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玄开天幕 (5)
爻意似乎忘了战传说的矢口否认,她压低了声音道:“威郎,尹……尹谷主的父亲为何如此?他也是与我一样,被困在这湖底吗?”
战传说暗暗苦笑,却也不再急于分辩自己不是“威郎”,他搪塞道:“一言难尽……”
事实上他对隐凤谷的事也的确知之不多。
歌舒长空忽然“咦”了一声,道:“缟儿,你好像不开心?”
尹欢古怪地笑了笑,笑声嘶哑而充满了悲怆之意,他几乎是一字一字地道:“我不是你的缟儿,我——是——尹——欢!你的缟儿早已死了!”
言罢,他正视着歌舒长空的双眼,神情看似平静,但他的目光显得残酷而愤怒!以尹欢的心计,很快便发觉歌舒长空的神志已错乱,而歌舒长空在神志不清时将他认作是尹缟,更勾起了他的仇恨!他自知自己的身材容貌与尹缟相差甚远,歌舒长空将他误认作尹缟,一定不是身材容貌相似的缘故而混淆,而是因为自己称他为“爹”!
换而言之,在歌舒长空的内心深处,他只有尹缟一个儿子,当他神志不清,被人称其为“爹”时,他本能地想到的就是尹缟。
尹欢的目光刺痛了歌舒长空的神经,他神情变了变,似乎想起了什么,慢慢地松开双手,后退一步,喃喃自语道:“死了……死了……”
尹欢背向着战传说,所以战传说没能看到他的怨毒目光,不由提醒道:“尹谷主……令尊在地下冰殿与哀邪相战时,被哀邪的……咳咳……邪门武学‘三皇咒’所伤,恐怕有些神志糊涂了。”
说完这些话,战传说感到颇为吃力,他心道:“那衣饰古古怪怪的女人武功好可怕,仅是一击,就差点让我葬身鱼腹……”
尹欢道:“是吗?”他转过身来,叹了一口气,接着道:“我父亲一生委实坷坎,在地下冰殿自困近二十年,刚刚有重获自由的机会,却又遭此重创。”
战传说没有听出尹欢言语中充满报复感的快意,他安慰道:“令尊功力深厚无比,也许过些时日,便会恢复如常的。”
尹欢目光一跳,沉默了片刻方道:“但愿如此。”
这时,离众人数丈外的草丛中忽然传来轻微的呻吟声,战传说、尹欢几人同时一惊,尹欢脱口道:“还有人活着!”
“簌簌……”声中,一个人影自草丛中缓慢而吃力地爬出几步,似乎想支撑着站起,却反而向前跌仆过去,再也不能动弹。
尹欢抢步上前,将仆伏地上的人扶转过来,借着月光一看,惊喜地道:“雕漆咏题?”
尹欢所见到的雕漆咏题自然是由“青衣”易容而成的。青衣声音微弱地道:“左向……石老……”
言罢,他双眼一闭,晕死过去。
尹欢这才记起石敢当,石敢当晕迷过去之后,便是巨浪席卷而来之时,当时情形混乱而危险万分,石敢当定是在那时被浪涛卷走的。
尹欢知道“雕漆咏题”所说的定是要指出石敢当所在的方位,他心中飞速转过数个念头后,便依雕漆咏题所指的方向走去。
战传说亦听到了青衣的话,他忖道:“石前辈一直没有露面,难道他也遭了不测?”石敢当诸人被惊怖流完全控制时,战传说尚在水中,故有此疑问。
尹欢朝左向走出数丈后,俯下身来,过了颇长的时间,他站起身来,脚步略显蹒跚地向这边返回。
战传说有些紧张地望着尹欢。
尹欢走至离他三四丈远的地方站定,道:“石老应无恙,不过仍在昏迷当中。”
鸟鸣虫啾,月明星稀,时辰应在子丑之间。
战传说、尹欢、爻意、歌舒长空、石敢当、青衣六人聚于清欢阁中,六人中,除了爻意外,其余的人或轻或重皆负了伤,其中尤以青衣、石敢当、战传说为重。石敢当、青衣虽相继苏醒过来,但一时只能在内室中卧床静休,青衣的腹部有一刀伤,伤口不大,但很深,所幸没有伤中要害。尹欢发现他时,青衣身下土地已被鲜血浸透。
谁也不会料到这一刀,其实是青衣自己的杰作。
青衣虽与断红颜同为惊怖流最可怕的杀手,但他们之间却有很大的不同。唯有青衣,才会在惊怖流已完全控制了局面时,仍不显露身份。他那不可思议的耐心使其能在经历风云变化后仍留在隐凤谷,留在尹欢的身边。
当然,他能够做到这一点,与哀邪对他的了解和信任不无关系。正是基于对青衣行事风格的熟知,哀邪才在自以为即将大功告成之际,仍听任青衣自行其事,没想到在最后的关头,尹欢突然不可思议地出手,而战传说、爻意、歌舒长空亦相继惊现遗恨湖中。惊怖流受挫退出隐凤谷后,留在尹欢身边的青衣,显然已成了惊怖流极为重要的一颗棋子。
