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神通广大,什么都可以拿来入药,但用“胡须灰”做药,在今天,似乎没有听说过。这副药并不贵,但却很难得到。古人留胡子,虽然很多,但如果把胡须烧成一小撮灰,那胡须的数量也是个大问题。如果有人不信,可以把留了一个月的胡子烧了,看看有多少灰烬。
李世民在宫廷里肯定先是哈哈大笑,认为中医扯淡。不过笑完,冷静那么一想,就拿起剪刀把胡子咔嚓咔嚓剪掉,让人赶紧送去李勣家。
李世民原本有胡人血统,按照祖宗的生活习惯留着飘逸的大胡子,胡子份量十足,居然真就烧成了神医所需要的灰烬,李勣喝了药,起死回生。
这事可大可小。李勣躺在床上,忐忑不安。
在古代,胡子对男人而言跟头发一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随便乱剪的。更不能随便给人当药材。李世民可不是一般的男人。那是真龙天子,李勣这是等于把龙须给吃了。
敢吃龙须的人,说不上哪天就能揭了龙鳞,砍了龙脑袋。
李勣咬牙切齿,两眼直冒火,想不到李世民这么狠,把自己的胡子剪下来给我吃。他少了胡子还可以再长,可这份龙须之恩,我该怎么报答,或者说,我该怎么应对?
还是故技重施,主动出击,以情动人。
李勣病未痊愈,就一路小跑,进了皇宫来拜谢李世民。双方一见面,李勣跪下就是一阵猛磕头。头碰在地上,声震屋瓦,雷公听了都要退避三舍。
李世民赶紧来扶,已经晚了。李勣的前额已经鲜血四射。李世民赶紧把在战场上使用的力气拉起李勣,叫人拿手巾来给李勣擦血。李勣是千恩万谢,如同李世民是他的再生父母一样。想不到,李世民故作轻松的说:“莫谢,莫谢。咱们是老交情了,况且,我这也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嘛,谁让你业务能力那么强,成为朝中大臣的偶像。要谢,就谢你自己吧。”
从这段话可以看出,李世民是个语言大师。与公:他给李勣胡子吃,是为了江山社稷;与私:咱们是好朋友。
两人像是在演小品,李勣举止怪异,把情节推向高潮;而李世民则是承接的,轻描淡写的就把高潮稳稳的接住,尾声给了观众“合合美美”的主题思想。
这就是高手过招,双方已经惊心动魄,外人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双方第一次交战,不分胜负。李世民又出击,他单独请李勣吃饭。
政治场上,吃饭的风险很大。因为大家吃的不是饭,而是交锋。鸿门宴是典型的例子,中国历史上有很多因为吃饭而改变历史进程的事,比如战国时期的赵襄子请代国国王吃饭,饭局上就把代国国王给咔嚓了。结果赵襄子趁代国群龙无首时吞并代国,终成一雄。
不过,饭局上动刀动枪,实在太弱智了。高手在饭局上交锋,从来不用武力,用的是心机和临场发挥的急智。
菜还没有上全,李世民突然喝高了。然后出招,他搂着李勣的脖子对他说:“我死之后,在群臣中要找一个可以托付我幼子(李治)的人,你说谁合适?”
这一招来的太凶险,李勣向来是个不喜欢发表意见的人,所以李世民就选了敌人最不待见的地方下手。李勣接招,把脑袋晃荡的比李世民还厉害,和李世民一样,他也突然喝高了:“皇上英明神武,只要皇帝您认为谁合适谁就合适!”
这是一招“斗转星移”,把李世民的招接住,又推了回去。
李世民中招,哈哈一笑,再出招,指着李勣:“就是你啊。你知道为什么是你吗?”
李勣闪开:“这个,我真不知道。”
李世民再攻,这招更狠,照着李勣的旧伤去了:“因为你当年不负李密,现在又怎么可能有负于我李世民呢?”
