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皱眉,我翻开了眼前日记。
无论真相有多残忍,摆在眼前的,已是逃无可逃。
那是一本由一位母亲亲手书写的日记,是她用整整一年的悲惨经历告诉我们,三泉镇,活人勿进。
“我记得那天是4月17日。当警方告诉我,我的儿子李思依旧下落不明时,我已经精神崩溃。
我还记得他们那时告诉所有在警局等待消息的家长,说和李思一同失踪的还有司机和随行老师。如果他们还活着,那么李思他们身边还有成年人照顾,无须担心他们的安全,他们一定能平安归来。
这不是一种安慰的说法,一辆从学校出发的旅行大巴,不过是去山里参与种树活动,途径的地点只有几处,怎么可能找不到他们乘坐的车辆,找不到他们的下落?
警方隐瞒了什么,从一开始,我就有这样的想法。其他孩子的家长也是猜测纷纷,他们和我一样带着疑问,问了警方许多问题,但得到的答案却是一样——他们会继续搜救,我们只能等待。
如果没有做那个梦,或许我会继续等下去。相信警方可以找到李思的下落,相信所有失踪的孩子可以平安归来。
但4月18日晚上,刚好是李思他们失踪的第七天,整整一周睡眠不足的我,突然做了一个梦。
我在梦中见到李思他们被困在一个废弃的游乐场中,周围有看不清的灰色建筑。梦中世界漆黑如夜,只能听见孩子们的奔跑声和尖叫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追逐他们……
醒来之后我将这个梦告诉了我曾经的丈夫李阳生,那时我们还住在一起,睡在同一张床上,担心孩子的安全,祈求他能平安归来。
他却在听闻我的说法后埋怨我成天神神叨叨,自从儿子失踪后脑子里凭空冒出许多猜测,总是用‘幻想’中的胡乱猜想,扰乱他思绪,吵得他无法入睡,无法专心工作。
那时我不明白,身为李思的父亲,他怎么可以在李思失踪的事上表现得如此冷漠。但半年后,我和他离婚的那一天我才知道,他不相信我的说法,不相信李思被困在了某个可怕的地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难以解释的情况存在。一度认为儿子失踪后,我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病,只会妄想和猜测,从未想过我做的梦是真的。
是啊,那时候许多家人也是如此。有过许多猜测,却在警方一次次否定中放弃了寻找孩子的打算。
我记得那时我们建有一个聊天群,所有成员都是失踪孩子们的家长。每天统一时间发布警方的调查结果,每天都有不少家长追问联系警员各种情况,但现在这个群已经没有人说话,时间一长,家长们已经对搜救行动放弃希望,宁可相信孩子们已经死了,也无法接受他们被困的事实。
群中最后一条信息是周君博发出来的。
他是周彤的父亲,是失踪孩子的家长之一。
他和我一样相信孩子们如今被困在一个可怕的地方等待解救,和我一样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失踪孩子的希望。
去年4月11日,是孩子们没有平安回家的第二天,家长们第一次组织自行搜救。按照我们的猜测,旅行大巴或许发生了车祸。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是我们的搜救目的。
当时参与自行搜救的家长有许多,包括我的前夫李阳生也愿意开着车陪我一同找寻孩子的下落。
但那次的情况并不好,从出发地到目的地的公路上没有一处显示出曾经发生过车祸的迹象。那辆带着孩子和老师们出发的旅行大巴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上了高速公路之后,便再没有摄像头拍到他们的行驶踪迹。
或许那时我便该想到,李思他们的失踪情况,不能用合理的现象来解释。可谁又能料到,会有更加恐怖的真相存在?
4月19日组织的第二次搜救行动,被警方干扰。他们告诉我们,警方一直在搜救,我们自行组织搜救行动,只会给他们增添麻烦。
我忘了第二次搜救行动是由谁发起的,只记得有一位孩子的母亲给我打电话,私下同我联系说时间改在了20号早上7点,让我在学校后那条街道上的公交车站等他们一块儿出发。
我清楚的记得20号那天早上,是儿子失踪后,李阳生第一次同我争吵。从我早起的那一刻开始,已经猜到我打算做什么的他,用十分不耐烦的口吻告诫我,这件事应该交给警方处理,我不该再插手下去。
我不知道该怎么同他解释,这件事不是插手、干预,只是为了尽快找到孩子们的下落付诸努力。但他并不明白我的做法,认为我近来因为儿子失踪的事睡眠不足,脑海中凭生怪象,在这件事上表现得不够理智。
或许是我不够理智,但我不能放弃希望。
如同此刻面对孩子失踪的事实,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
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孩子的失踪。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是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但第二次搜救依旧没有任何发现,有几位孩子的父母提出走小路,去孩子们当初打算去植树的那座大山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线索。
第三次、第四次……两个月时间过去,我们走过了每一个他们可能出现的地方,都没有找到他们的下落,也没有找到他们的随身物品。每次参与搜救的家长人数却在慢慢减少,最后,就连警方也没有再提供任何消息。
后来,其中一位孩子的家长告诉我,他们打算给孩子举办丧礼,就当孩子已经死了,生活还要继续下去,不能再为这件事费心。
我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两个月时间,就可以将亲生骨肉存在十几年的事实抹去,这么快就放弃寻找他们的下落。每天唯一可以做的事便是前往警局询问调查结果,即便得到的永远都是同样的答案,我也没有放弃过希望。如今想来,正是因为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才能抓紧唯一的真相。
那是六月初的一天,我去警局询问搜救结果时,再次碰到了周君博。
已经算不清究竟是第几次碰到他,曾经给孩子开家长会时也从未留意过他的存在。却在孩子失踪后渐渐熟络起来,知晓彼此的身份,知晓彼此来此的目的。
和往常一样,他站在警局门外抽烟,当我走近还未开口说话时,他已经知道我想问什么,缓缓无声的冲我摇头。我没想到,到最后,只有我和他还在坚持寻找孩子的下落,也没想到当负责找寻孩子下落的警官在离开警局、瞧见我们时,会说出那样的话。
‘周先生、李太太,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那位警官姓方,用十分犹豫的眼神打量着我和周君博说,‘我请你们吃饭,顺便同你们谈谈有关孩子们失踪的事。’
那一刻,我心中唤起了希望,周君博也和我一样,立即惊讶的看向了方警官。似乎和我想到了一处,认为警方从一开始就隐瞒了什么。但方警官却有些为难,缓缓摇头、无奈叹气,‘别抱什么希望,我只是知道一些情况。至于是不是事实,还要你们自己去判断……’
‘可是,如果有线索,你们为什么不立即调查呢?’
