离。
几分钟前,主治医生面对她时,是责怪的眼神。
“没人看护,半夜喝水的时候栽倒在地,颅内出血。”
她无力辩解,浑身发冷。白纸黑字上的金额对她而言,是那样遥远。
签手术同意书时,笔画寥寥的两字却似耗尽她所有的气力。
她捏了一下手臂,真实的疼痛,这是噩梦,可惜她不在梦中。
投币电话,在门诊楼缴费大厅的转角,破旧的成了摆设,她拿起来,听筒内还有杂音。
摸出一枚硬币,“哐当”一声沉到底,清脆。
现在,不是选择的时刻,兜兜转转,她还是逃不开,始终要亏欠他么?一次,两次……他能帮自己多少次,
她要用什么去偿还,这些却来不及思考。
电话响了很久,一首音乐播放循环,缠绵悱恻,她无暇欣赏。
两遍,三遍……握住听筒的手渐渐发白。她自找的不是吗?那样一声不响的走掉,凭什么以为别人还会在乎,还会帮她。
她靠着墙,无力的滑坐在地上,听筒金属的连线垂着,像一条僵硬的蛇。
手机无声的震动,凌乱的衣服盖在上面,休息室一片冷寂。
半决赛已经开始。
拳场的中心灯光璀璨,后台的甬道狭窄,直通聚光灯下,拳台高耸。亢奋的人群围在四周,尖叫声宛如呼啸地海洋。
淡淡的血腥味飘散在空气中。上一场,代号“屠夫”的拳手一记强劲的高扫踢击中对手头部,强壮的男人轰然倒地,再也没有起来。
孟行紧张的握着拳头大喊,他所有的赌注都压在“屠夫”身上。
“我赌他能走到最后!”孟行冲一旁安静的陈墨挑衅,“你押的那个什么‘黑豹’名不见经传,肯定是要赔的!”
陈墨不在意的摇摇头,“你要不要和我再赌一场?”
孟行眼睛亮晶晶,“谁怕谁,先说彩头。”
“我若赢了,你家在CBD的写字楼整层低于市价50%,租我三年。”
孟行被口水呛了一下,陈墨扬着眉,英俊的脸上挂着一抹捉摸不定的笑:“怎么,不敢了?”
孟行搓搓手,“谁说不敢!”他估算了下赌注的价格,手心沁出细密的汗,有点后悔和陈墨抬杠。
可男人永远是来好面子的,一言既出,覆水难收。
“既然这样,如果我赢了,要你身上那块玉,还有你现在住的那套单身公寓。”他思量将彩头说大些,等待陈墨反悔。
那块玉,陈墨从不离身,他虽然不会辨识,但想来价值不菲。
不料陈墨欣然点头,两人击掌为约。
孟行心里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刺激。“屠夫”是上届冠军,保持了35战完胜的记录,这一点,他很有信心。
聚光灯刺眼。
身穿比基尼的举牌女郎妖娆的环绕场地一周。
季天雷越过护绳登台,身材高大魁梧战神般的“屠夫”,离他几尺之遥。手臂肌肉向馒头一样突出,野兽般凶残的目光看着他。
他毫不畏惧的举起食指,台下响起一片嘘声,两人光看体形显然就不是一个级别。
没有裁判,主持人的介绍也不过寥寥数语,孟行不知道陈墨的笃定来源于何处,难得一向缜密的人也有头脑发热的时刻,孟行觉得自己赢定了。
季天雷环伺一周,目中透出冷酷的光芒,陈墨的位置就在场侧的护栏外,不经意间两人目光相对,他愣了一下。
不容他多想,战斗的铃声敲响。
人们睁大眼睛盯着拳台,期待一场更为血腥残酷的搏击。这是他和“屠夫”的首次交锋,据说迄今没有人能挺过“屠夫”的绞杀。
季天雷立在台上,像一株盘根错杂的树,他没有复杂花哨的姿势,真正实用的搏击技术是千锤百炼的,力量本身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只有胜利才是重要的。
他不同于这些半路出家的拳手,他有着良好扎实的功底,这一切源于家传,是自小吃苦训练的结果。
他敢来,就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陈墨胜券在握的站起来,拍拍孟行的肩膀。
“我出去透透气,比赛结束你来外面找我。”
孟行目不转睛的看着拳台,信心满满的说:“你不会是出去后悔吧?”
陈墨淡然一笑,扭头离席。
自师父去世,两年没有见过季天雷,他已经沦落到打这种比赛的地步吗?陈墨摇摇头。
他不打算再进去,这样的场合,叙旧还是免了。领取随身用品,手机刚从塑封袋子掏出来,铃声就响起来。
“我是安乐,别挂电话,听我说完……”
*** *** ***
安小草对数字很敏感,13位的电话号码,听两遍就能牢牢记住。
寻物启示的广播后,陈墨的电话号码并没有从记忆中删除。她原本以为,是再也用不到的,然而世事难料。
他有钱,她需要钱。哪怕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也想尝试着拉一把。
开口没有预料的艰难。
“求你!”
电话那头听见呼吸声,他片刻没有作答。
“给我钱,什么都可以给你。”
安小草听见嘈杂的叫喊声,旋即被他清朗的声音覆盖。
“好,我去找你。”
拳台上,“屠夫”软绵绵的瘫倒在地,鲜血从他嘴角溢出。
全场观众沸腾起来,咒骂声,混杂着口哨似要掀翻地下拳场的顶楼。
季天雷紧握着拳头,主持人举起他的右手,幸运的硬币从他松散的绷带护腕中滑落,一路滴溜溜滚到了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