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锦珠意识到她已经死了的时候,锦珠将手颤颤抖抖的伸至了林萱鼻息之间。还未来得及细探,苍白紧阖的黑眸就睁开了,露出了一丝清明之色,笑笑缓缓的看着锦珠道:“我没事,只是太累了……”
那一夜,风云变迁,许多事都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或许锦珠永远也不会想到,在林萱体内复活的,并不是林萱本人,而是一个强大到令她无法想象的可怕生物!
是一个,会将天下苍生全都摧毁的可怕生灵!
——
三月三,草长莺飞,正是迎婚嫁娶的好日子。
一路吹吹打打,十里红妆将万秀山庄的林萱迎入了寂镇白家,白勇下马时虽然在笑,一身喜服映得他满目荣光,可刚和门口站迎的宾客笑脸道谢后,转身扶新娘子下轿的他,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虽然外界少有人知,但爷爷和他都知道林萱前些日子撞鬼的事。如今虽然人没事,可林萱却失去了部分记忆,身上还沾染着一股古怪却难以言说的鬼气。
那鬼气让白勇很是熟悉,他总觉得曾经在哪里嗅到过,可跟随爷爷驱魔已有五年,见过的大小鬼怪没有一千也有数百,如何记得清是在何处嗅到的鬼气?
可令他觉得奇怪的,不是林萱被厉鬼缠身这件事,而是明知她情况不妥,爷爷还执意让他迎娶林萱进门。
“你既担心她情况有异,就该把她娶回家中,省得哪天惹出了麻烦,在别的地方频生事端。”
虽然白勇明白爷爷的意思,可将这样的林萱娶回家中,只能算是为保缠上她的厉鬼不再祸害其他人,不能算是为他的终身幸福着想,他诧异于爷爷的决定,更好奇林萱身上鬼气的来源。
入了喜堂,三跪九拜行礼。锦珠搀扶着林萱跪拜,起起伏伏中秀丽的眉目在喜帕后若隐若现。
成婚前,白勇只见过林萱的画像,武林世家的女子,虽然样貌出众,但眉眼间却带着一股英气。可如今所见,哪怕只是浅而模糊的一个侧影,细致的肌肤略显苍白,却被一袭红妆柔和了眉目,柔和了肌骨,温婉如江南水乡的小家碧玉。
这是和传闻中不同的林萱,白勇感觉得到。好似一种无法言说的直觉,让他察觉到了林萱的不同。
顺着红绸的另一端,白勇扶起了林萱,她的手臂很凉,即便隔着厚重的喜服也能察觉到她肢体的凉意。这一点,早在迎亲时白勇就已经有所察觉。
但他没有闪躲,也没有流露出不悦,只是缓缓平静的将她的手交到了锦珠手中,没有丝毫迟疑的说:“扶你家小姐先去休息。”
“姑爷您呢?”
白勇压低眉头环视堂中宾客:“一个时辰后我去新房。”
他的眼神始终注视着林萱离去的背影,忽略了锦珠扶着林萱离开时古怪的表情。
“姑娘,您不觉得姑爷很严肃吗?”
盖头下的女子没有回答,脸上却浮现出一丝静谧的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便收敛了去,莫名的留下一抹阴冷。
寂镇白家是一个鲜少有人来往的地方,因着驱魔的缘故,传闻中此处阴气森森,鬼魅徘徊,更有甚者,称白家本身就喂养了不少鬼怪,时不时就能听见鬼怪发出的凄惨叫声。
然而这些,都不是事实,尽管白寂的确曾在大月国的沙漠中找到一个无法降服的恶灵,可那无法分辨究竟是人是鬼还是魔的生灵却是自愿跟随他来到了寂镇白家。但在三年前一次可怕驱魔行动中,白家遭到了不少亡灵的报复,虽然白寂和白勇保住性命侥幸逃脱了一劫,但被白家驯养在家中的强大恶灵却突然消失无踪,从那以后,白家就再没有在私宅中养过什么恐怖的东西。
而今天,乃是白勇的大好日子,除了白寂平日里在江湖结交的一些名门高手到访之外,白如烟收养的几位资历不凡的年轻人皆有到场,从君国皇室发来的贺礼更是一拨拨的往屋内送。
有人就问白老爷子:“您看这贺礼一拨拨的来,很快消息就会传出,世人皆知您和君国皇室的关系,您就不怕再给您惹出什么别的麻烦?”
白老爷子修炼《琦年华功》,早有一百三十岁高龄,如今看起来却是五六十岁的年纪,头发乌黑,面容精神,一派风姿凌然的伫立堂中,抖袖一笑:“老弟啊,这世人皆说白家有鬼,阴气太重,你说到底是我怕贼人找上门,还是贼人怕我寂镇有去无回啊?”
