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昇已经信步走出去:“您就快点吧,我真有事要赶飞机。”
“没见过迫不及待要去的。”谢方摇摇头,对年纪一般大的颜昇并无反感。
进了房间,谢方交代同事:“人家要赶飞机,没啥事你们快点问完。”
“我当然想快了!最近烦啊。市里那个案子又有一大帮人要过来。我的休假都泡汤了。”同事伸出手,“手机、车钥匙、钱包。”
“打劫啊?”颜昇一边掏钱包一边开玩笑,他也知道这是问话之前的规矩,但听谢方口气似乎他还不算“重要对象”,所以一直心态轻松。
他正把手机递过去的,铃声轻轻巧巧地唱起来。
“那次是你不经意的离开,成为我这许久不变的悲哀……”
是胡兵和希莉那依合唱的《归去来》,95版神雕主题曲。
颜昇似乎被自己的铃声吓了一跳。
他忙起来最怕别人打扰他,所以不接电话是经常的事。为了区别开来,他给赵真颜设了特殊的铃声。
谢方的同事取笑他:“哟,喜欢这么老的歌,演这电视那会儿,我还上中学呢!”
说完拉开抽屉,准备把颜昇的手机连同钱包和钥匙一起锁进去。
颜昇急忙伸手:“我接个电话!”
“不行,进来以后,一律不许接电话。”
“想让你忘却愁绪忘记关怀,于是我守着寂寞不能归来……”铃声依然在响,由于被放进了抽屉中,隔了一层,声音已不再轻灵。
赵真颜怎么会这么有耐心,等6、7声还不挂?想到这,颜昇越发坚持自己要接这个电话。来不及考虑太多,就推开那个人,想在他锁抽屉上之前把手机夺回来。
谢方上前制止:“我原本对你印象还好,你怎么可以这么冲动!这是哪你知道吗?市长在我们这都老老实实的!”
“留住刹那永远为你开……”铃声已到合唱部分,正是荡气回肠的曲调,却在对方停止拨打时嘎然中止。
颜昇的手已经触到了手机,铃身一断,他激进的举止也被划了休止符。他整整衣服,对那两个人说:“是对我很重要的人,你们破个例吧。”
谢方的同事不理会他,干脆关了机,再把抽屉上了锁,还感慨道:“很久没听,觉得怪好听的。”
颜昇强忍住愤怒,对谢方声明:“就一个电话!”
“半个也不行,市长进来都不能打电话。”
他这才留意到刚才因为一心想接赵真颜电话而忽略的爆点——市长进来了?!
“你是说,张市长?”颜昇难以置信。
“反正也登新闻了,告诉你无妨。中纪委派驻一组也在我们这里办案,张市长,不,张‘前市长’进来好几天了,基本都认了,正在供名单呢……你这么不配合,我们就只好慢慢地问你了……”
颜昇这几天没去单位上班,当然也不知道市长落马这回事,现在还在震惊中。要说,他对张市长的印象挺好,也正是张市长的铁腕,才得以撤下几乎就要动工的原方案,启用他的设计。
这时,谢方接了个电话,表情凝重地对同事说:“颜晓愚醒过来了,还没完全恢复,不过语言和意识没问题,这个案子,我们想马虎也马虎不过去了。H省纪委也开始办案了。”
又对颜昇说:“你今晚恐怕要留在这里。”
“我总得跟对方解释一下,不然就失信了。”颜昇听说颜晓愚苏醒,稍微安心了些,只想着要跟四川的谢俊说明情况。
“进来之后,就不可能再让你和外面联系。”谢方走前还交代同事,“别太难为他。”
赵真颜怕屈志远多想,没有告诉他自己回来了,而是放下行李直奔规划院。
颜昇的下属记得她,不解地问:“嫂子,头儿不是去四川了吗?你不知道?”
她已知不妙,不等敲门就进了院长办公室。
苏院长戴着如今已不多见的茶色眼镜。
他的目光在茶色镜片后面闪烁着:“你是他的……”
“我是他——亲戚,也在这里工作。他两天联系不上了,四川那边说您知道详情。”
“我担心对四川那边说了,会影响他过去工作的事。”苏院长的确是从保护颜昇的角度出发,此时还惦记着要安慰她,“纪委说要他协助调查,只是协助而已,你不要太担心,有空也劝劝他妈妈,不要情绪太激动。市里要我们做好维稳工作。唉,本来过两年我退了,他就是铁定的接班人选,现在……只能寄望于清者自清。”
赵真颜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不禁更加担忧:“他妈妈来了?”
“是,昨晚到的。纪委让我们做好家属的情绪安抚,我告诉她大概情况,她今早已经来过了。”
“我能不能问下,是协助调查什么?”
“无可奉告,因为我也不清楚。”
“那请您告诉我他妈妈现在哪里。”赵真颜急切地说。
苏院长道:“大概是去办案那里了。还有,你知不知道颜昇妻子的电话——”他的话还没说完,赵真颜已风风火火地走掉了,门也没给他关。
苏院长只有自己起身阖上门,叹了口气。
赵真颜在楼外面找到了王玟霞。
楼不大,名字动听——“鸿福楼”。
是调查组办公所在。真是讽刺,来到这里,还有鸿福?
王玟霞当然是进不去的。但在酒店坐立不安,只能在这里等候。丈夫在官场一路摸爬滚打,她自然知道进去超过24小时没出来的严重性。
她看到赵真颜下了的士,奔跑过来。真颜的模样和当年差不多,一张脸素净无妆——所以王玟霞第一眼就认出了她。这个孩子,从桂林“押解”回来后,竟然再没有见过。
她嗫嚅着抓住赵真颜的手。
赵真颜忙拉着她走到一旁,安慰道:“表嫂,不要紧的,只是协助调查嘛。不要紧的,您别哭。我想可能和市长的事有关——表哥呢?他没有去打听消息?不托关系保他出来?”
