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很早就签了游戏的代理合同,如果毁约将面临大笔的赔付,这是一步无路可退的棋局。然而没有墓地快速回笼的资金支持,科技公司无论如何也运作不起来。即便他家里有钱可以收拾残局,但显而易见,没有主控权的他势必重新回到父母的管辖下,依照他对父母的了解,他和安乐将再无可能,这点是他万万不能妥协的。
在制定计划时,他考虑过太多项目的细节,却独独没有考虑到感情。掌控全局的弈者,爱上要牺牲掉的弃子,面临的就是满盘全输。人生是场豪赌,他压上全部,偏偏要放弃最有可能赢的路。
他的计划本来是环环相扣,现在去掉末端的资金链,进也不能,退也无路。可是钱,能从哪里来呢?
整整一周,陈墨都在准备项目可行性分析报告,现在,融资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解救方法。
光明正大的,走他想走的路,虽然难上加难,因为没有心理包袱,反而觉得轻松起来。
初十过后,当秦凌云再次找安乐时,被陈墨拦下。安乐知道陈墨和秦凌云谈了话,她不便过问,但显然两人谈掰了,秦凌云气冲冲地摔门而出,留下话“陈墨,你一定会后悔!”
朋友变成敌人,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趁着节假,孟行被派去北方的种植基地,陈墨早在年末就和蒜农签了承包协议,收购价很低。他对市场的判断很敏锐,节后的价格涨势惊人,少说也能有几百万的利润,这笔钱本来计划是用于墓地营建的,现在派上别的用途。虽然这点钱杯水车薪,但聊胜于无。
因为墓地的计划搁置,安乐除了去医院照料奶奶,其他时间都跟着陈墨完善科技公司的融资报告。这是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领域,很多东西她基本是一窍不通,经常闹出笑话,即使时间紧迫,陈墨却很耐心。没文化不代表没头脑,安乐本来就很聪明,像海绵一样汲取着知识。
秦凌云并没有放弃他的墓地计划,他不是没有独自运营的能力,和陈墨合作是为了更大程度上打击陈智琛,压制陈家的发展,有利益的方案不愁找不到合作者,没有棋子还可以砸钱,权力和金钱是达成目标最便捷的两条途径。
接到预料中的电话,陈墨交代了一些事情给安乐,便驾车回家。
陈家别墅,难得陈智琛没有应酬,照例将他宝贝的金丝楠木象棋拿出来清理,看到儿子进来,停下手头的忙碌。
“你最近都在忙什么?过节也不好好在家。我听你学校的教授说你拒绝了保送申请,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和我们商量,胡闹!”这个儿子越大越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陈墨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双手交握,“爸,有些事情,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陈智琛板着脸也不回应,放下擦拭的棋子站起:“我也有话和你谈,到书房去。”
橡木书桌前,他俯身拉开抽屉,掏出一叠照片,连带着安乐的个人资料甩在桌上:“儿子,让你出去住,不是让你没分寸的胡闹!你搞个没身份的女人住在公寓,幸好你妈妈不知道,否则被你气死!”
放大的彩色照片清晰的两个人,亲密进出的画面,拍得很漂亮。陈墨拿起一张,到现在他和安乐都没有合影,倒被别人捷足先登。陈墨知道父母没这个闲情派人跟踪他,想必是秦凌云寄来的。
“你马上给我搬回来!”
陈墨将桌上散落的照片拢起来,抬头极认真地说:“爸,在你们眼中,杜依依就是有身份的女人吗?”
“那是自然,依依家世背景,哪点配不上你?”
陈墨嘴角轻轻上扬:“感情不是配不配得上的问题,而是喜不喜欢的问题。杜依依,不管她能为陈家带来多大的利益,现在我不喜欢,将来也不会。”
陈智琛重重的拍了下桌子,“喜欢?能为你带来什么!我不知道我的儿子原来是这么幼稚的人,你要记住,在我们陈家,婚姻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情,而是两个家庭的事情。”
陈墨摇摇头:“爸,你以为生下我就可以主宰我的一生吗?”
“儿子听老子的话本来就是天经地义!”
“可是十多年前,你们就放弃过我,我是死过一次的人,这么多年我什么都不说,不代表我没有想法。”
“你这是什么混帐话!什么放弃,什么死过!”
“爸,你难道忘记了吗?当年你们选择了让哥哥活下来,我则是被放弃的那个。这些年来我也努力过,抱歉我成不了哥哥。如果连我的感情这个最后的底线,你们也要干涉的话,我会选择离开。”
陈智琛万万想不到一向听话的儿子会说出这番忤逆的话,连带着揭开尘封的伤疤,不由气血上涌,身子摇晃起来,“我只有你一个儿子,以后陈家的一切都是你的,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如果这一切要搭上我的一生,我情愿不要。”
"混帐,那个女人能给你带来什么?"
陈墨微微一笑:“爸,我不需要她为我做什么,人和人之间不能只有利用的关系。利用某人能走到的高度,她让我明白,保护着某人也一定能达到。”
“哼!说得好听,等你受到挫折和打击就会知道,世界上的事情,远远没你想象中那样简单!”
