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入学后的第三个月,她们系的篮球赛开赛了。
本系男生数量庞大,质量也卓尔不群,素来和会计系女生并称为“财男会女”。因此系篮球赛的影响力,居然能与校赛不相伯仲,每场球都有大群外系女生观战。
有一场是赵真颜的班级对阵上届冠军,体育委员死催活催地让她们去当啦啦队。大一女生总归比较听话,开场前,已经全数到位,阵容齐整。
接近终场,己方打手,对方罚球。眼看对方罚中了就自己这边就回天无力,场外的“啦啦队”们急地干瞪眼。范园园出馊主意:“等他投球,我们就尖叫嘘那个罚球的,他一吓肯定罚不中。”
“啦啦队”们纷纷应允。
在那个罚球球员以标准姿势投球的瞬间,赵真颜听到了自己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但是她也同时觉得不对劲,因为她并没有听到其他女生的尖叫。
“啦啦队”们出于对队员间的充分信赖,都在喊出口前调转风向选择了缄默,因此在扣人心弦、鸦雀无声的球场上,赵真颜的惊呼声那么孤独。
球在篮框里旋转了一圈,准确无误地破网而入。
所有人都看向凄厉叫声的声源地。
赵真颜恨不得当即死在那里。
罚球的那个控球后卫——也就是赵真颜的师兄也望向这边,走了过来。她无地自容,只听到师兄的声音从上方传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她低着头老实回答:“赵真颜。”
“真颜。”他念了一遍,“好名字。”
师兄也大方地说了自己的名字——陈惟是。赵真颜听过这个文绉绉的名字,在系里也算一号人物,是辩论队、篮球队的主力。
陈惟是在辩论队学到的要诀是——直截了当,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所以他对真颜说:“还剩3场比赛,你一定要过来看。你今天也看到了,你来了我才能投进去。”
对方班上的女生们都在哄笑:“惟是,不带这么哄小师妹的!”
“你要肉麻也挑个没人的地方。”
……
赵真颜班上的“啦啦队”们见她获得青睐,比自己获得青睐还高兴,纷纷改旗易帜,投奔敌方怀抱,表态说:“来!她当然来!我们也都来看,我们都当你的粉丝。”
每个女生都有的虚荣,赵真颜有些诚惶诚恐。
最后一场球比完,冠军卫冕成功。师兄没有去参加班上的庆功宴,而是领着她一起到上弦场,在草地上漫无目的地走。忽然停下来,对她说:“真颜,当我女朋友吧。”
当时漫天云霞,海风向他们涌过来,她忽然记起三年前的那个下午。
也是在球场,也是黄昏,也是有风的天气。有人曾拢了拢她的头发,轻轻吻了她。那个人可没有邀请她当女朋友,反倒离经叛道架着她去“私奔”,末了还要怪她没有诚意。他有诚意吧,可连等到她醒过来都不愿意,兀自走了。
现在她可不是三年前那个手足无措的女孩,她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好。”
心里不知怎的,有些解恨。
她人生里的所有重大改变,都由他带来。
以前她以为自己会去歌舞团,或者艺校,可他说,你得考大学。
以前她的作文写的那个差阿,自己都觉得惨不忍睹,可现在她居然能考进学校的校报编辑部。是不是人一旦有心事,心思都细腻起来,下笔如有神。那么她不要再有心事了,不要变得更敏感,她没有去校报编辑部,选择了学校的艺术团,老老实实地继续跳舞。
自君别我后,人事不可量。颜昇,我的第二个男朋友,他不是我亲戚,不会有家长来检查我的******,他不是我中学同学,不会喊我“小龙女”。他打控球后卫,和你一样的位置,不过我不是因为这个才和他在一起的。
反正,我觉得我现在过得很好,你走就走吧。
你走,就走吧。
她的大学校园恋情,像所有人一样,从一起去公教、一起去食堂开始了。