一话玩笑,宾客笑然,齐齐举杯再祝白勇夫妻恩爱、百年好合。白勇也是笑笑,一直陪在老爷子身边,招呼客人、饮酒对谈。但一个时辰后,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白寂就拉着他的手附耳低言:“去看看你的新娘子,这里不用你管了。”
“是。”
窗外的夜空一片漆黑,整个寂镇张灯结彩。
这是一个镇,曾经荒无人烟的古镇。从他姑姑白如烟和当年君王府的君狂成婚之后,白勇就随爷爷白寂搬来了此处,将此古镇命名为寂镇。驱魔路上更是时不时会收留一些被恶灵纠缠的无辜之人来此居住,一边照料,一边驱魔。
但就在他成婚前的半月,爷爷突然将所有暂住在寂镇的百姓送走,也一直不曾外出驱魔。家里堆着的求助信函早已摆放了桌,可爷爷却十分深沉的对他说:“孩子,爷爷替你看过了,你这新娘子没问题,可是跟在她身后的除了一个意图夺取《琦年华功》的万秀山庄,想必还有许许多多你我无法预料的麻烦即将出现。你可一定要好好待她,只有待她好了,以后的麻烦才能少一些。”
白勇为人深沉,小时候又经历的屠门巨变,父母双亡的他虽然被君狂所救,也一直受到君王府的照料,但在他骨子里还是有一些仇恨的因素。
他憎恶那些为争夺《琦年华功》而大杀天下的人,也厌恶所谓的帝王天下,为人持正的自分正邪,根本不明白爷爷将麻烦迎入门的做法。
不过,他暂时还未看出这林萱有什么大的不妥,倒是在林萱身边,他的的确确察觉到了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正在悄然漫延。
今夜,红灯高挂,春季夜晚的徐徐清风夹杂丝丝缕缕的阴冷,在廊下飘来荡去的涌入。吹动着一盏盏艳红的灯笼,摇曳着廊下扎满的长长红绸,映出地上颀长肃然的影子,一步步朝新房走去。
推开门,白勇顿步,隔着重重垂落的艳红透亮的喜帐,混杂的鬼气迎面扑来。
他暗自吐了口气,施法屏退鬼气侵体,过了一会儿,锦珠就掀开喜帐走了出来,笑意盈盈的福礼:“姑爷来了,奴婢就,先行退下了。”
白勇点了点头,在锦珠与他擦身而过退下时,他面无表情的转身关上了房门,没有丝毫犹豫的朝房中喜帐后静坐的新娘子走去,眼神却稍稍斜视了一眼红烛照亮的窗外,看着门外锦珠站立的身影,微微皱了皱眉。
他对这桩婚事没什么期待,幼年时对未来的妻子也没什么幻想,只希望是个老实人家的女子,温婉些、脾气好一些、会做些针线,能识几个字就好,从未指望能娶什么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他的身份是高贵,可背景荣耀都是爷爷和姑姑、姑父挣来的。身为一个驱魔人,有家室便难以做到心无杂恋,早几年他还想或许这辈子一个人过最好,有琦年华功的法术之力护身,活个百多年,驱魔百多年,也算是为这天下世人的安宁出了一份力。
可此刻,他名门正娶的妻子就在眼前,手持着秤杆挑起她脸上的红盖头,露出的却是一张与传闻中不尽相同的脸。
行走江湖时,曾听到有关万秀山庄林萱最多的形容便是此女聪慧过人,做事果断,性情有些执拗要强,但模样还是姣好的。
但如今在他眼前的,却是一张羞涩动人的面孔,虽然脸颊有些苍白,乌黑透亮的眼睛始终盯着地面,可在她小小的梨涡间笑意微浮,婉婉青涩的拽着手中锦帕,有些紧张的绷紧了肩膀,微微将下颚扬起,眸光闪烁的盯着他,轻吐出两个字:“夫君。”
白勇怔住了,脑海中却有清晰的画面在展现。就好像早已认识她多年,迷迷糊糊能够看清一道轮廓,看着她忙里忙出、温柔体贴的照料,看着她在桌上布满一盘盘精致可口的菜肴……
他微愣了一下,神色回归,林萱却在他微滞的眸光下再次垂下头去,绞紧了手中锦帕,轻轻抿紧了下唇,几近艰难的说:“我身上的鬼气令人恶心,是吗?”