在武侠世界里,高手遇到高手,最先做的一件事是找高手的死穴,如果找不到,就找高手的旧伤。每个高手都是腥风血雨的走过来,肯定有旧伤。李勣的旧伤就是李密,当初,他对李密的尸体又是嚎啕大哭又是搞大型的桑事,弄得天下人皆知。但别忘了,那可是他前老板。他对前老板的那段往事一直被李世民记着呢。
现在,李勣躲闪不了,又无法接招,又不能“斗转星移”。若是平常人早已大汗如雨,叩头请罪了。但李勣就是李勣,脑子反应快,他搞自残,吓住对手:李勣大哭,当下就把指头咬破,鲜血淋漓,顺便还滴到酒杯里,猛灌。
这一招把李世民震住了,李勣现在就是疯子,口里说着胡话,谢谢李世民看重自己,可却不给李世民任何反击的机会。好不容易,李世民知道怎么反击了,李勣突然趴在桌上睡着了!
可能,李勣这次真的喝多了。当然这也是他挡住李世民那招后又反击的一招:既然老板您醉后托孤,那我也醉后接孤。你别以为你跟我说这些,我就乐屁颠屁颠的。难道我还不知道你什么心思!
我稍有点得意忘形,你肯定就找机会干掉我,你怕我有野心。最好的办法就是,我喝醉。清醒后,大家谁都不欠谁的。这叫公平。
李世民这温柔的两刀砍向李勣,李勣毫发未损。李世民越发觉得这人的可怕。所以,必须要找机会干掉李勣。
为何要伐辽
隋炀帝杨广阁下当年三伐高丽,最后一次,高丽实在被怨鬼一样的执着而感动,宣布正式对隋王朝称臣,从此定期上贡。这意味着杨广伐辽是失败的。李世民登基后处处都与隋炀帝杨广不同。杨广喜欢别人夸赞,李世民就把挑毛病的大权放给臣下。杨广喜欢四处游玩,李世民就把自己憋在皇宫里,即使憋出内伤也在所不惜。但杨广伐高丽,李世民却跟杨广相同,他也要伐高丽。
高丽又名高句丽,位于今天中国东北松花江流域,从东汉末年,中国政府忙于内战时,高丽迅猛发展,仅首都就有三个,还占据了辽东(辽宁辽阳)这样的东北战略要地。唐朝初年,高丽窥测到李唐王朝的威猛,就积极和唐朝和好。双方签订了睦邻友好条约。如今,李世民要破坏这条约,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学院派给出的理由很高大。首先,辽东那地方本来是中国领土,在那里的汉人都是隋朝灭亡后的许多流亡的隋朝百姓,李世民作为世界霸主,绝不能容忍同胞受难,更不能容忍辽东不回归。其次,高丽南面的新罗跟唐朝的关系特别好,而最近几年高丽的瓢把子泉盖苏文总欺负高丽。作为世界警察的唐朝,绝对不能坐视不理。最后,四夷都对唐朝俯首称臣,只有高丽总在背后搞小动作,不揍他一顿,就对不起四夷送给李世民“天可汗”那顶大帽子。
这些理由的确称为理由,但在李世民看来,并不是全部。
还有一条理由,李世民绝对秘而不宣。
李治刚被立为太子时,李世民曾在一次政府高级官员会议上问了这样一个问题:现在,什么事应该是最急的。
长孙无忌的舅舅、开国功臣、宰相高士廉是个典型的儒家官僚,先回答说,民生问题最急。副宰相刘洎则说,充当世界警察是重中之重。刘洎性格直率,刚直。喜欢打架。早些年,李世民干掉了亲哥,想掩盖这件事,就要看《唐史》,刘洎当时正是史官,死活不给看。并且说,即使我给你看了,你改了,可天下百姓还记得。李世民无可奈何,后来把他一升再升,史官的职务就交给别人了。
李世民对两人的回答都不是很满意,就转头去问纪检委一把手(谏议太夫)褚遂良,褚大书法家一直就在琢磨领导到底想要听到什么,他使用排除法,最终说出自认为是最争取的答案:“您应该为预备领导人留点什么,这才是最当务之急。”
李世民听了这句话,心坎一颤,“是啊是啊,我都快50岁了,精神气也不足了,说不上哪天就挂了,可还没有给太子留下什么东西,好让他一路走的顺畅。这真是当务之急啊!”