青衣能成为哀邪最为倚重者,除了他的武功外,其智谋亦是重要因素。
青衣冒险留在尹欢身边,一则试图弄清尹欢的底细。尹欢所显露的武学修为远在哀邪诸人估计之上,尤其是在服下药物后,其他人皆无反抗之力,而尹欢的功力却未因为服了药物而消失,显然他决不是外人想象的那么简单。同时,青衣知道如今对付隐凤谷的最大障碍已不是石敢当,而是爻意。爻意的来历太过神秘诡异,除非是尽可能接近她,否则很难知悉她的底细。而对对手的陌生,其实便是对自己的残酷,无论是青衣,还是哀邪都深知这一点。
哀邪之所以下决心暂从隐凤谷退却再图打算,亦因为他希望青衣再起奇兵的作用。
青衣行事绝对够狠、够绝,包括对他自己,那击在他自己身上的一刀稍差分毫也许就会真的要了他的命。也正因为如此,青衣自信从此尹欢诸人决不会对他起疑心,哪怕他偶尔露出一点破绽也会被尹欢等人忽略过去。
青衣若要成为最能接近尹欢的人,最直接的途径就是尹欢的身边只有他一人追随,那么尹欢便别无选择必须倚重于他。所以,青衣趁着混乱,将隐凤谷幸存的几名弟子都杀了,他之所以没有借机杀了石敢当,只是因为他知道尹欢对石敢当存有戒备之心,这也许会成为他可以利用的机会。
战传说端坐床上,爻意将双掌抵于他的后背,一刻钟后,爻意颓然失望道:“我的玄级异能已被击得涣散,短时间内恐怕难以恢复了。否则我可凭玄级异能使你的内伤很快愈合,但爻意知道威郎禀赋远逾常人,不会有事的。”
顿了顿,她将身子轻轻地依偎在战传说宽阔的背上,接道:“威郎,天祇的这场厮杀无穷无尽,你愿不愿与爻意一起退出这场纷争,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过平静的生活?难道,你宁可冒着与爻意再度被强行分开的危险,也不肯放弃你的雄霸神祇之志?”
战传说叹了一口气,道:“在下的确姓陈名籍,姑娘一定是认错人了。”爻意亲昵的举动让他很是窘迫。
爻意娇躯微微一颤,移至战传说侧面,凝视着他。良久,她肯定地道:“爻意绝没有认错人,世间也不会有如此相像的人!威郎,你还记得两年前为了我,你与光纪决战时,小腿曾被光纪的‘天荒’刺伤,留下了疤痕……”
战传说闻言精神为之一震,立即道:“这恰好可以证明你的确是认错人了,因为我的小腿从来都没有受过伤,亦没有疤痕……”
如今他已穿上了尹欢给他的衣衫,为了证明自己所说之话,他将裤管挽起,语气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低头之际,他脸上的表情突然一下子凝固了,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心中之惊愕难以言喻。
在他右小腿处,赫然有一道醒目的疤痕,而且是前后相对应,显示出这疤痕是被兵器刺穿腿部后留下的。
这怎么可能?!
他除了在进入荒漠中时大腿曾被一支弧形箭射中外,下身再未有过受伤经历,对于这一点,战传说有绝对的把握。
但无论他有多么强的自信,在事实面前,他却不得不屈服。
战传说忍不住伸手去触摸小腿上的疤痕——疤痕的确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着,与他决不会出错的记忆形成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战传说感到自己快要疯了,此时,爻意将他认作是她的“威郎”,连他都找不到任何否认的理由。
战传说有些木讷地、慢慢地、下意识地搓摩着小腿部的伤疤,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来。
“看来,我别无选择,只能承认我就是你的威郎了。”
爻意奇怪地望着他。
战传说紧接着又问了一个在她看来更不可思议的问题:“现在,你告诉我,我的名字是什么?你与我的关系是什么?还有,为什么我会被称为‘木帝’?”
