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毕业论文答辩呢?”
“先不管了。”
“那去了省城之后呢?还回这里来吗?”
“不知道,去哪都行。”
“可你们好像,是不能结婚的啊。”
“那就不结,有什么关系。”
“赵真颜,我重复一遍,我崇拜你,你真男人!”
“去你的!我不跟你多说了,我要收拾好东西,看看这么晚还能不能订到票,明天还要早起。见到他,我再给你电话。”
刘颐听到那边的电话断了。她忽然想起,赵真颜并没有她的电话号码,一直以来,都是她打到赵真颜手机上。
水杯破碎的瓷片,静静躺在地板上。
赵真颜很快就收拾好行李,简单的,只带了一套换洗的衣服。包括学士学位证书、身份证等所有证件,她甚至还记得带上了医生开的叶酸片。
最后,她在电脑旁边的小藤筐里,自那些糖果甜食下面,拿出那两张火车票。
那曾是她所有的甜,所以她放在这个象征甜蜜的藤筐里。
她把两张褪色的火车票放进钱夹。
“2513次,开往桂林。”
颜昇,我们走吧,不回来了。
清晨6点,空气湿润浸凉,轻轻的风,薄薄的雾。赵真颜一个人走在宿舍山下的坡道里,竟然有走在仙境里的感觉。饮仙露、吸醍醐,大概就是这个滋味。
她所有的行李,其实才装了半个行李箱。但她总觉得,这是一件郑重的事,非得要一个拉杆箱,才有出远门的样子。昨天那个好心的B超大夫见她穿着一双有一点跟的皮鞋,提醒说,为了安全起见,最好是穿平底鞋。于是,她今天特意穿了一双平底船鞋。
不知道是不是换了鞋的原因,她的步履也轻快起来。垂在肩上的头发,因为她走路的节奏而在肩上一扬一落。
颜昇说的没错,她一向是个胆大妄为的人,只有面对他,才会循规蹈矩。屈志远说的也没错,她就是个外表乖巧,实则无所畏惧的人。他们都说的没错,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虽然她至今厌恶他那晚的举动,但既然有了小生命,权且原谅吧。这个突如其来的生命,多么善解人意,选在他结婚之前提醒她——你们不可以绕来绕去,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疲我扰、敌逃我追了,老是这些戏码,你们烦不烦啊,你们得给我一个生存的环境。
这样乱想着,差点要笑起来。
她把手轻轻放肚子上,用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说:“谢谢你。”给了我勇气,一种在他面前也胆大妄为的勇气,一种真实面对内心的勇气。
写着“早餐工程”的早餐推车像往常一样在校门口等着。她拍拍头,心说糟糕。怎么会忘了吃早点呢。从前遇到这种情况她就会懒得再吃,但今天她认真地买了一杯豆奶和一块蛋糕。
卖早点的阿姨被今天头一个顾客吓到了,因为她一边满足地吸一口热豆奶,一边露出花痴的笑容,自言自语:“你看,我不白谢,我来犒劳你了。”阿姨抖抖索索收了钱,把车推远了一些,心想遇到个疯子。
她打开出租车门,叫醒候客的司机:“师傅,去机场。”
一路上,她和司机说个不停。从回空补贴是否合理到她今天样子好不好看。一般是出租车司机有话痨,今天遇到一个乘客有话痨,司机都激动坏了。一大早,有个眉清目秀的姑娘搭车,还拼命说拼命笑,让他预感今天一整天都会有好心情。于是到机场的时候,他主动减掉了尾数。下了车,她心里说,我从此荣升“司机杀手”好了。
她的座位在中间。靠窗那个胖子比她后到,挤进去的时候她差点发火,一手护住自己一手用力抵抗他扑面而来的身躯。
机上的提醒广播已经放到闽南语版:“航班马熊就要起灰……”她来此地已经7年,这句话还是听得懂。“马上就要起飞”,还能有比这更动人的语句吗?