其实,褚遂良和李世民都明白,不是给太子留下什么,而是给太子清除什么。李治被册封太子时才17岁,从来没有和朝臣交流过。他在军政两大系统中没有一个亲信,所以,能威胁新领导人的势力,必须要提前铲除。这种铲除行动在帝制政治场中,称为扫路运动。所谓扫路运动,其实就是现任领导人为未来领导人清除掉可疑人物和认为可疑的人物。把一些有影响力的大臣清退,让出一条路来给未来领导人走。但是,扫路也有不同的扫法,有的皇帝一把铁扫帚,甚至要把路扫成大理石面,比如朱元璋,后期为了给太子扫路,制造了大将军“蓝玉案”,功臣几乎灭绝。而有的皇帝则很温和,只把路上的大石块扫走就可,比如宋太祖。
但扫路可不是力气活,而是冷血和暴力还有机会混杂在一起的脑力劳动。朱元璋是三者兼备,但李世民不是。李世民不是冷血动物,他也不会随便采用暴力手段对待那些大石块。他天纵英才,是个注定的权术家,权术家杀人从来不用自己动手,他们喜欢借刀。李世民借的刀就是战争。
在李世民心里,李勣是军界最大的一块石头。贞观年间的政府军界,主要有三位大佬,一位是李靖,这小子早就退休在家养花种草,另一位则是侯君集,由于李承乾案被杀,所以剩下的只有李勣。在李世民眼中,虽然李勣这块石头真像石头那样,一动不动,毫无生息,但难保有一天,石头会裂变,里面蹦出个喜欢大闹天宫的猴子来。
在决定伐辽之前,李世民开了个高层会议。会议上,李世民阁下发言:“高丽那个叫什么泉盖苏文的太不要脸,总找我们小弟新罗的茬。我们如果不去教训教训他,老天都哭泣。所以,我要亲征!”
褚遂良最先站出来,劝李世民:“高丽的确不地道,但咱们大唐猛将如云,随便派几个过去把他灭了就得了,您干嘛要亲征啊。俗话说,老虎不离森林,巨龙不离深渊,您这一去,是冒险,我很担心啊。”
李世民笑了,褚遂良这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我亲自去当然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的。他转向李勣,李勣静如石头。
“李爱卿,你说说看。”
李勣正在琢磨李世民亲征的理由。褚遂良说的没错,高丽的确兵强马壮,但跟大唐比,差得远了。随便派出几员猛将,三下五除二就能把高丽打的满地找牙。况且,李世民不是杨广型人物,从不好大喜功。当年总是亲上战场,那是没有办法,自从当了皇帝后,从来没有在战场上露过一面,现在,居然要亲征?
“这个嘛,”李勣慢慢的说,飞速思考,最后也没有明白李世民的用意,所以只好说自己的想法:“如果您真要亲征,那就不要像我当初打薛延陀一样,只是把他打跑,而没有消灭。打高丽,必须一鼓作气,打得它万劫不复。”
李勣很少发表鲜明的意见,李世民这次如同见到火星客人,大惊,但没有失色。他很快冷静下来,下达了动员的命令。
顺风顺水
李唐野战军对高丽发动的这场战争开始很美妙,可谓顺风顺水。
李世民和当年的杨广一样,采取的是水陆两路进攻。水路是由当时的司法部部长(刑部尚书)张亮担任总司令,张亮多年前就和李勣一起投降李唐,可谓是李勣的老部下。当初在瓦岗寨的水军全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投唐后,始终死心塌地的跟着李世民,只知李世民而不知有别人。他的进攻路线是从莱州入海,直击平壤;陆路上,野战军总司令自然就是李勣,副总司令兼政委则是那位能打的王爷李道宗。他的进攻路线是直奔辽东。
贞观十九年(645年)三月,李勣抵达柳城(辽宁朝阳),很快,准备工作完成。