爻意怔怔地望着他,她那胜若天仙女神的绝世容颜中有百思不得其解之色。
这时,尹欢叩门而入,打破了僵局。战传说知道尹欢不顾自身亦伤得不轻而亲自寻找尹恬儿的下落,想到此前曾见尹恬儿对尹欢这个哥哥似乎并不尊重,不由有些感慨,当下关切地问道:“尹谷主,找到恬儿姑娘了吗?”
尹欢摇了摇头,道:“恬儿下落不明,隐凤谷的兄弟伤亡殆尽,我父亲又神志混乱,隐凤谷名存实亡,尹某现在便想听一听爻意公主与陈兄弟的高见,我等当何去何从?”
爻意坦言道:“小野西楼的修为实是不凡,我的玄级异能亦被她击得溃散,当时若她能加以持续攻击,我失去了玄级异能保护,根本难以幸免!加上他们人多势众,若是他们卷土重来,我们绝难抵挡。”
她对局势分析的结论显是极不乐观,但让战传说、尹欢不解的是她的神色间竟没有丝毫畏惧担忧之色。
见尹欢大为担忧,爻意胸有成竹地接道:“不过对方一时半刻决不会再度进攻,所以只要我们离开此地,避上一日,威郎的伤势便会痊愈,那时即使威郎不动用自己的人马亲自出手,对手亦不堪一击!”
她深深地看了战传说一眼,接着道:“威郎,若光纪知道你伤得这么重,循迹追至,那才是最大的危险,所以即使没有小野西楼诸人,我们也应该立即离开此地。”
战传说苦笑道:“即使我的功力完全恢复过来,也决不是小野西楼的对手。”
尹欢微微颔首,以示赞同。
爻意愕然道:“怎会如此?就算以你麾下‘四灵’的力量,也数倍于小野西楼,何况是你自身?”
战传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道:“在这世间,我并无所谓的部属。”他觉得若再不将自己与爻意之间的误会弄明白,那他一定会疯掉的。
爻意的神色比他更凝重,她沉默了片刻,忽然很温柔地对战传说道:“威郎,你太累了,先歇息一阵吧。”随后对尹欢道:“尹谷主,我有事需你帮助。”边说她已边向外走,尹欢满怀好奇地随之而出。
战传说怔怔地望着爻意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于门外,方无奈地叹息一声。
爻意将尹欢领至西首的一间屋内,石敢当正在此屋养伤。石敢当是怒极攻心而晕死过去的,所以他的情形尚不算太坏。
爻意、尹欢与石敢当相见之后,爻意开门见山地道:“我们所在的地方是什么地方?”
尹欢与石敢当相视一眼,尹欢道:“自然是隐凤谷。”
爻意道:“隐凤谷又属何人的疆土?”
尹欢、石敢当皆算是沉稳内敛之人,但乍闻此言,两人却不由齐齐为之一震,大惑不解。
但尹欢终还是如实道:“自是归属大冥乐土。”
爻意黛眉微蹙,自言自语般道:“果然是在光纪的疆域内,难怪威郎会伤得这么重!一定是寡不敌众所致!但父王将我禁于光纪所辖的疆域内,未免太过分了,难道父王不知光纪一直对我存在坏心……”
尹欢、石敢当如坠云里雾里,不知所云。这时,爻意颇有深意地看了尹欢、石敢当一眼,道:“二位是大冥乐土的人,定是效忠于光纪。如今你们已知道我与威郎的身份,是否有将我们送与光纪邀功请赏之意?”她的神色间已有凛然之色。
石敢当越听越糊涂,终忍不住愕然道:“老夫实在不明白姑娘这番话的意思,亦从未听过什么光纪,至于邀功请赏,更不知从何说起。”
爻意疑道:“你们身在大冥乐土中,怎么可能不知你们的水帝光纪?”
石敢当有些不悦地道:“姑娘有话不妨直说,老夫一生之中尚未有过虚妄之辞!”
爻意看出石敢当所言应是不假,连声道:“奇怪,奇怪……”
随后她续道:“那二位对神祇及神祇四帝应知晓吧?”看她的神情,想必一旦石敢当、尹欢说对此也不曾听说,那她定会惊愕欲绝。
石敢当沉思了片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有关武界神祇的事,倒曾听说过一些……”
不错,石敢当对“武界神祇”的了解,仅仅只限于“听说”而已,因为有关“武界神祇”的一切,本就只是遥远而模糊的传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