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帝制的终结(上、下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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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勤王自立军(1)

勤王自立军是一矛盾的政治集合体。这是处于转型时期的中国近代政治观尤其是康梁政治观的一种具体表现。勤王难以自立,自立不可勤王,这是不难理喻的。勤王自立的矛盾主张,不过是其创始者唐才常自身思想矛盾的外露,是他在长江流域所发起的自立军势力弱小之时的一个政治策略,因而富有中国特色。

因朝臣疆吏反对废立,借勤王名义则可图发展;但朝臣疆吏们有其固有的利益,他们不会让自立军壮大到遍地都是,威胁自身的安全。几何公理只要触犯人们的利益,也要遭到反对,何况是一种事关重大的政治主张和行为呢?唐才常显然低估了清廷封疆大吏的自卫本能。并且,他起兵所要救护的光绪皇帝,虽有改革中国政治、富国强兵的愿望,却不具改革家的宏大气魄和聪明才智。

光绪帝本来天生体弱胆小,年幼时听到天上惊雷而要藏之于大人怀中,选皇妃亦不能自主而要听命于慈禧太后。及至戊戍年,光绪帝在时机未成熟前就立即向慈禧太后索权变法,手无寸兵则又谋围园杀后,不知袁世凯根底竟幻想依靠他保驾而终至被出卖,因之瀛台涵元殿只能是他的最终归所。夫若光绪帝身强体健,心雄万夫,承大统后而重兵权,未变法时而修内政,任贤者而远小人,遵母后而又自立,何至在而立之年在瀛台孤苦伶仃,自叹不如汉献帝。

光绪帝体质的苶弱与个性的怯懦,莫许与近代中国的病弱有某种关联?若是如此,勤王之事决非唐才常之一支弱小的自立军所能为。

光绪帝在瀛台孤苦伶仃,自叹不如汉献帝,

其爱妃珍妃亦在钟粹宫受苦刑

唐才常到上海后,先是编辑《亚东时报》以观动静,并四出活动以结纳贤豪。他一意打算在长江一带起兵勤王,完全出于忠君报国。不过他从未见过光绪帝,更不知道此时光绪帝正被囚禁在西苑瀛台的涵元殿。

囚禁光绪帝的瀛台,本是南海中一小岛,四面环水,原有一面设有板桥通出入。光绪帝被禁于此后,慈禧太后随派了几名亲信太监监守,又令人将板桥拆去。这样,光绪帝的御膳全由船运送,他去临朝也是用船接送。接送处则是瀛台的翔鸾阁,它是这孤岛通往外界的唯一口岸。阁前有平阶数十级,斜迤而上,离阶十余丈有吊桥,有一老太监在此看护。光绪帝的御膳送来时,老太监就放下吊桥。待光绪帝用完膳撤回膳具,这吊桥便被抽起。光绪帝独禁在这个小孤岛上,几乎与世隔绝。他一人居住在涵元殿中,孤独寂寞,惶惶不可终日。即使是这样,光绪帝的一言一行每天都由监护太监密陈慈禧太后。想及自己是一国之君,却如此度日,他不禁潸然泪下。

一日,光绪帝至太监屋中,见有书,随手取一册观看,却是《三国演义》。读了几行后,他将书掷于地上,长叹道:“朕且还不如汉献帝!”光绪帝不敢明恨慈禧太后,只是把怨气发泄在袁世凯和李莲英身上。他恨袁世凯有负自己的擢超,投靠荣禄,暗通皇太后,出卖新政。而李莲英更是处处与自己作对,对慈禧太后极尽阿谀奉承,更派贴身太监严密监管自己。他不止一次恨恨地说:“待至朕复位时,定将此两人斩首抄家,以出恶气。”

最令光绪帝苦痛的是不知爱妃珍妃的下落,孤身难眠时他常常中夜悲号痛哭,这悲思更是加重了他的肾病。他哪里知道,珍妃也被慈禧太后差人囚禁在景北阁北头的钟粹宫北三所。她被施以刑杖,撤去簪珥后,由两个宫女监管着。珍妃此时也是日日以泪洗面,她囚在钟粹宫北三所最西头的一间屋子里,囚屋的门自外头用三重大锁锁着,饭食、洗脸水和马桶全由监管老太监从窗户递进拿出。慈禧太后禁止珍妃与人说话,每逢节日、忌日、初一、十五吃午饭前,还要让她跪着由老太监代自己指着鼻子列数罪过,申斥完后她还得叩首谢恩。光绪帝后探知珍妃也被囚禁后,曾在几个太监的监护下前往看望。但他只能站在墙外、攀着窗栅,凑在那横钉着的木板隙缝里说上几句话,说长了监护太监还要催促。在珍妃被囚的两年中,光绪帝总共也没有看望过她几回。