第一步就是渡辽水。渡辽水不是件容易的事,高丽自从占据辽东之后,就不断地修筑城池,加固工事,贞观五年(631)的时候,高丽杯弓蛇影的又沿着辽水修筑了一千余里的长城,辽水与辽东长城的走向大致相同,又构成了一道屏障,所以,渡过辽水是攻击高丽的第一门功课。
李勣做战场功课,很少直来直去。他采取的是声东击西的老套路。先是锣鼓喧天的在辽水正东方向集结兵力,作出要从这里过辽水的态势,背地里却派精锐部队从辽水北面偷偷过河。那里曾有一条隋炀帝伐辽时所筑的浮桥,当高丽人还在东方准备用砍刀迎接李勣时,李勣已经轻松的从北面渡过辽水,冲进了敌军腹地。高丽人大为恼火,千辛万苦修筑的长城成了摆设。
李勣就像是神兵天降一样,高丽人所守卫的城池大都坚守不出。副总司令李道宗逼进新城(辽宁抚顺),试探性的攻了几次,发现高丽人在长期的龟缩思想指导下已经把守城技能锻炼的炉火纯青。从辽水下游强攻过河的另一位大将张俭也在建安城(辽宁营口)下受到顽强抵抗,此时,李勣的野战军虽然掌握了战场主动权,但下一步该怎么走,还需要考虑。
李勣考虑的结果是,先把坚固的新城放到一边,绕过新城去攻辽东城(辽阳)东北方的盖牟城(辽宁抚顺),战略目的是:攻下盖牟城,实现从东面包抄辽东城。
李勣一调兵遣将,盖牟城和新城的高丽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新城的高丽人想出去解救盖牟城,但又怕李勣返回搞自己,所以,盖牟城的高丽人只能依靠自己。李勣在强攻了十一天后,终于把盖牟城拿下。
拿下盖牟城,基本就扫清了辽东城的外围,李勣不做片刻停留,挥师西南,进至辽东城下。
高丽人知道,如果辽东城失守,那就等于胜利之神已经向李勣招手。他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守住辽东城。高丽人命令新城和国内城(吉林集安城东)火速增援辽东城,4万步骑兵以最快的行军速度向辽东城进发。
李勣决定“围城打援”,他来围城,李道宗去打援。如果有机会,他也去打援。实际上,这是一招险棋,因为唐军的大部队还在后面,李勣的先头部队人数不到3万人。有人建议说,咱们应该在辽东城下挖战壕,等待大部队到来。李道宗很好战,说,给我4000精锐骑兵,我肯定可以把那四万高丽人打得落花流水。
李勣同意,李道宗领着4000骑兵就迎着高丽援军冲去了。高丽援军正在专心的急行军,突然发现4000骑兵卷起漫天尘土冲杀过来,杀声震耳欲聋。高丽援军急忙迎战,他们好运气,因为人数多,所以,唐军虽然骁勇,但一时之间还不分胜负。
李勣在远处密切注意着战场动向,他发现高丽人的步骑兵配合程度很差劲,唐军的骑兵被打落马下,步兵应该是上前干掉的,但步兵仍然在干着自己的事,还需要骑兵在马上善后。另外,4000人在四万人的战阵里左冲右突,搅乱了高丽人的严整性,长时间不分胜负,让高丽人有点心浮气躁。李勣认为时机已到,他大吼一声:“冲!”在他背后的士兵如翻江倒海一样冲向高丽援军。
战场上对决和下棋一样,最怕有另外的的力量加入,下棋时,在旁边看棋的人如果总喜欢帮着一方说话,另一方肯定会输。战场上也一样,两方打得正专心致志,突然来了一方帮助一方,另一方心里一慌,也必败无疑。高丽人就是这样,其实李勣没有多少人,但经不住新势力的加入使人的心理产生恐惧反应,所以,很快,高丽人的援军溃败,居然一发不可收,跑得没有影了。
援军被打跑后,李勣掉过头来专心对付辽东城。
李世民翩翩而至,对李勣的业务进展非常满意。在辽东城下,李世民对李勣进行嘉奖。并且对死去的战士进行哀悼。同时,让李勣迅速对辽东城进行总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