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人说话的当儿,原本安睡的孩子骤然啼哭起来。月嫂忙过去抱起来:“乖宝,不哭,阿姨来看你来了。”
赵真颜跳着跑到洗手池把手洗干净了,小心翼翼地接过襁褓中的婴儿,轻声对月嫂说:“我可不是她阿姨,我是她姑奶奶。”
抱一会儿,又紧张地问:“怎么这么小?这么轻?我都不敢抱了。”
她低下头仔仔细细地看着。孩子的手紧紧攥着拳头,眼睛长长的——是颜家这一派血脉的共性,只不过还不太适应光线,眯成一条缝。
“她是粉色的哪!原来粉妆玉琢是这个意思。”赵真颜对于怀中婴儿的一切都充满好奇,“有名字了没?”
“她爸爸姓满,我叫她满意。”颜晓愚的脸上真的是心满意足的笑容,“还是让她跟爸爸姓吧。”
原本哭闹的满意,在赵真颜不太专业的怀抱里,居然一声不吭。
赵真颜只想多抱一会儿,但月嫂说要喝葡萄糖水了,遂恋恋不舍地送到月嫂手中。
年轻的秘书给她倒了一杯水,笑盈盈地说:“他去院长办公室了,您稍等一会儿。”
她道谢,安安静静地在会议桌边等他。
这是赵真颜所见过的最大的办公室,一张弧形办公台,像缎带一样在大屋子里弯弯曲曲地延展开,没有普遍意义上的桌子的概念,你爱占哪一段就占一段。
几个看起来像是刚毕业的小年轻,从外面走进来。一看到她,目光就再也不曾挪开过。
她不知何故,以为自己穿错了衣服,或者脸上有什么。
她今天有刻意修饰过,编了一个麻花辫,“例外”的简单白色长裙,只是剪裁别致一点罢了。难道他们在笑话她故意装小?
他们看出了她的窘迫,干脆走过来喊她:“嫂子!”
“小姑姑,姓屈的对你好吗?”晓愚问道。
“挺好,我们快登记了。8月8号,唉,他还挺俗的,接个婚还发呀发的。”赵真颜说起屈志远来,已经是说自己人那种口吻。
“8月?我可能也在你那边,讹你们一顿饭好不好?”
这时,颜晓愚的妈妈阴沉着脸出现在病房门口——到底还是自家女儿,舍不下。
颜晓愚没有介绍赵真颜,她妈倒也没认出来。
赵真颜见不方便多留,起身告辞:“我下午开完会就回去了,等你去我那见!”
颜晓愚还有满腔话没有说完,见妈妈在场,也不好细说,千言万语汇成一句:“我现在当了母亲,对你更加愧疚了。”
“别乱想了,好好休息。”赵真颜看着小满意撅着嘴吮吸糖水,脚都舍不得挪。
颜晓愚的妈已经开始在教训女儿:“现在你知道苦了吧,不听劝,我看你以后怎么办哪!”
赵真颜这才笑着对满意挥挥手:“再见!”
七月下旬,颜昇在机场接到了身形还未完全恢复的晓愚。
他恶形恶状地说:“你又来干什么?都当妈妈了,做事要主见。”
颜晓愚脸上挂着春风,不理会他的恶:“就因为我当妈了,我才来的。”
等到上了车,颜晓愚才讲明:“你爸爸最近心情不好。上面已经有风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查。他让我来替他善后,然后我们就此收手了。唉,早几年还顺风顺水,公安这条线自然没问题,地方上也打点得很好。这两年,不是这个事就是那个事,越来越难做。”
颜昇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我本来以为我爸不过是收钱办事而已,听起来,不是那么简单,你们到底鬼鬼祟祟在干什么?”
颜晓愚并不回答他,反而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录音笔,搁在座位中间的储物格里。
颜昇扫了一眼:“做什么?”
“我的护身符,不过我不要了。前一次,这里换了一拨官,从市长到海事局都不买你爸的帐。屈志远是张市长的心腹,你爸想让他牵个线,他坚决不肯。你爸就让我从我的户头上划了一笔钱给小姑姑,对屈志远说,如果真的出了事,和我户头有资金往来的任何人都会被彻查,不要说还是亲戚。”
“屈志远就从了你们?可银行记录已经留下了,赵真颜会不会有事?”颜昇急了起来,“你们太不择手段了!”
“你放心吧,她干干净净的能有什么事?惟一可能的是‘协助转移赃款’这个帽子,但屈志远已经帮她把钱转回来了,应该不会有事的。你爸让我带着这个录音过来,是怕万一出事,可以凭这个保身,叫张市长想办法找人。可屈志远既然对小姑姑好,我就不能害他,我不能带在身边,放你这儿吧。”
颜昇稍微心安了一点,又想到:“那你呢?账户也是你,出头也是你。我爸怎么这样呢?”
颜晓愚笑地无奈:“哥,从小你都把赵真颜摆第一位,现在你也要先确定她没事了,才肯关心一下我……他不叫我出头,难道他自己?难道叫你?我们的事,他没叫你沾过半分,就是怕万一。而且这些年凡是经他手给你的,都是洗干净了的。即便查也查不出来什么,查出来也不好作价。”
“比如那块表?”颜昇早已悟到。
颜晓愚这才发现,颜昇已经换了一块欧米茄。
“你何必呢?你就安心戴着吧,还有房产什么的,都查不出了。你爸干了这么多年公安,这点经验还有。”
“我不是怕不安全。我是觉得,怎么好像我是压榨着你的卖命钱一样!这感觉太差劲了。”颜昇严肃地说:“你不肯说倒底是什么事就算了,反正你们也要收手了。不过你要答应我,这真是最后一次了。如果你这次不想冒险了,我也可以帮你和我爸说。”
“少对我这么好,我不适应。”颜晓愚仰头笑起来,“是我自己要来的。既然是收手,我就来划一个句号。然后带着我的‘满意’,跟你们这些讨厌的人拜拜了。哦,小姑姑除外,只有她对我好,还给我买胎心仪,还过来看我。”
“胎心仪?是她给你的?”他的声音有些不稳。
“嗯。”
颜昇的心像卸下了千钧重担,长吁一口气。
颜晓愚奇怪地看着他。
他只好掩饰说:“你刚说什么,满意?取个名字也不正经。”颜昇对晓愚的一切都不“满意”。
颜晓愚指挥着颜昇往热闹一些的街区开:“我得买一些晕船药。又要到海上去了,还好是最后一次。”
颜昇差点没撞到前面的车:“该不会是走私、贩毒、帮人偷渡吧。”
“你港片看多了。”颜晓愚嗤之以鼻。
那天,送晓愚到酒店之前,她还问过他:“你有没坐过海上的大船?”
“没有,只坐过摩托艇,在海湾里。”
“那你一定要试一下——如果不是这些破事,我还挺喜欢航行在海上的感觉。唉,别开过头了,就是那个路口拐进去。”
下车前,她提醒他:“那个录音笔,你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