我不明白方警官为什么会说让我们自己去判断的话,但犹豫了一会儿,他却说,‘不是什么线索,算是道听途说……’
那天晚上,方警官带我们去一家小餐馆吃饭。是私房菜,弯弯拐拐的僻静小巷中,一对老夫妇开的餐馆。
他像是熟客,也知晓我和周君博没心情点菜,便让老夫妇上拿手招牌菜,要了一瓶白酒放在桌上,问我们喝不喝。
‘我这个人平时不喝酒。’他那时是这样说的。
突然一下就轻笑起来,皱着眉头道,‘但如果告诉你们这件事,不喝到晕头转向的地步,我可能说不出口。’
他语气颓败,表意神秘,但我已是迫不及待,连忙追问,‘就不能告诉我们现在是什么情况吗?是不是发现了孩子们的随身出品,知道他们出了什么事?’
方警官沉默了一会儿,表情很严肃。
他盯着桌面一直没有说话,但眉头紧皱陷入深思的表情,就和之前我在警局门口瞧见周君博脸上的表情一模一样。
隔了好一会儿,周君博哑着嗓子问,‘是三泉镇的事吗?他们走了小路,没有上高速?’
我不明白周君博的意思,对于‘三泉镇’这个镇名闻所未闻。
但方警官却在听到这三个字后浑身一怔,立即抬眸瞥向周君博,问,‘周先生知道?’
‘听人说的……四月走三泉,有去无回……’说完这话,周君博便帮方警官打开了白酒,倒满一杯,往嘴里猛灌了一口,用自嘲的眼神看着方警官继续追问,‘你们警方也相信这样的说法?认为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么一个地方,可以让人有去无回?’
‘我不信。’在我一头雾水时,方警官拿起白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端在嘴边没有喝下去,却也用着同样自嘲的说法轻哼了一句,‘但我哥哥和新婚嫂子在前往寂山时失踪,后来在三泉镇找到了他们的车,却没有找到他们的下落。’
‘可以找到车,就证明不是有去无回。’
‘你不明白,五月份找到的车,就在三泉镇废弃的游乐场中。那地方道路狭窄,车根本开不进去,就像凭空飞进去的一样,许多事不能用合理的情况来解释。’
说完这话,方警官便喝下了手中端着的酒。那时我已经被他提及的内容吸引,猛然惊喜道,‘我梦见过一个废弃的游乐场,看见李思和其他孩子被困在那个地方……’
‘什么时候?’方警官问我。
‘孩子们失踪后第七天……’
‘真巧。我也是在哥哥他们失踪后第七天梦到了他们。’
‘我也是。’像是找到了唯一的关联点,周君博突然失神的说,‘但我梦见的是一片形状有些古怪的房子,看见彤彤被关在一间屋子里,拍着窗户对我说话……’
‘那是度假区,专门为富豪们修建的度假区。没有修完就已经废弃,听说以前寂山不叫寂山,而是叫,祭山……’
方警官说完这话后,就没有再说话。我心里很着急,连忙追问他和周君博,三泉镇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周君博皱眉,告诉我三泉镇是一个专门为富豪修建的度假村。开发商也是一位有钱有势的商人,却不知道三泉镇究竟有什么问题,大概是风水不好,从修建之初便频发意外,死了不少施工工人。
我不明白这件事和孩子们失踪的事有什么关系,但听起来似乎很诡异的样子。但李思他们当时的确是朝着往寂山的方向走的,走的却不是小路,而是高速。以前也没听说过三泉镇,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地方,突然在那一刻充斥着脑海,带来种种疑问。
‘那,你们有去三泉镇寻找过旅行大巴吗?’
这是我当时唯一可以问出的问题,方警官也终于回过神来,冲我缓缓摇头,‘每年四月发生在寂山附近的失踪案,我们都不会去三泉镇调查。’
于我震惊中,方警官无奈叹了口气,‘那里诡得很,过几天我请了年假,陪你们去看看吧。’
他能这样说,让我心里好受了许多。至少他知道有可能存在这样的情况,愿意陪我们去查看。但为什么不是直接去调查,而是请年假才能去?难道这件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不能让警方参与其中?
我寻思不解,正欲追问。方警官抬起眼来看着我,像是知道我想问什么,缓缓无奈的一笑,‘这不是在帮你们,而是在帮我自己。我也想知道那里究竟是什么情况,是什么东西带走了我的亲人。’
他虽然在笑,语气里却充满了苦涩之意。刚刚路过身旁帮忙上菜的老妇人听闻这话,连忙朝他摆手,像是知道他打算做什么,吱吱呜呜的比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