陈惟是自己那样出色,对她的要求也高。慢慢就开始说,“真颜,你穿绿的好看,不要总穿紫色。”
“其他人都带了女朋友,你不去我多没面子。”
“才讲了20分钟电话,你就嫌长了……”
“蹦迪是个人都会,你别总那么端着。”
……
喧闹的迪厅让她异常胸闷。看见一明一暗的射灯下,那些乱抖的人,她就难受。当陈惟是又一次想让她去舞池的时候,她试图以大于噪音分贝的声音让他听清楚:“我真的不会蹦迪,我就是不会。”DJ偏偏在这个时候让音乐褪下来,周围的很多人都听到了她的“就是不会”的喊声。陈惟是既难堪,又不知所措。
她曾经和范园园讨论过这个问题,为什么两人呆一起那么难受,从前和袁阳还是挺开心的啊。没有恋爱经验的园园却是个理论专家,她说:“反正大学的恋爱都没什么结果的,无非就是图一个心情愉悦,你都不愉悦了你谈个鬼啊。你看我多自在。”她当然自在,她天天旷课躺在床上看各种小说,不然就是去机房上网聊天,昨天才刚去换了一副深度眼镜。
到了接近期末考的时候,赵真颜的不愉悦上升到了极致。
为了奖学金,她已习惯在公教熄灯后再离开。这一晚,灯在11点准时熄灭,公教只剩他俩。她收拾好东西,尾随着陈惟是走到门口。惟是忽然转身面对她,两个人几乎撞上。
月光落在她脸上。她看见他贴过来,似乎准备借机完成恋人间的“一垒打”——接吻。
赵真颜本能地抗拒,拿起手中的书挡在他俩之间。
惟是好不尴尬:“你为什么总这样?”
“我不喜欢,口腔里是细菌最多的地方,多脏啊。”这是肺腑之言,交换唾液,恶心死了。
“可人人都要这样啊,再说我们进展地也太慢了。”
她收回了书,意兴阑珊:“你觉得慢,我倒觉得太快了,我找不到感觉,我们分手吧。”
“真颜,这又不是一个游戏。不管你信不信,这也是我的初恋。” 陈惟是有些动容,可他并没有问过真颜,就自作主张地把这一段归为她的“初恋”,让她更难受。
“对不起。”赵真颜垂下头。
教室里传来椅子的响动,原来后排还有人没走。赵真颜用手背挡住眼睛,而师兄已经疾步跑走。
女生们的生活都是有固定搭档的。比如跟谁一起自习,跟谁一起逛街,跟谁一起吃饭,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个。
赵真颜因为是宿舍里第一个告别“单身”的,因此大家已经习惯不叫上她,她自有人陪嘛。眼前她恢复“单身”,又不想太快让她们知道,于是看着她们远走,自己一个人看书、吃饭,倒也怡然自得。
上完第二节课《西方经济学》,舍友们结伴回去,还不忘告诉她:“他们班的专业课好像就在楼上,你在这等吧。”赵真颜笑笑,拖延了两分钟再独自下楼。
走到芙蓉湖边,十几个人坐在板凳上,拿着夹板写生。她怕干扰他们的视线,沿着小道加快了步伐,却听到有人在喊她:“真颜?”
她错愕地回头,是一张陌生的脸。
那人脱离了他的阵营,仿佛打暗语一样跟她笑着说:“上个月,公教105,熄灯后。”这几个密码一组合,她的脸一下变红了,原来是那个欣赏了接吻未果的“观众”。
他有着把柄在握的得意,介绍说:“我叫林斌。”
赵真颜没好气:“有何贵干?”
他还真没什么贵干,纯粹是遍寻她不着,今天逮到了而已。但他灵机一动,转身对同学说:“我们不是找模特吗?你看她怎么样?”
有人哗笑:“我们是建筑,又不是美院,你别打着我们的幌子钓美女!”
“你是想画人体模特想疯了吧!”
林斌随便一说,没想到这个谎圆不了,悻悻然道:“算了,其实我就是想说,我们下周去漳州写生,你去不去?”
真颜完全没有听清楚,她只听到那个“建筑”,就联想到,好像颜昇在T大也是建筑学院的,不知道他会不会也这样搬个凳子画画。他画画该什么样子?
林斌重复一遍,她不在状况的“啊”了一声。
“啊,就算你答应了。”他撕下一张纸,“把你宿舍的电话给我。”
赵真颜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