尽管是在囚禁中,光绪帝身体无恙时必须临朝。他的临朝其实是为慈禧太后作点饰。升宝座时,慈禧太后坐正中,接受群臣朝拜。光绪帝则身着朝服坐右侧,他对臣下的奏折只能装样子御览而不能降旨,朝对中也往往不能发一言。总之,他不能过问朝中事,一切朝事皆由慈禧太后作主。谭嗣同等六人被问斩罪,他是在斩官入朝覆旨时才知道的。即便如此,慈禧太后仍必欲将他去之而后快。

一些反对变法的大臣揣摸到慈禧太后的心思后,便纷纷献谋废立。端郡王载漪为废立事最为竭力。他先是活动御史黄桂韵呈密折,言“皇上得罪祖宗,当废”。继之他四处奔走,八面煽风,与久废无职的承恩公崇绮、守旧仇新的大学士徐桐及附攀徐桐而官至尚书的启秀等人勾结在一起,不时密谋。

载漪本是皇室近支,以前有两回差点承大统却未能得,故当光绪帝被囚禁后,他想乘机让自己年方十五的儿子溥儁立为大阿哥。崇绮、徐桐经与载漪计谋,拟好吁请废立的奏疏后即密陈慈禧太后。慈禧太后览疏后即示许可之意,令二人先与荣禄商定,因荣禄是她最为看重的宠臣,此时总统董、马、张、聂、袁五军,权势最大。

当崇绮与徐桐二人至荣禄府中,口称奉太后旨意并送上奏稿时,奸诈多谋的荣禄以泻痢入茅厕为由,入幕问计于幕僚樊增祥。樊增祥献言道:“荣相万不可担废主犯上之罪名,况废立必招致大变。”

荣禄依其言,出来复见二人时,接废立奏稿未阅数行,即纳于炉中焚烧,并高声说道:“我不敢看哪。”

徐桐顿时大怒:“此稿太后阅过,奉懿旨命你阅看,何敢如此?”

荣禄说:“我知太后不愿作此事。”

崇绮急忙解释:“此实出太后之意。”

荣禄却说:“我即入见,果系太后之意,我一人认罪。”

崇、徐二人见此,只得怏怏离去。

二人走后,荣禄即入宫见慈禧太后,说:“禀告皇太后,传闻将有废立事,当真么?”

慈禧太后逼视着荣禄,目光如电,说:“哪有这等事!这事能行么?”

荣禄深知慈禧太后心事,听了她这话后并不感到害怕,只是压低声音说:“太后说行那个敢谋不可行?臣看皇上罪责不明,外国公使将起而干涉,这事不可不慎重。”

慈禧太后即问道:“事情都披露了,我想废皇帝为昏德王,预定在庚子年元旦让皇帝行让位礼,改元保庆,如何?”

荣禄这时叩首哭泣说:“各国皆称皇上为明主,非臣等口辩所能解释。倘行此事,老佛爷的官司输了。老佛爷辛苦数十年,完全名誉,各国尊仰,今冒此大险,万万不值。倘招起大变,奴才死不足惜,所心痛者我的圣明皇太后耳。”说罢又磕头作响,大哭不止。

荣禄如此力阻废立,大半出自私利。他已是权倾国中、贵极一时,如果废立,会立刻激起朝中权柄之争,进而危及自己的优渥权势。慈禧太后见荣禄哭谏,心生恐惧,便劝慰荣禄,说另作计画。

荣禄知庆亲王奕劻、礼亲王世铎、军机大臣李鸿藻等王公大臣都不同意废立,便暗中相与通消息。李鸿藻得信后,即进谏说:“如若废帝,则南省接耗之下,必有造反之意。”两江总督刘坤一等疆臣也反对废立。他得到荣禄的电报后,即回电总理衙门向荣禄等大臣力陈不可废立:“经权之说须慎,中外之口难防。现在谣诼纷腾,人情危惧,强邻环伺,难免借起兵端。伏愿我皇太后、我皇上慈孝相孚,尊亲共戴,护持宗社,维系民心。坤一为国谋者以此,为公谋者亦以此。”

慈禧太后见朝臣疆吏多反对废立,复又召荣禄相商,说:“不能废立,先建储好么?如建储,先帝有永不建储、臣下有请者立斩的遗训。此事该如何办?不知你有何良谋?”

荣禄见慈禧太后改废立为建储,不好再反对,便说:“无妨。皇上春秋已盛,无皇子,不如择近宗近支建为大阿哥为嗣,兼祧穆宗,育之宫中,徐篡大统,这就名正言顺了。”

慈禧太后闻言,沉吟道:“你说的正是。”接着她又问荣禄,立谁为大阿哥最好?