只可惜她忽然又反胃,扶着前排靠背差点没吐出来。胖子不计前嫌,帮她把纸袋打开,递给她。
“我妻子也怀孕了。”他笑地爱心萌动。
“我只是晕机。”
“还没起飞呢,你晕什么,刚才还护着肚子。”他拆穿她。
赵真颜笑起来:“谢谢你,如果你宝宝像你,一定很可爱。”
胖子很受用,也提醒她:“现在不方便出远门吧,你先生呢?你一个人要小心一些。”
“我就是去他那里。”赵真颜想,我就当强盗吧,盗这个“先生”过来。就算我们不能结婚,又有什么关系呢。婚姻不过一张纸。但是,你可别先结婚了。不知道你注册了没有,不过,没关系。什么都没关系,你等我。
想到这,她惊叫一声——一路上又忘了给他打电话了。眼下,手机也不能开机了。
邻座的胖子开始看书,她又开始话痨了,问道:“你看什么书?”
“刚在机场随便买的,李敖的。”
她瞟了一眼,看到右页最上方的一行字——“花开可要欣赏,然后就去远行,唯有不等花谢,才能记得花红”。
刚想赞一声“好”,又开始反胃,于是连忙把自己的头装进纸袋里。
颜昇此刻已经悔不当初。怎么会同意弄一个这么铺张繁琐的婚礼呢?
虽然杜衡一人包揽了大部分事情,但落到他头上的那些,都已经够他受的了。不停地有婚庆公司、电视台负责录像的、烟火公司的人打电话给他确认各种事宜。他清晨还接到一个乐团负责人的电话,问他现场到底演奏哪几首曲子。
“你们爱演哪首演哪首。”
“不行,杜小姐交代过,一定要确认。”
“你们问她去。”
“她的电话总是占线。”
“那你奏《安魂曲》吧。”他不耐烦道。
他觉得当下中国人的婚礼观简直不可理喻。如果全盘中式的,跪地磕头揭盖头也好,如果全盘西式的一个庄重简单的恶仪式也好,为什么非要不中不西。一个婚礼,新娘子还要换几套衣服,把古今中外都穿个遍?想到这他又头疼了,因为杜衡嘱咐他也换三套不同色的衣服搭配她的。这还只是开始。家里摆完了,上海还有一场。上海摆完了,福建还有一场。
他一咬牙,把电话关成了无声。反正一会儿就去接新娘了,接到杜衡,那些事都追着她去好了。
杜衡的妈打他手机没听,打到家里来:“颜昇啊,总也找不到你。”
“没听见。”
“杜衡说你这几天脾气有点大,老对她发火。我不得不提醒你啊,结婚了两个人要互相迁就……”
“妈,只是这几天事情多,有点烦。”
“嗯,妈知道你脾气不坏。颜昇你要多担待我们杜衡,她真的是一心一意为你啊。那次背着我们偷偷去落胎,也是不想让你有思想负担,怕你说她用这个威胁你不分手。她傻呵呵的一个人就去了,结果没弄妥当,医生说以后怀孩子的希望不大……这个,妈妈都是告诉过你的。”
“妈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对杜衡的。”
那边,杜衡的妈收了线,立刻向地上吐口水:“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刚刚说的都不灵。杜衡你这个死丫头啊,明明没有的事,非要妈说这些。”
杜衡正焦头烂额,皱了皱眉说:“我了解他的,妈你放心,你越说我生不了孩子,他越会娶我。”
“我呸!你能不能嘴上有个分寸,别乱说话了啊。”
下了飞机。
赵真颜就一直打颜昇的电话。
没人接,没人接,还是没人接。
她想起了自己曾经无视他疯狂电话轰炸的淡漠。
他不会是报复她吧?他一定不会。
他心如止水,不再接她的电话?那也不会。
也许只是没听到。
她发了一条短信:“有事找你,回电。”
已经是上午10点。这边的风俗,一般是中午摆酒的。她有些着急起来,情急中,想到了袁阳。
“袁阳,颜昇今天在哪里摆酒?”
“华天酒店。东城区那个。怎么,你也要来?”
“没有,我就是问问。”
“唉,赵真颜,怎么说呢,你们老这么着也不是办法,非得有个人结婚了,你们才死心。我也看明白了,所以懒得劝了。不过你放心,我不把他灌醉我不姓袁!绝不让他今天舒坦。”
“谢谢你,不过用不着了。”她笑起来。
“你想通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