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实习后,赵真颜开始一心一意为5月份的毕业论文答辩作准备。上学期她仅写了一个大纲,可方鸣最近通知她,今年论文全部“盲审”,谓之“全盲”。如果落在友校、友师手中,还好办,如果碰到严苛的老师,分分钟都可能通过不了。
偏偏她又不像其他同学那样,在原有课题的基础上,添添减减写就。她找了一个全新的方向,研究对象是各转型国,光是翻译英文材料就耗去大半时间。
如今她只能暗暗叫苦,每天起早贪黑地往返于院图书馆和宿舍之间。
屈志远偶尔给她打电话。他善辞令,电话一说就是很久。她坐着听累了,就爬到床上继续躺着听,最后往往以一声:“我困了”收尾。挂了电话,真的就昏睡过去。
舍友知道此他非彼他,不禁为那个从天而降、随风消失的帅哥扼腕叹息。从前她们都是夜猫,如今赵真颜每天早早去会周公,只剩她一人挑灯夜战各式TVB剧、韩剧、美剧,未免无聊。有次她们难得衣着整齐地同时出现在同个食堂,舍友嗟叹:“恋爱中的女人是不是都太幸福了,幸福地成天想睡觉。”
赵真颜忙着纠正:“第一,我没恋爱,至少目前还没开始。第二,我有成天睡觉吗?”
“有,”舍友鸡啄米一样,“而且因为心情好,饭量大增,你看你从前哪会吃这么多?”
经她一提醒,赵真颜果然发现自己把盘里的饭菜扫得一干二净,尚有余勇。“可能最近耗脑太多,饭量就大了。”她为自己找到理由。
晚上,她第一次单刀赴会,去屈志远说的那家湖边小餐厅。他提议过来接她,被婉转否决。还没亲厚到那一步呢,她想。
屈志远吸取上次的经验教训,点了无数的甜品。
可这些曾令她垂涎三尺的美妙玩意儿,怎么忽然面目可憎起来。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恶心感,说:“我忽然吃不下甜的了,有没有口味重一点的,酸辣的?”
苦心孤诣却不被领情,屈志远苦笑:“你等下就把你爱吃的东西都写下来,然后我们一个月更新一次。”
席间,屈志远随口问道:“上次颜伯伯说他住的酒店早茶不错,我忘了是哪家,你还有印象吗?”
“不知道。”赵真颜支着胳膊,手轻轻搭在嘴上,不动声色地用舌头把牙齿外立面清扫一遍,省得一开头满嘴黑胡椒。
“那他下次是四月中旬过来,还是五月初?”屈志远继续问。
“你问他好了,我又不是他秘书。”赵真颜抬起头来,慧黠地问,“这是不是你们的职业病?”
“什么?”他放下手里的刀叉。
“说什么都要拐弯抹角,累不累啊。”她是半笑着,倒有一种体恤的意味在其中。
屈志远汗颜道:“是挺累的,我其实,只是想知道——你和你表哥,关系如何?”
“关系?关系就是表兄妹嘛!”她明白他的意思,故意答非所问。
“那我知道了。”屈志远已明白颜定邦和赵真颜算不上过从甚密。
“然后呢?”
“宽慰很多。真颜,如果你信赖我,我从朋友的角度冒昧提醒,往后,尽量少与他接触。”
这句话传递的信息似乎很紧要,真颜警觉地问:“怎么?”
“现在不好说,不过,你记得我的话就好了。”他点到即止,她也不好再问下去。
他买完单说:“明晚还有空吗?童声合唱团的演出,你要不要去。”
“我其实不喜欢音乐,真的。”
“那光吃饭也行。”
“太叫你破费了。”
“你请我好了,你欠我一顿饭的。”屈志远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的气质才和他的年纪符合。
“怎讲?”她发现她真是近墨者黑,和他在一起讲话都言简意赅起来。
“你实习的最后一天,我去市里开常委会,有一个议题市长突然问我意见。我一看,秘书没勾这个议题让我做准备啊……”
“糟糕,那一天你秘书让我把议题过了一遍,说涉及发改委的折起来。对不起,那你有没出洋相?”
“那倒不至于,混了几年,不痛不痒的话总能凑几句。不过,最后责成我下去再作深入调研,提交报告,这也比较严重了。”屈志远夸大其词地说,“所以,这顿饭你得请。”
“好吧,你想念学校的食堂吗?我带你去怀旧。”她笑呵呵地说。
他不置可否,却问她:“那一天,你勾议题那天,也就是我们和颜伯伯吃饭那天,你遇到什么事了,可以跟我说吗?”
赵真颜从此对屈志远有了深一层的认识——他哪怕是开玩笑的话,都是经过大脑选择的,要么有深层的含义,要么就是他想知道答案的话题。
她只能打哈哈:“你要做知心大姐吗?”
