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门口,只有颜定邦的司机在等他,说他爸妈已经陪了一会儿赵真颜,回酒店休息去了。
他一步不停地往病房里走。
还没散元宵,人们都忌讳在节庆的时候住院,因此六个人的病房,只住了她一个人。在这样一个过节的、冬日的半夜里,这幅场景有些凄凉。
病床边坐着袁阳。
这是颜昇早就料到的。袁阳是她男朋友,此时当然应该在这里守着。
他主动向袁阳打了招呼。因为赵真颜的原因,他们在那个暑假之后再也没有联系过。听同学说袁阳考的一般,正好上了第二志愿,也就是本市一所三流大学。据描绘,袁阳一点都不沮丧。“他听说可以不用和女朋友分开,都高兴坏了,他就是情圣!”当时电话那头的颜昇听了心里五味杂陈。为了能够不和她分开,他去了上海;袁阳却阴差阳错地可以和她朝夕相处,看来缘分真的是求不来的。
袁阳的眼睛红红的,但又不太像伤心哭过的那种红。颜昇顾不上这些,就着医院的圆凳子坐在病床旁边。
赵真颜已经睡过去,一张脸在枕头和被褥之间显得小且苍白。她醒的时候,她的脸就像沉睡初醒的云天;她睡着了,她的脸就像沉睡未醒的云天。反正都摄人心魄。
“什么原因住院,我还没来得及问。”颜昇打破沉默。
“急性胃炎,加上低血糖。其实还好,住院休息两天就可以了。她爸爸也在楼下的病房,没什么大碍。”袁阳的声音格外低沉,和记忆里的不一样。
颜昇翻开被子的一角,看到她的手上插着点滴针,贴满了胶布。他用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沁人的冰凉。
他知道这是因为输进去的针水太凉的原因,于是赶紧将柜子上的矿泉水倒空,拧开暖水壶盖,咕咚咕咚往矿泉水瓶里灌满一瓶热水,再小心翼翼地抬起赵真颜的手,把有些变形的水瓶塞到她手下面,然后给她掖好被子。
一直看着他的袁阳忽然硬生生地说:“她是我的女朋友!”
“可她是我姑姑。”颜昇回答地很快。
袁阳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说:“这瓶水一时半会吊不完,我们出去走走吧!”
颜昇不想离开,但袁阳已经率先走出了病房。
“好,就一会。”他跟着袁阳走了出去。
他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并排走,连步调都不用协调——彼此太知道彼此。
袁阳带他来到医院旁一个小商店。在一堆花篮果篮中,叫醒老板,说:“来两瓶啤酒。”
“干什么?”颜昇觉得他不可思议。
“我冷!”袁阳模糊地指着自己的胸口。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倒是颜昇,一件半长的呢外套,显得单薄。
老板找来一根筷子,娴熟地为他们掀开瓶盖,再给他们搬了两张小板凳。
袁阳一屁股坐下,颜昇却依旧站着。
“是我先喜欢她的。”袁阳喝了一口酒,期期艾艾地说。
“她现在已经是你的女朋友了。”颜昇接过酒瓶,并不喝。
袁阳直接吹瓶,一饮而尽,然后又叫老板开了一瓶,边喝边说:“高一那天她刚来我们学校的时候,我看见她在楼梯口,好像怕进教室的样子,就停下来看她。她也看见我了,就像做坏事被人偷窥到一样不好意思,但她没有瞪我,也没有吐舌头,只是轻轻地看了我一眼,立刻就走了进去。就那么一会儿,我就觉得她怎么那么特别、那么好看。”
他继续眼睛红红地看着颜昇:“是我先说她好看的!”
颜昇不语,心里承认,我是没有你有眼光。
“就算是《灌篮高手》,晴子一开始喜欢流川枫,可我相信最后她一定会跟樱木花道在一起,我一直这样以为。”袁阳说着摸不着头脑的话。
颜昇记挂着赵真颜,有些不耐烦地说:“你能不能说话有个主题,走吧,回病房去!”
袁阳两手一撑膝盖,站起来。猛然间喝那么急,醉意翻涌,他直勾勾地看着颜昇:“你去吧,我回家了,拜拜了!”
“你回去休息也行。”总比两个人大半夜在风里喝酒要强。
“以后少拿什么姑姑侄儿蒙我,虚伪!”
“你什么意思!”
“哈,我什么意思?”袁阳笑起来:“我也差不多玩腻了。对了,难怪肖凯要叫她’手感’。”
“别乱说。”他听不得别人这样评价她。
“手感的确不错,跳舞的姿势又多……哈哈,我玩腻了,你爱拣就拣!”
颜昇的指节已经咔咔作响,他抄起地上的空酒瓶就朝袁阳头上砸过去。
酒瓶应声而裂,浓稠的血滴滴答答地淌下来。
袁阳不顾脸上的血,邪邪地笑着:“你以为她真是冰清玉洁的小龙女啊。”
颜昇想把他揍个稀烂,连同他那张嘴。
可看到爸爸的司机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小店里,他只好收手。
袁阳头摇摇晃晃地走进晨曦前的浓雾里。
抠掉嵌进手指里的玻璃渣,颜昇这才感觉到寒意,从头冷到脚。
他让司机去酒店休息,自己失魂落魄地走回病房。
赵真颜像两年前每个中午那样睡得香甜,像在阳朔那个夜晚一样睡得香甜。只是在这两年间,她的五官好像又长开了一些。他想起了那个夜晚,自己是如何压抑住身体里的渴望、慢慢地挪开,就恨不得扇她耳光。
她就不懂得自重吗?
眼角有些凉。他不愿意去抹,害怕抹到眼泪。
将爱情进行到底。这是他坐在运动场上看剧组拍完那场戏后,心里的一个小小念想,但此刻差不多被他掐灭了。我可以坚持,但是一个人的爱只是爱,不叫爱情。
快到中午的时候,颜昇才赶回酒店。
王玟霞心疼儿子:“说了没多大事的。你看你连夜赶回来,又在医院呆了这么久,累不?先睡一觉吧。”
颜昇闷声不吭地把自己埋到枕头中间。
颜定邦见状,又气又伤心:“我们病了你会不会这么着急?”
见颜昇埋头不答,他火冒三丈,将司机刚送给他的诊断书扔到儿子身边:“你为了她值不值?她根本不是一个洁身自爱的女孩。”
同一个话题一天之内被提起两次,他像神经应激实验那样跳起来:“爸,你乱说什么!”
“乱说?她才多大啊,就这样随随便便,这就是单亲家庭缺少管教的典型案例!”颜定邦见他不想看,亲自把诊断书递到儿子眼皮底下。本来也就是听司机汇报完情况,想着兴许不假,就安排人做了检查,没料到果然是真的。
颜昇只来得及看完薄纸片上龙飞凤舞的头几个字——“******损伤……”,就诊断书揉成一团,冲爸爸怒吼:“你凭什么趁她不知道的时候,去给她做这种检查!你们凭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颜定邦扬起的巴掌被王玟霞拦住,震怒道:“冥顽不灵!”
王玟霞哄着儿子:“算了,你和赵真颜本来就不可能,你给爸爸道个歉先。”
颜昇委屈地看着妈妈,说道:“我没错。我想回学校去,妈,我想回去。”
王玟霞巴不得他赶紧走:“好,好,回学校,让司机直接送你去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