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荒谷春色 (2)
战传说稳稳伫立于山丘之顶,俯瞰着广袤的大片草地以及在草地上推进的卜城人马、驰骋的黑衣骑士,神色凝重,心头思绪万千。
良久,他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很有把握地对小夭道:“你父亲此去禅都的途中已不会有任何危险了。”
小夭既惊讶又期盼地诧异道:“何以见得?”
“因为不二法门的人希望他能平安抵达禅都。”战传说声音低缓地道,听他语气,似乎并未因为确信殒惊天前去禅都的途中必然无恙而有所欣喜,反而显得忧心忡忡。
小夭惊讶地望着战传说。
雨后的阳光显得格外亮,亮得如同假的一般。
远处的马蹄声与近处的风声相呼相应。
战传说伫立如雕像……
禅都。
紫晶宫北殿中的摇光阁。
乐土最为尊贵者——冥皇一向气度沉稳,但此刻他却显得有些烦躁不安,在殿内不停地踱着步。
偌大的摇光阁内,只有两个人。除冥皇之外,另有一人正静静地端坐于一张金漆椅上。
这是一位苍老得让人难以确知他的年龄的老者。他的衣饰朴实无华,几乎没有任何修饰,但他置身在这样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却丝毫不会让人感到不协调,而是那么的自然。
当冥皇站着的时候还能端坐着的人,只有双相:无惑大相与法应大相。这是冥皇赐予他们的权力。
而这老者,正是无惑大相!
无惑大相置身摇光阁这等重地,面对的是至高无上的冥皇,竟能如此平静,实是匪夷所思!换作他人,即使是冷酷无畏的地司杀这样的人物,面对冥皇,也难免有惴惴不安之感。
冥皇终于止步,转身正对着无惑大相道:“此次不二法门动用了四十名黑衣骑士守护殒惊天,依大相之见,不二法门用意何在?”
无惑大相的目光迎向冥皇,以苍老而平缓的声音道:“圣皇想问的应不是这一点,因为圣皇应已察知不二法门此举的用意。”
他的语气十分平淡,缓缓道来,如叙家常,偏偏所说的每一句话又予人以道尽风云变幻的真谛之感,仿若一切的惊世骇俗、一切的风云变幻,在无惑大相眼中,都是意料中事,不过尔尔。
冥皇以意味深长的目光望着无惑大相,少顷,他偏过视线,轻叹一声,道:“祭湖之约,天下共知,没想到不二法门竟会公然插手大冥王朝的事!”
无惑大相淡淡一笑,缓缓起身,道:“恕臣斗胆猜测,圣皇其实早已知道不二法门插手大冥王朝事宜迟早会发生,只是没有料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罢了。”
冥皇眼中精芒倏闪!复而哈哈一笑,道:“既然大相对本皇的心事如此清楚,就必然有为本皇化解心事的良策了。”
无惑大相道:“不二法门护送殒惊天是以助王朝押送逆臣为名,在他人看来,不二法门此举是对圣皇的一番好意,所以圣皇暂时只能任凭不二法门将殒惊天护送至禅都。”
冥皇略显不悦地道:“殒惊天是不请自来,看样子他是想借进入禅都的机会,将事情闹大,让乐土中人都急欲知道本皇发卜城之兵攻打坐忘城,是否合情合理,本皇甚至怀疑殒惊天想迫使本皇对他进行天审!”
说到这儿,冥皇放缓了语速,接道:“虽然本皇能向万民证实攻打坐忘城是势所必然,但人心复杂,一旦进行‘天审’,引得万众瞩目,就算最后能使殒惊天服罪就诛,恐怕千里乐土之内,也会因此而萌生一些对本皇有所不满的言辞吧?乐土难得有今日安宁平定,本皇委实不愿为了一个殒惊天,而破坏这份安宁。”
无惑大相道:“殒惊天既然是坐忘城城主,以其地位,的确够格要求‘天审’,但圣皇莫忘了,因为‘天审’所针对的皆是曾身居王朝要职的人,所以其运行规则严谨至极,比如务必要有圣皇、法应大相、天司杀、地司杀及老臣五人同时在场;还有,天灾之年不可进行天审;先祖忌日不可进行天审;皇族若有吉庆喜事,此年不可进行天审……”
话至此处,已不必再往下说了。
冥皇只觉眼前一亮,脸显喜色,欣然道:“大相智谋过人,无愧于‘无惑’之雅号!”