白勇不知道她为何会说出这番话,毕竟非常年驱魔的人,是察觉不到这样不带血腥气的鬼气的,此刻只好微微垂眸道:“别听爷爷乱讲。”
除了爷爷之外,他想不到还有什么人会对她说这话,但林萱却摇了摇头,哽咽着说:“不是爷爷说的,我自己知道,知道这气味很……”
“不要胡思乱想。”
匆匆打断她的话,白勇深深吸了口气。虽然眼前的林萱和他想象的不同,却更符合他的心意一些,实在不忍她刚刚嫁入白家就像受了委屈似的郁郁寡欢。然而林萱却轻轻摇头,再次与他目光对视,缓缓轻声的说:“我没有胡思乱想,只是,怕你不喜欢……”
说完这话,她的神情就微滞了一下,像是想了什么,连忙匆匆补了一句:“你要是不喜欢,是可以不同我亲近的,我只要留在你身边就好。我,真的,只要留在你身边,就好……”
复而,她的眼又垂了下去,眸光闪烁像是要哭的样子。
他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傻话,右手却忍不住轻抚上她的脸颊。
就像冬日里的冰雪,不但没有温度,还有些冰冷刺骨。
林萱微怔了一下,想要闪躲,但白勇还是将手贴在了她的眼角,将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拭了去。
“我没哭。”年轻温婉的妻子抬起头来,眼睛里还有泪光,却倔强的与白勇对视,“喜娘说了,今晚不能哭,哭了不吉利……”
白勇有些哭笑不得了,难道传闻中的倔强要强,就是用这样的?
他无奈叹了口气,温热的指腹从她冰凉的脸颊划过,再次无法忽视的传递着她体内散发的冰冷寒意。白勇缓缓收了手,背过身去,欲拾起桌上的合卺酒。
他想,不管林萱身上的鬼气有多重,不管她被什么样的厉鬼缠身,如今已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加上她这样好的性情,确如爷爷说的那样,他没有任何理由亏待她。
但就在他的手指快要碰到酒杯时,一股阴冷的气息突然于指尖游走,砰的一声推翻了酒杯,打翻了酒瓶,桌上、椅子上尽是倾翻的酒渍。白勇皱了皱眉,回头看向新房内坐着的林萱,只见她眼中异光一闪,屋子里的红烛也跟着摇曳,仿佛随时会被寒风吹灭。
“不能、不能灭。蜡烛,不能灭。”
她焦急的站起身来,紧张的用双手护着床头的喜烛,眼见了又要哭了,白勇便从袖中掏出一张道符由红烛点燃,仍由黑色的灰烬在冷风中吹散,直至那暗涌的冷意渐渐褪去,方才转身对林萱说道:“爷爷有告诉你,上次害你的鬼还跟着你吗?”
高烛旁的林萱一愣,垂头缓缓放下了手。
白勇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听见她柔柔软软的语调轻声答着:“爷爷什么也没说,也没同我爹说什么,但我感觉得到,跟着我的鬼,不止一个……”
像是怕在他面前班门弄斧,林萱这话说得有些犹豫,但白勇眼中却闪过了一丝异光,稍显惊诧的缓缓点头:“你说的对,跟着你的鬼确实不止一个。”
说罢,他便将目光偏向窗外,锦珠倒映在窗棂上的人影不知何时消失了,寂静的新房内早已听不到从前院喜堂传来的欢笑声,整个冷清的寂镇白家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缓缓退步走回了林萱身旁,拉着她的手自床沿坐下,寻思着偏眸低问:“遇鬼的经历可还记得?”
林萱摇头,一语不发,白勇只好再问:“爷爷可说追查?”
林萱仍是摇头,表情尤为苦恼,似乎对此事全然不知,根本不知道老爷子的打算。
可这样的反应更加令白勇好奇,明明跟随林萱的厉鬼不止一个,而且各个出手都带着凶气,为何爷爷会不追查此事?难道爷爷就是想让他迎娶林萱之后,再慢慢将这些麻烦解决?
老爷子的心思他猜不透,不过细想方才林萱的反应,她似乎极为在乎今晚。不能哭,不能让喜烛熄灭,这种种举动都是怕犯了婚事的忌讳,指望夫妻和睦,长长久久、白头到老的好意头。
他是喜欢这样的小举动的,但毕竟与她婚后相识,为什么林萱会表现得如此在意,仿佛认识他多年?
还是说,这样的举止都是她装出来的,她的目的仍在《琦年华功》。想要骗取他的信任,只为替万秀山庄拿到这本传世秘籍?
想到这点,内心泛起的点点涟漪也被压了下去,白勇放开她的手再次起身,又燃烧了几张符纸,方才和衣躺下。
“睡吧,你的事,我会慢慢处理。”
他就不信,来到了寂镇白家,跟随林萱的厉鬼还能杀人夺命!