“真颜,我大你八岁,有些经验你不妨一听。”
“愿闻其详。”她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一个嘴巴,怎么又说这种言简意赅、老气横秋的词语。
“年轻的时候,犯再多的错也不要紧。但是越往后,越要懂得趋利避害,做自己能够把握的事,选择静水流深的感情,过自己可以掌控的人生。”
她闻言一震。屈志远,远不是她想的那样简单。那顿饭,他究竟看到了多少?
她有些生气地起身:“所以你觉得你可以掌控我了?那你还不了解我。”
他随着她起来,走到湖堤边,看着月下湖面粼粼波光。有一些无奈:“正是因为掌控不了你,我才奇怪怎么会喜欢一个外表乖巧、实则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也许,我也在犯错,我还有年轻的一面。”
这个自嘲博得了真颜的谅解。
既然他已知道,又没有可笑的爱情洁癖,还能继续向她示好。
夫复何求?
颜昇穿着家居服,一派通体闲适的样子,把书一本本摆到书柜上。
杜衡则第一时间把箱子里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归置到衣帽间。她抱怨道:“衣帽间这么小,怎么够放?颜昇,原来那套房子怎么办?放租可惜了,卖了更可惜,你自己辛辛苦苦设计、监工的。”
“不租也不卖,放那里吧。”他答道。
“不明白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海景房不住,临时买这边的,这个装修,天!真俗气。”他只看了一次,就定了这套房子。离院里近,方便加班。
杜衡冲完凉,想一想,从衣柜里拿出颜昇的白色衬衫,光着脚穿上。
颜昇已经在灯下看书。《建筑,思维的符号》,买的很久,一直没看完。
她从后面抱住他,用嘴贴住他的颈——她知道他这里最怕痒。
但颜昇把她扣住的手解开:“你这样何苦?”
杜衡沉默不语。
颜昇终归是不忍心,换个理由说:“我最近忙。”
忙的话怎么会还有时间慢慢看书?但她即刻离开他的背,轻轻在他脸上啄了一口,就进了房间。
何苦?不到最后一刻,是苦是甜谁都不能定论。
因为原单位领导的举荐,加上颜昇之前几个项目在业内口碑良好,过来后各方面处的也不错。刚过两个月,他就升了省院在本市分院的副院长。
头衔听起来好听,其实也和省院直属的副所长一个等级。院长是个老学究,高校老师出身。老头为人很好,凡事都放手交给颜昇。手下年纪都比他小——他们这一行,做久了大多跳出去自己单干了。因此,他这两个月在工作上倒是神清气爽。
晚饭是杜衡做的,听说颜昇做了副院长,坚持要自己下厨。忙了好一阵,万事俱备,才叫颜昇上桌。
“你以前从不进厨房的,叫外卖和下馆子不是你的两大法宝吗?”颜昇问她。
“人是会变的……”她把筷子递给他,“而且你工作就不定点了,如果吃饭再吃不好,那怎么行。”
餐桌上方的灯光,暖暖地泻下来。他垂着眼帘吃饭,长长的睫毛在下眼周映出薄薄的阴影。
他说:“杜衡,我怎么想的,你应该都看清楚了。”
她继续挑着鱼刺,眼皮也不抬:“我很糊涂,一点也不清楚。颜昇你别说了,人不可能一辈子只喜欢一个人,青梅竹马是感情,日久生情也是感情。我说了就不改的,你到哪我到哪。”
“你觉得这几年你过得快乐吗?”他忽然问出这个熟悉的问题。那天,赵真颜问过他“颜昇,这些年,你过得快乐吗?”这个问题把他打败了。
“很快乐,偶尔不开心,但很短。”杜衡没有撒谎。她把挑过刺的鱼肉夹给颜昇,这也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体贴。“别跟我聊这些深沉的话题,你啊,脸上没皱纹,心里快有了。”她笑起来的时候,真的非常好看。
“那就好,至少总还有开心的人。”他略一沉吟,突然说,“你妈妈中午给我打电话了。”
“她说什么?”
“她说,如果不是我,换了别人,她是一定舍不得女儿到外地去受苦的。”其实杜衡的妈妈还说了很多,说杜衡这几年为他吃了很多苦。
杜衡的眼里泛起泪光。
“不如,我们结婚吧。一起努力一次,好好在一起过生活。”颜昇轻声说。
她没想到情势转变如此快,片刻迟疑后,重重地点头。
隔天,他买了一只戒指,算是求婚戒。给杜衡的时候,杜衡想即刻戴上,但指环稍小。她依然很开心:“虽然求婚不浪漫,但是婚礼我来把关,务必要补回来。他看着杜衡开心的样子,答应说:“都由你,你来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