王玟霞闻言更加伤心起来:“我们这是作了什么孽啊!颜昇爸爸,昨天,也……唉,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赵真颜吃惊不小:“怎么可能……表哥又是什么原因……他总有朋友、同事吧,您托他们帮忙,先探探里面的消息啊。”
“纪委的案子,他们躲都来不及,答应了帮忙半天没个消息,后来就根本不接我电话了。”王玟霞虽然早就知道此中险恶,但也没有想到是这样树倒猢狲散的境地,“相比你表哥,我更不放心颜昇,我想不明白和他有什么关系啊!”
“颜昇的……妻子呢?她知不知道?”眼下所有人都不知道详情,或许杜衡那边会有线索。
“她早就不理会我们了,我连她人在哪都不知道。赵真颜,我好后悔当初——”
赵真颜示意她不要再说,现在不是感怀往事的时候。她本来寄望于颜昇的爸爸,但已不可能,她甚至猜疑是不是他连累了颜昇。一连串的变故让她头脑理不清思绪,她只好想尽各种说辞,安慰王玟霞,把她劝回了酒店。
当她手持着王玟霞写的号码条,正要联系杜衡的时候,却看到一幕不太真切的画面。
杜衡挽着一个男人的手,施施然从酒店旁边的百货公司里走出来,时不时还贴到男人身上耳语几句,完全是恋人之间的亲昵。
白花花的日光之下,一切都开始不真实。
颜昇从来没说过关于婚姻的细节。
“杜衡!”她顾不得街上人来人往,毫无形象地叫喊起来。
杜衡对那个男人耳语几句,目送他离开,才款款走近,扇动着小梳子一样的睫毛:“这么快就从浙江回来了?”
来不及思索她从何处得来的信息,赵真颜满心满眼只想问个所以然:“颜昇是不是因为市长的事被调查的?他和谁走得近,详情你清楚吗?”
杜衡吃惊:“被调查?!”
赵真颜坠入无望的深渊:“连你也不知道。”
杜衡一声冷笑:“他的事,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清楚?”
“杜衡,现在不是算计的时候。我们要先找到路子问清情况,再想办法。”她想到刚才杜衡与他人公然亲热的样子,莫名心冷。
但接下来杜衡的话让她更冷:“随他在哪里,不关我事,我准备和他离婚了。”
珊瑚色的裙摆划过真颜的膝盖,杜衡转身时带来的一阵风拂醒了她,赵真颜拦住杜衡:“他一有事,你就要离婚?”
“他没事我也要离婚了。”杜衡掰开真颜的手,“我不跟你们玩了。我知道你们认识很多年了。可我也是,我大一就喜欢他了。他的学制是5年,那5年我想尽办法走近他,总也靠不近。我就想,会不会是因为参加创业计划比赛时遇见的那个女孩?可他再也没有提起你。他毕业的时候,成绩数一数二,语言也过了,我们学校几乎跟所有顶尖院校有推送计划,包豪斯大学、莱布尼茨大学,甚至剑桥大学,他想去哪个都可以。可是呢,他既不出国,也不留校读研……他多傻啊,他就是想守着你!”
赵真颜心里一恸:“那几年,他没来找过我。”
“因为你不会给他机会……你让你的朋友都以为你在等他,可是你自己清楚,你不会给他机会。他傻,我比他更傻,我跟过去守着他,终于他认可了我是他女朋友,我也以为他总算忘掉你了。可是没有,他一听袁阳说校庆碰到你,就斩钉截铁地要跟我分手,着魔一样跑过去找你。”
不知自己眼睛模糊了还是什么,赵真颜竟然发觉杜衡似是泪光涟涟。“婚礼本应该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有光彩、最幸福的日子吧,可那是我人生最战战兢兢、最卑微的一天。我生怕你会出现,然后他撂下我跟你走了,我反正没脸了,可我爸妈不能没脸,不能伤心。天晓得你居然走到跟前了却没出现。颜晓愚原本是司仪的,也临阵缺席了。后来我一问酒店的经理,才知道你被送医院了,顺藤摸瓜查到了你的住院记录。赵真颜,你真是活该,有那么恶毒的心思,想用孩子让颜昇放弃结婚!活该你不能如愿。”
心里最痛的地方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陈列鞭笞,赵真颜哀哀地求她:“别说了,我是活该,我受到惩罚了。”
“还不够,你受的还不够。本来我不想跟你追究的,可是前几天我从日本回来,打开他的公寓门——对了,你还不知道吧,那房子是他两年前过来找你的时候买的,他舍不得我玷污了,所以我们并不住那儿,他把你呆过的房子都当宝贝供着——也好,居然让他等到了,我看到你们——抱在一起。赵真颜,你都要结婚了你还不放过他?”
“你怎知我要结婚?”
“我找了你的屈志远,描述了他的未婚妻是怎么对别人投怀送抱的,还给了他一份结婚礼物。”杜衡露出了笑容,“你小产时的住院记录。”
像戏台上剧情突变,在京胡的咿呀中忽然加进一声铁簧巨响,赵真颜被震蒙在那里。
而对方犹在说着:“我好想问问,你们是怎样把一个从前大大咧咧傻呵呵的杜衡,逼成一个对婚姻不忠、工于算计、心寡肠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