可林萱却微愣着,喜悦的神色在脸上静静凝滞,融合成一道哀伤的意味在沉黑的眼中悄然蔓延。
那时躺着的白勇并未看见,在她深不见底的黑眸中,渐渐凝聚出血光一样的泪珠,悄无声息的从她苍白无血的脸颊滑了下去,与一身灿红的喜服,融为了一体。
身体是冰凉的,即便隔着衣物,隔着喜被也能察觉得到。
明晃晃的烛火晃得白勇睡不着,加上周身冰冷的林萱又躺在他身边,他时不时的就会睁眼瞧一瞧身旁妻子,看着她裹着厚重的被子缩在墙侧背对着他,一会儿又慢慢悄悄的翻过身来,睁着一双明亮的黑眼睛盯着他。
显然,她也是睡不着的,眼中那小小的喜悦闭着眼睛都能察觉到。
四更天时,白勇终于忍不住的再次睁开眼,看着身旁依旧毫无睡意的林萱长长叹了口气,无奈道:“是不是……”
想说的话还未问出口,屋外就有一道黑影悄然闪过,从窗户拉出一条斜长的影子落在喜帐上,立即唤回了白勇所有理智。
他坐起身来,凌厉的眸光打量四周,无意识中似乎已有什么东西混入了屋内,他竟毫无察觉,却让他惊异的是,对付普通鬼怪,之前燃烧的符纸至少可以管十二个时辰。可如今只过了两个时辰,便再次有厉鬼闯入的迹象,可见前来的鬼怪,不是容易对付的普通游魂!
身旁的林萱也在这时动了动,裹着被子露出一双透亮的眼睛。她和白勇一样在观察屋内的情况,久久后忍不住伸手拉了拉白勇的衣袖:“勇哥,睡吧,我……”
“你叫我什么?”
这是白勇第二次打断林萱的话,第二次用略带狐疑的目光看着她。
林萱愣了愣,垂眸咬着红唇,犹豫道:“夫君。”
不是他诧异,只是许久没有人这般叫他。
小时候住在君王府时也有一个小丫头时常这般唤他。无奈那时年纪尚小,又已过去多年时光,那小丫头叫什么名字他已记不清,只记得小丫头总是嚷嚷着长大以后要嫁给他。还有,在他十岁时,在他姑姑白如烟刚来君王府找他时,那总是称呼他勇哥的小丫头病重在床,没过几日便病逝而去。白勇还记得那丫头对他说:“勇哥,来生来世,丫头嫁给你,好不好?”
犹如梦中惊醒,白勇浑身一怔。
昔日早已模糊的往事,如今却清晰如历历在目映在脑海。
他看着眼前林萱,猛然收了手,甚至不知道之前是如何触碰到她脸颊的,只能这般惊异的匆匆移开眸光。
“你先睡,我出去看看情况。”
说着,他便毫不犹豫的翻身下榻,没有给林萱任何阻拦的机会便离开了新房,一颗心在胸膛扑通扑通直跳,脑子里甚至有个奇怪惊恐的想法,难道,如今眼前的林萱,是被曾经病逝在他眼前的小丫头给附身了?可爷爷不是说,当初的小丫头,亡魂并没有在他身边么?
实际上,白勇小时候的确也生过一场大病,就在小丫头病逝后不久。
那时爷爷和姑姑他们虽然都会道派法术,却对驱魔一事丝毫不通,便请了一位当时名望较高的法师来看。
不料法师看后却说是那小丫头的亡魂不想与他分开,想要带白勇一同离去,便在病榻前对白勇做了一场法事。
没想到法事之后,白勇的身体的确渐渐康复,但从此也落下了病根,总是见鬼的病根。
后来也正是因为他的情况,爷爷方才开始研究驱魔类的法术,发明了符纸和辟邪术一类,只求保他平安一世,不被孤魂野鬼纠缠。未想时日一久,两人在驱魔法术上都有建树,这才有想法将寂镇打造成一个驱魔世家的想法。
在白勇看来,印象中的小丫头即便曾经真的化魂纠缠,也是十几年前的事,此前从未有过如此可怕的想法。可方才看到林萱时,他不知为何就想起了昔日的小丫头,想到她明亮动人的眼神,惊世骇俗的想法突然便从脑海中涌出,惊得他此刻还未缓过神来。
待他思虑渐缓,神思回归,廊下的红灯笼被寒风吹得摇来晃去。尽管院子里四处都挂着这样艳丽的红灯,可在今晚沉静的夜色下,这样的红色反而生出几分诡异的色彩,令心情忐忑的白勇再次皱紧了锋眉。
锦珠的确不在屋外,不知是去睡了,还是跑去了别的地方。
白勇就这样站在廊下静静环视了一圈,可就在他视线回归眼前时,他看见林萱一袭嫁衣站在眼前,目光怔怔有些被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