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大冥夙敌 (1)
殒惊天的遗体已入殓,首级与身躯也已被缝合。由于殒惊天乃坐忘城城主,同时又是黑狱死囚,身份特殊,天司命只能命人在内城东门外搭了个凉棚摆放棺木,由天司命的家将看护。
昆吾推金倒玉般轰然跪下,长跪于殒惊天棺木前,久久不起。
战传说心中思潮起伏,难以自已。他想起自进入坐忘城后发生的一幕幕,心道:“殒城主其实是因我而遭此不幸!他能为了坐忘城万民而主动受缚,而我竟不敢承担本就应由我承担的一切,却藏头露尾,处处回避!”
殒惊天虽遭断首之厄,但此刻看他的遗容,竟是那么的平静。
“是啊,其实早在决定随卜城人马进入禅都时,殒城主就已料定他将凶多吉少,此次被害,看似偶然,其实暗蕴必然。
“难道我所需要做的,仅仅是替殒城主追查出凶手,并为之报仇吗?”
想到这里,战传说心头沉重至极。
忽然间,他记起当年随父亲战曲一同前往龙灵关迎战千岛盟高手千异时的情景——
战传说向父亲战曲问道:“千异的武道修为是不是很高?”
“当然,否则爹也就不必出手了,毕竟,乐土中有着不少真正意义上的高手。”
“他们都败了?”
“不,败的只是已经出面迎战千异者,也许,乐土另有比千异更高明的人物,只是他们未必愿出手。”战曲牵着战传说的手,边走边道,他的目光一直投向正前方。
“爹一定能胜过千异,是吗?”战传说仰视着父亲高大的身躯,问道。
让战传说有些意外的是父亲竟摇了摇头,道:“未必。”
“难道爹也会败?”战传说语气充满了不信,也充满了不安。
“爹是人而非神,为什么不可能败?”
“不是说八百族人全是神的子民吗?”战传说不解地问道。
“那只是族人一相情愿的说法罢了。”战曲道。
战传说心头不由有些失落,沉默了片刻,他忍不住又道:“既然有可能会败给千异,那爹为何还要迎战千异?为何不请族王出手?”
战曲抚摸了一下他的头,笑了笑,道:“爹非但有可能会落败,甚至,还有可能败亡。但为人立世,有时有些事明知有生死之危也不可不为,有些事即使毫无危险也不可为之——你明白吗?”
战传说道:“明白——”顿了顿,又道,“但我仍相信爹一定能胜。”其实,对父亲的话,战传说根本似懂非懂。
战曲肃然道:“也许爹会战亡,但最终的胜者却必然是爹。”
这一次,战传说是真的疑惑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既已战亡,又怎可能会胜?
但他却不愿再问,他不愿将父亲与“死亡”这样的字眼联系在一起……
此时此刻,战传说对当年父亲所说的话忽然有所领悟了。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真的努力了,即使结果不如人意,那也是一种勇者的胜利。
想到这儿,他向天司命道:“司命大人对双城之战的起因是否有所知晓?”
天司命道:“这应是与地司杀、地司危有关的事。本司命只知之所以会以卜城人马围攻坐忘城,只因二百司杀骠骑之死。”
战传说紧接着道:“那二百司杀骠骑又为何会出现在坐忘城?司命大人恐怕不知吧?在下却知道得清清楚楚,地司杀及其两百司杀骠骑进入坐忘城是为杀人灭口,灭口的对象就是皇影武士甲察。皇影武士并非人人敢冒犯的,换作平时,地司杀也未必会轻易触犯,但这一次,地司杀却是奉冥皇之命,所以可以肆无忌惮!
“司命大人一定奇怪冥皇何以要杀甲察灭口,其实原因很简单,当冥皇觉得有人若存在世上会对他构成威胁时,那么休说是皇影武士,即使比皇影武士地位更超然的亲信,他也可以照杀不误!”
没想到天司命听到这儿,并没有多少吃惊之色,他显得颇为冷静地道:“自古王者多寂寞——你可知这是为什么?因为身为王者,有时他不能不做一些不尽人情,甚至近乎残忍的事。”
战传说万万没有料到天司命会如此说,一时只觉热血沸腾,情难自禁!声音也不由提高了些:“可冥皇杀人灭口所掩饰的是什么?是难见天日之事!若说王者皆如此,那么天下所有的王者皆可杀!”
在禅都内竟有人公然辱及冥皇,这让天司命众家将惊愕欲绝。一怔之余,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天司命的身上,只等天司命一声令下,就把这狂徒擒下!
天司命也有些不快,脸色一沉,道:“本司命念你年轻气盛,又因心有所悲难免失态,不与你计较!年轻人,莫以为仅凭豪言壮语便可以解决世间的一切事,就凭你方才所说的话,就足以让你陷于万劫不复之地!本司命也知你修为不俗,可你的修为再如何高明,能胜过八大皇影武士、八百无妄战士、四大禅将、万数禅战士的合力之击?!”
战传说意识到天司命说这番话的良苦用心,不错,以自己一己之力,怎可能抵得过冥皇的千军万马、如云高手?天司命是在告诫战传说决不可意气用事。
战传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似乎要将心中的郁闷之气全都吐出。
天司命默默地望着他,良久,忽然道:“本司命可以向你们透露有关殒城主被杀一事已查到的线索是什么。”
战传说目光倏闪!
跪于地上的昆吾虽然未动,但他双手却青筋暴起,身子也微微一震。
“青叱咤的修为绝对不弱,黑狱又是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地方,即使最终他仍是落得了惨败人亡的结局,但他却终还是借着地利,尽可能久地与袭击黑狱者斗智斗勇。青叱咤死后,在他的手中发现了一块破碎了的布片,应是由衣衫上撕下的,但却不是来自于他自己身上,所以最大的可能当然是来自袭击者。”
“一块碎布能说明什么?”