陈墨明白知易行难,父母不会善罢甘休,但有秦凌云在背后牵制,反而帮了他大忙——等到那块地被拍走,父亲自顾不暇便不会再有功夫管他的闲事。
最终他还是没有告诉父亲墓地的事情,想必秦凌云来这一手,也是提防他从中作梗吧。在心中计算了下得失,陈墨愈发冷静下来,隐隐约约觉得还有很关键的一点没有把握到,看着桌上装饰用的的微型棋盘,突然灵光乍现。
“爸,我们来赌一场吧,如果将来我能为陈家扳回一局,挽救陈家于水火之中,我希望你和妈妈,能接受安乐。”
陈智琛怒极反笑:“放屁,家里能有什么危机!倒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偷偷摸摸做什么游戏正资金短缺,这个社会没钱寸步难行,到时候你别后悔着回来求我!”
“爸,你曾教导我,人生就是一盘棋局,落子无悔才是弈者的风范,不论结局是什么,我都不会后悔。”
“好,好!”
陈墨没想到父亲会做的这么绝,掐断了他所有的资金来源,毕竟数十年的人脉资源不是他这个初出茅庐的能相提并论的。在老一辈人眼中,网络游戏这类虚拟产品的运营,远远比不上真实存在触手可及的实业,丢些钱让儿子买个教训,也没什么肉疼。
陈墨的性格倔强,他不是会低头认输的人。这一点他和安乐是很像的,直到最后不绝望,就一定会有希望。有些爱情让人软弱,有些则让人坚强,年轻的时候遇到挫折,其实是好事情,这世界上多的是碌碌无为的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要什么的,不多,能把握并且坚持的,更少。多年后陈墨回想起这段岁月,他才明白,他和安乐之间的感情,远远不止爱情这么简单,他们身上有彼此的影子,他不能放弃她,某种意义上就是不放弃自己。
他将注册的房产公司转让出去,加上囤积倒卖赚的钱,仍有近千万的资金缺口。
验资报告和可行性融资报告这几日也制作好了,父辈的熟人是被打过招呼的,都躲着不给明确的答复,拖就一个字,两头都不得罪。孟行那边凑个几十万还可以,多了他是拿不出来的。
写字间已经装修完毕,只等进服务器等运营设备,而人员招聘等各个环节必须提前进行,一切迫在眉睫,可是,没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糟。
杜依依的电话打来的时候,安乐正在装订文件,投出的多份报告均石沉大海,她知道陈墨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的压力是不言而喻的,她转身走到隐蔽的地方才按下接听。
“安乐吗?”听筒传来的声音清脆。
“依依,找我有事情吗?”
“呵呵,不是约好过完年找我玩吗?你个健忘的,赶紧出来透透气!”
原本是没必要敷衍杜依依的——安乐知道她们的关系因那块地而起,也应该随之而终结。要知道杜依依这样爱憎分明的女人,一旦知道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定会记恨她,报复她。建立在谎言之上的友情是脆弱的不堪一击的,安乐自然清楚,可是这个节骨眼,她不能让陈墨彻底孤立无援。她为他考虑太多后果,独独考虑自己少之又少。
安乐借口去医院溜了出来。现在杜依依是为数不多能帮上陈墨的人,虽然她没钱,但她父亲有权,这个社会权力比金钱更重要,更能让人屈服。抱着试探心理,安乐赴约去了杜依依家。
和想象中一样,杜依依的闺房充满甜蜜梦幻的少女气息,粉与白色调,多到另人瞠目地hellokitty的各种摆设和毛绒玩具。安乐总觉得执着于一类物品喜好的人,通常情况下,对感情也会更加偏执。
闲聊了半个下午,安乐旁敲侧击地将话朝陈墨那里引,杜依依都巧妙地避开不谈。安乐几乎都以为,这个聪明的女孩定有所察觉,但直觉又告诉她,喜怒哀乐轻易表现在脸上的杜依依,没那么多心眼试探自己。
安乐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很卑鄙的——她在利用别人的感情,可她不能控制。她从来不是高尚的人,想要保护某人总是要付出代价,为奶奶她付出自己,为喜欢的人,她不介意把自己定义为坏人。
当陈墨习惯利用人达到目的时,她让他看到奋不顾身保护人,那种叫做爱的东西,有着伟大的力量。当陈墨决定堂堂正正的做自己,她却踏上和他截然相反的路,他会拉住她吗?
人们经常把不能解释的东西,都归咎于命运,把此生所有的过错和错过,都埋怨于那样玄之又玄的微妙词语。可即使背道而驰又怎样,地球是圆的,想见的人只要有足够的勇气和耐心,总会在下个路口相遇。
“我们出去逛逛吧。”杜依依觉得待在房子里没什么意思,主动说。
安乐看看手机,静音的屏幕上有好几个未接电话,时间已经不早。
“你有事情?等下有约会吗?我能不能参加,最近我爸忙着工作的事情,好几天人都看不到,我一个人在家无聊死了。”
安乐微微笑道:“我有个朋友家里有些事情,你可以找你心仪的人约会啊?”拐了个弯,她又借此机会提起陈墨。
杜依依眼眶红了:“别提他,我心里难受。”
“怎么了?”安乐好奇的问,不提么?女人总是口是心非。
“他和家里闹了点矛盾,我想帮他,可连人都见不到。”
她还不知道,那个她心仪的男人,就在面前这个女人的身边,心也在,没有一丝一毫她的位置。不知道真相是种福气,只要梦不被敲醒,有希望的时候即使再难过,也不会是心碎的绝望。
安乐看着杜依依,开始的谎言变成不忍。这样一个骄傲的女孩,粉碎她的希望,是残忍的。然而爱情的领域,无论多么宽广的心胸,对两个女人而言,都比刀刃还要狭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