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这方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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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河

清江,其实是条河,鄂西的母亲河。

她应该是属于巴人的。巴人的迁移,巴人的繁衍,巴人的悲欢离合。

我从北方一回到河畔,情则浓浓的了。

山雨濛濛,浪花舒卷,江浅了,却还未浑浊,澄澈碧透,流八百里秀逸的诗篇。

春来,俏兮兮的,望那五峰山的桑青桃红,不禁生出些浪漫的情调来了。

哪知鄂西三月,竟有冷雨加雪。好在是春雪,落地便化,我穿的蒙古呢大衣,长而且厚,独立岸边也挡不住河风料峭。

毕竟是书呆子气,只读过处处闻啼鸟,便想象花事已浓了,渴望那一瓣一瓣的桃花,唱出热烈的清江情歌呢。

清江绕恩施城转了个弯儿。

她似乎在回忆以前的那些年月,江上运出过桐油、茶叶、生漆,也运进来明火执杖的土匪和妩媚妖艳的女人;还运进来美国人开办的天主教堂、福婴堂和窑湾医院。

波涛声声,毫无悲惨的流动意识,流走了那些虎的图腾、龙的图腾,那些跳丧的风俗、哭嫁的风俗,那些民族英雄巴蔓子的故事。

清江的水,滔滔,潺潺,激荡相思的柔情,系住梦,牵住魂,如忧郁而喑哑的西部歌曲。出小城的东门,沿石板坎坎儿一步步地走下去,常见年轻美丽的女人,在渡口附近洗衣服。或入浅滩,或蹲石上,无不露出雪白饱满的腿肚子和细细的腰身、圆圆的臀部。她们抡起被单对着红砂石摔打,看到这些,你才明白什么叫健美。那木捶棒拍得极响,抛洒出大片大片的水花。

悠悠地,渡船靠了对岸,一弯一拐,有小路通往桔子园或连珠塔。

清江流域,巴人祖先曾经居洞穴筑树巢而得以遮风蔽雨,刀耕火种茹毛饮血得以传宗接代。老辈子踩着黄泥巴路,攀过坎坎坷坷,穿过风风雨雨,终于歇息在一股泉边,这便是清江源头了。山多,清江绕着山转来转去。

曾经有位乡土诗人说,家乡的转转河,真是一条拉不直的带子,一把折不断的琴弦,带出绿幽幽的寨子和山岗,旋转着流向遥远。

如今,姐妹桥工地上,桃花水哗哗膨胀,白雾中,探照灯的光柱划破神秘,搅拌机轰鸣,打桩机铿锵,汽笛声声,光颤颤,像现代派的绘画大师,不经意地为清江点了几点亮色。

北方南方,大河小河,各有姿色风韵。

江南水乡,出入一把橹。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秦淮河遍地风流,桔子洲伟人吟唱。花港观鱼,柳浪闻莺。其景其情,如短笛轻吹。北方的河粗犷豪放,乘羊皮筏子,东渡黄河,风割耳朵,水冻骨头,喝烈性烧酒凿冰捞鱼,挎着猎枪满河滩打野兔,悲凉苍劲夜色渐浓,铁马冰河入梦来……

清江与众皆不同,水清、水淡、水静、水细腻,倒映着古城的吊脚楼,点缀得山高月小日月长,滋润得山里女子好水色。小雨如酥的日子,站在宜都桥上,看清江汇入长江,如一条绿绸带,见头不见尾,只飘了一小截儿,便消失在茫茫江水里。长江与她相比,变成浑黄色了。

我站在河畔思绪辽远。天呢,怕是晴不过来了。老城那边仍然热闹,从前的梦悬在屋檐下,滴滴嗒嗒吟着散文诗。繁华的以私人企业家为主的胜利街,号称小香港,窄窄的街道依然朝远处的山脊延伸。霓虹灯变换着色彩,炫耀着小城的时髦。从隔河岩电站飞来的燕子,唱起春的序曲。清江凝眸,爱着,永远割不断了。

有准确消息说,清江要筑坝通航,从隔河岩开始。其实,从巴人沿清江西溯而上算起,她与船,便有解不开的缘份了。历史,在这里沉思、默想……

我抚摸着河畔一棵一棵的水杉树,这种起源于北极圈内,第四纪冰川期在世界上几乎绝迹的落叶乔木,心头每每有热流滚过。些许的倒春寒,早已拂却了。我思索清江、小城和这水杉是一样的命运。巴人之河,越流越远了。

歌是这样唱的:我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

或许,清江,这条河便是这支歌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