“在一般人眼中也许看不出什么,但若落入地司杀府中却不同了,他们可以由布料的色质、新旧、织法、裁剪、缝合等方面入手,查出许许多多的东西来。”
战传说精神一振道:“这一次,他们查出了什么?”
“布料的织法是斜十字错纹织法。”天司命道,“而这种织法,以乐土的任何织布机都无法做到。”
战传说一怔,愕然道:“那……”
“这是千岛盟独有的织法!换而言之,袭击黑狱、杀死殒城主的人极可能是来自千岛盟!”天司命终于说出了最为关键的话,在这儿,左近都是他的人,可以无所顾忌。
战传说心头剧震,飞速转念!
昆吾终于站起身来,低首沉声道:“千岛盟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的声音低沉得让人不忍多听。
“千岛盟应早已知道双城之战,也知道坐忘城对冥皇已有微词,这一次,殒城主又在黑狱被杀,坐忘城自然会将这笔账算在冥皇的头上,而对千岛盟来说,乐土的内乱显然是他们所乐于看到的!”
战传说立时想到在司禄府遭遇的惊怖流两大杀手之一的断红颜一事,对天司命的话已信了九分。
因为惊怖流是千岛盟的一股力量,这一点早已被战传说所知!单单以惊怖流今日的力量,决不会贸然在禅都出入并潜入司禄府中。
换而言之,在禅都除了惊怖流的人之外,应该还有惊怖流身后的千岛盟的人存在!
想到这里,战传说不由脱口道:“可惜了……”
昆吾、天司命的目光齐齐落在他的身上。
战传说知道就算千岛盟以及惊怖流的人尚在禅都,要想从偌大的禅都找到他们的落脚之地绝非易事,若以他与昆吾几个人的力量,无异于大海捞针。此事必须借助其他力量,而天司命则是最有可能对他们有所帮助的人,所以战传说也不再隐瞒,道:“昨夜我已见到与千岛盟有关的人在禅都出现,只是没想到这会与殒城主有关——唉,早知如此,当时我就不应放过她!”
战传说是真正的后悔莫及,自责不已。他想到当时既然已击败了“孤剑”断红颜,为何不一路追杀下去?那样说不定就可以直捣其老巢,对方暗害殒惊天的计划自然也会被打乱。
天司命皱皱眉,道:“如此看来,此事系千岛盟所为已成定局了,只要他们还未离开禅都,就难逃天罗地网!”
既然袭击黑狱的人来自千岛盟,战传说、昆吾相信冥皇确实会全力加以追查。只是,千岛盟所属既然能独自一人杀入黑狱重地,恐怕来者就是如大盟司这等级别的高手,寻常禅战士、无妄战士在他们眼中形同虚设,能否真的将其困住,谁也无法断言。
天司命目光投向远处,像是自言自语般道:“千岛盟一直觊觎乐土,这一次竟敢直入禅都兴风作浪,未免太过狂妄!”
他缓缓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战传说、昆吾身上,道:“你们自坐忘城而来,对禅都人地生疏,不如暂居我司命府中如何?殒城主的棺木内已放置了上等香料、药物,足可保殒城主尸身一月内不腐不蚀,本司命是执‘十方圣令’处理此事,有我家将在此,决不会有人敢胡作非为!眼下当务之急就是着手追查千岛盟元凶——二位意下如何?”
明知冥皇与殒惊天、与坐忘城已有芥蒂,天司命仍能毫不避讳地邀请战传说、昆吾二人,这让战传说二人都有些感动,但他们还是婉拒了。
昆吾道:“小的还想多陪陪城主……这些年来,城主由我侍候惯了,换了别人,恐怕……他会不习惯……”
战传说缓缓地别过脸去,眼眶有点潮湿了。
天司命缓缓点头,叹了一口气,道:“也好……”
想了想,他自腰间解下一块玉佩,交与战传说,道:“司命府上下见此玉如见我人,若有紧急事宜,你们可凭此玉去找我,定不会有人为难你们。”
战传说忙道:“多谢了。”
天司命又向他的家将们嘱咐了几句,便返回内城了。
有天司命的家将同在,战传说、昆吾也不便交谈。昆吾无论如何也不忍离开殒惊天,两人略作商议,决定由昆吾暂留此地,而战传说先折返天司禄府。小夭晕迷之后,也不知情形如何了。
天司命返回内城后,并未回自己的司命府,而是直赴紫晶宫。
紫晶宫摇光阁。
冥皇未着盛服华饰,因此显得比平日少了一份威仪,多了一份亲和。当天司命觐见时,他正在独自品茗,旁边有一宫女侍候。天司命进入摇光阁后,冥皇便让宫女退下了。
待天司命行礼之后,冥皇道:“与坐忘城有关的善后事宜处理得如何?”
天司命恭声道:“圣皇既有闲情雅意,定是也已得到司杀府的好消息了。臣借司杀府传出的好事,已将善后事宜大至安排妥当。”
冥皇笑了笑道:“你是指司杀府查出殒惊天被杀与千岛盟有关一事?”
“正是。”
冥皇不动声色地道:“千岛盟乃我大冥夙敌,这次竟直入禅都,野心昭然,还有何喜可言?”
“千岛盟之祸已非一日,而且有如顽疾,一日不根除,便痛痒一日,今日之事,只能算是旧疾复发,算不得新病,自然不必为之太过伤神。而有千岛盟这一对头,至少可以让坐忘城暂时不起叛逆之心,这样,冥皇就有时间对坐忘城施以釜底抽薪之计了。”
冥皇饶有兴致地道:“本皇倒想听听这‘釜底抽薪’之计如何个抽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