显然,经无惑大相的提醒,冥皇已有应对之策了。
冥皇自知发卜城之兵攻袭坐忘城,绝对是师出无名,由卜城落木四及其他卜城人对进攻坐忘城的态度来看,此举很难会有真心响应之人。而殒惊天既然敢主动入瓮,任卜城人将之押送禅都,在冥皇推测中,殒惊天应是有所恃,包括殒惊天很可能会利用请求“天审”的机会争取把真相公诸于众。
如果仅仅考虑这些,冥皇还不会如此担忧,殒惊天不过是一城主而已,在禅都又能掀起几尺风浪?
但若不二法门介入此事,则又另当别论了。
冥皇知道看似风光无限、曾备受世人称颂的祭湖之约的真正意义,祭湖盟约,绝非外人所想象的那样是大冥王朝与不二法门和睦共处的象征,而只是一种暂时的相互妥协。
此次如果没有不二法门插手,那么冥皇将不会有什么担忧。他可以让殒惊天在未至禅都时就断送其性命,即使不这么做,殒惊天就算进入了禅都,冥皇也有绝对的把握将事态的变化牢牢控制在他所愿意的方向。
不二法门的插手却让冥皇再也无法稳如磐石。
他坚信不二法门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借殒惊天这枚棋子,在禅都乃至乐土搅起一片风雨。
冥皇可以忽视殒惊天的打算,却决不敢忽视不二法门的预谋!
所以,他才召见无惑大相。
而此时,他的心绪已平静了不少,一个对策已在他心中悄然形成。
如果可能,他更愿意让对他有威胁的人与物在无声无息中消失无踪,而不愿经历血雨腥风。
因为,他是冥皇,是乐土的主人。
而这一点,与和他有神秘联系的劫域的无所顾忌,显然是不同的。
心事已了,冥皇心头轻松不少,他转过话题道:“有人向本皇禀报说近些日子劫域的人频频在乐土境内出现,依大相之见,这些音讯是否可靠?”
无惑大相未经任何思索地道:“老臣认为,这绝对是妖言惑众!”
冥皇一怔。
他相信无惑大相此言必有深意。因为以无惑大相的洞察力以及在乐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怎可能没有得到有关劫域的人在乐土频频出现的禀报?无论无惑大相对此是否完全相信,至少本不会如此断然否定。冥皇问及此事,本就是为了试探无惑大相对此事的态度。
冥皇皱眉道:“大相何以如此肯定?”
无惑大相道:“劫域乃邪魔之地,与我乐土的清朗乾坤水火不融。历来劫域群邪只能苟且偷生于一隅,不能越雷池半步,更勿论深入乐土腹地!若说如今有劫域中人在乐土频频出现,大冥声威何在?于圣皇威仪亦将有所不利。”
冥皇一下子明白了无惑大相的真正意思,看来,无惑大相非但未断定劫域中人已深入乐土,恰恰相反,无惑大相已对此事知道得很清楚。他之所以断然否定,其实是在暗示冥皇一定要将此事平息下去,不可让这不利于冥皇的消息广泛传开。甚至无惑大相这一番话很可能还给冥皇施加了压力:若劫域人长驱直入乐土的事不解决,终会酿成大患。
冥皇的心事被无惑大相的这番话勾起了,心头顿时浮现了阴影。
但他还是强自展露出一个笑容,道:“大相此言甚合本皇之意!虽然关于劫域的说法只是妖言惑众,但也应防患于未然。本皇会派出得力人手,探明此事,若真有劫域中人企图染指乐土,本皇必定使其图谋胎死腹中!”
无惑大相听到这儿,知道冥皇已决定遣出高手,对付已在乐土境内的劫域中人了。
他本应见好就收,但因为劫域人在乐土境内频频出现且制造了不少杀孽,无惑大相对此甚是不忿,故他忍不住又加问了一句:“老臣斗胆问圣皇一句:不知圣皇会派谁担当此重任?”
“论权责归属,论武学修为,地司危都是最合适的人选。”冥皇倒回答得十分干脆,也并未因为无惑大相多问而不快。
无惑大相施礼道:“圣皇英明。”他相信若冥皇真的以地司危对付进入乐土的劫域中人,那么驱除劫域群邪,将指日可待。
“一、二、三、四……”轻轻的数数声在黑暗的狭小空间里显得那么清晰。
是南许许的声音。
“唉!”南许许叹了一口气,道,“算来算去,随身带来的这些毒物最多也只能维持五天了,老酒……顾兄弟,看样子我得先走一步了。”
他本想称顾浪子为“老酒鬼”,但话到嘴边,立即想起顾浪子已有两日滴酒未沾,这对顾浪子来说已是莫大的煎熬,若此时再提“酒”字,岂非雪上加霜?
离开苦木集时,南许许将自己备下的所有毒物都带在身上了。当年中了勾祸在他身上下的毒之后,他一直是靠这些奇毒之物以匪夷所思的“以毒攻毒”之术维持自己的性命至今,如今他与顾浪子双双被灵使所擒押,脱身无望,灵使除了让人定时给他们送一些吃的食物与水之外,自不可能还提供毒物与酒。而失去毒物的支撑,南许许又岂能久撑?
顾浪子心知南许许所说的确是一个严酷的事实,但他还是宽慰南许许道:“灵使不会让你就这么死的,若想取你性命,他早已可以做到了。”
南许许否定道:“对他来说,你我两者之间只要有一人还活着就够了……”
顾浪子紧接着他的话头道:“但他却不知先前我受了重伤之后,是你将我救起,而且至今尚未痊愈,若一旦你有了三长两短,我顾浪子也将旧伤复发,步你后尘。”
南许许心道:“这正是我最担心的。”口中却淡然道:“你未免太低估我毒疯子的能耐了,以我回春之手,你已无恙,现在即便换上一个不学无术的药医,也可保你平安无事。”
顾浪子笑道:“但只有你一人知晓灵使这魔头要找的人的下落,若是他将希望寄托于我顾浪子身上,倒是有趣得紧!”
他有意将声音压低,似乎是不愿让外人听见。其实他料定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清清楚楚地传至灵使耳中。
忽闻一声冷笑,旋即灯火四起。
只听得灵使的声音道:“你们都一心想让本使保全另一个人的性命,如此侠义,实是让人感动。只是既然已成了阶下之囚,自保尚且无力,却还妄想讲什么侠义,真是可笑至极!”
顾浪子沉声道:“我们之所以不肯就此断送性命,是因为我们仍指望有一日能揭穿不二法门的真面目!但若你想借此达到什么目的,我们只怕会让你失望了。”
灵使道:“那可未必。其一,本使要找的人根本不值得你们舍命保他;其二,本使手中还有一个筹码,一个你们决不会放弃的筹码……”
听到此处,顾浪子心头莫名一跳,顿时有了不祥的预兆。
但闻灵使对他身边的人吩咐道:“将人带进来,让他们过过目!”
顾浪子透过铁栅搭就的空隙向上望去,心头有些紧张。
很快,便见有两人架着一个人出现在灵使的身旁。那人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骨架,身躯软弱无力地下坠,若不是有两人将之架住,只怕此人必然轰然倒地!他的头发披散下来,将其脸容遮住了。
但此人的身材轮廓顾浪子太熟悉了,他的心一下子悬起!
就在此时,架人的两个人齐齐松手,任凭那人如同一只被掏光了的布袋般无依无靠地颓然坠下。
“砰”的一声,那人重重地撞在铁栅栏上,竟未闻呻吟声,也未见他有何挣扎,让人不由怀疑他是否还活着。
被抛弃于顾浪子头顶上方的铁栅栏上的人,俯身向下躺着,他的脸也正好压在铁栅栏上,被铁栅栏分割开来,无法看清此人的整张脸,但顾浪子仍是一眼便识出了此人!
因为此人正是他唯一的弟子晏聪!
顾浪子的心顿时骤然下沉。
晏聪果然没能逃过灵使的毒手!
晏聪与灵使的实力相差太过悬殊,顾浪子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自己的预想得到了证实时,顾浪子仍是震动非小!
顾浪子脱口惊呼:“聪儿!聪儿……你怎么样了?”
“他还活着。”南许许在一旁道,“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灵使又岂能借他要挟你我?”他三言两语便解开了顾浪子的担忧。终究是旁观者清,虽然南许许不能算是旁观者,但毕竟不如顾浪子与晏聪的关系那么密不可分,故能比顾浪子更冷静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