荣禄投其所好,进言说,大阿哥非端郡王载漪之子溥儁莫属。慈禧太后即表同意,并称赞荣禄有眼力。荣禄何尝不知,端郡王是嘉庆皇帝第三子惇庆王绵恺之孙,其妻是慈禧太后的侄女,故他的儿子溥儁有那拉氏的血统。

慈禧太后有了荣禄的支持,便于1900年1月24日(光绪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在仪鸾殿召集近支王公贝勒、军机大臣、务府大臣、南北两书房和部院满汉尚书,以光绪帝名义发布上谕:“因痼疾在躬,艰于诞育;统系所在,至为重大。今仰遵慈意训,封载漪之子溥儁为皇子,以绵统绪。”

朝臣疆吏反对废立,

洋医生要进宫为光绪帝诊脉

立嗣上谕下颁后,京城震动。立储之日,城里百姓却在传说:今日换了皇上了。一些朝臣散朝后也相顾与言,说立嗣既违先帝康熙帝所公布的永不建储遗训,亦有违雍正帝秘密立储之家法。今皇太后不特立嗣,听说还想让皇上逊位,这成何体统?

而立嗣上谕颁布全国后,上海、武昌、天津、杭州等地的士民竟纷纷电奏清廷,公然反对。上海电报局总办、候选知府经元善在收到立嗣电谕的当天,即亲自抄写了一份,差人通告沪上各名流往电报局传看电谕抄件。唐才常闻讯后,第一个赶往电报局阅看。

经元善对他说说:“今皇上二十五年励精图治,政德深入人心。然今日降旨立溥儁为大阿哥,是名为立嗣,实则废主。我等电奏总署以尽力劝阻,如何?”

唐才常即表同意,他激昂地说:“我等当应奋不顾身,抱与君共存亡之志,以阻西后废立阴谋。”

正说间,沪上名流叶瀚、张通典、章炳麟、丁惠康、蔡元培、黄炎培、经享颐等数十人先后来到了电报局,他们传阅电谕后均表示同意由经元善领衔去电劝阻废立。于是,经元善执笔拟一简短电奏:“总署王爷中堂大人钧鉴:昨日卑局奉到二十四日电旨,沪上人心沸腾,探闻各国有调兵干预之说,务求王爷中堂大人公忠体国,奏请皇上力疾临御,勿存退位之思,上以慰皇太后之忧勤,下以弭中外之反侧。宗社幸甚,天下幸甚。”

电奏拟好后,众名流争相在上签名,并催着经元善尽快发出。然而上海市民闻知此消息后,亦蜂拥至电报局,在传阅这道劝阻光绪帝退位的电奏后,也争相在上签名,以示支持。至最后,签名支持经元善领衔劝阻废立电奏的多达一千二百三十一人。为扩大声势,上海士绅名流在电奏反对立嗣的同时,还发布了《布告各省公启》,要求各省力阻废立,否则就罢市、集会。慈禧太后闻知此况,又惊又恨,即令捉拿经元善。经元善闻讯,连忙避走澳门。而慈禧太后还不想放过他,令总理衙门多次向葡萄牙人索要,但被澳门总督一概拒绝。他还说:我只认中国有光绪帝。

慈禧太后见反对立嗣的舆论遍于国中,生怕又激起洋人的公开反对,即命荣禄私下让李鸿章密询各国对立嗣的意向,并告知朝廷准备让他出任两广总督。

荣禄奉命到贤良寺说明来意后,李鸿章即言愿在有生之年为朝廷效力:“我已闲废,与使署少所往还,若外任我总督,各国必来贺,当可乘机问询各公使对立嗣的意见。”荣禄回禀慈禧太后后,慈禧太后即降旨授李鸿章粤督。各国公使到贺时,李鸿章乘便说:“我国现立大阿哥,行将为帝,各位公使入朝祝贺么?”公使们听了这话,都说不知内情,不知所贺,惟中国今皇帝以二十余年君主,历与我等立约,立了新皇帝后,将他怎样处置?李鸿章本不愿另立新君,深虑废立使京师生变。在探知各国不认废帝的意向后,他即告荣禄,并劝谏说废立一事“危险万状,各国驻京使臣,首先抗议,各省疆臣更有仗义声讨者”。荣禄忙将这些话禀报慈禧太后。慈禧太后听说驻京各公使反对废立,心里很不满意,以致对列强生恨。而想作天子父的载漪得此消息后更是恨极,因而想伺时一报此仇。

本来,慈禧太后把光绪帝囚禁在瀛台,自己复出训政已是中外震惊,现又以光绪帝疾病发作建储,更是引起朝野猜疑,举国哗然,英国《泰晤士报》驻华记者莫理循甚至猜测光绪帝已被谋杀。驻京外国公使鉴于中国舆论普遍反对废立,恐激起事变,影响自己国家在华的利益,便公开表示不同意废立。先是英国公使声明:遇有交涉,我大英国只认光绪二字,其他非所知。继之,美、日等国公使亦声明只承认光绪帝。

慈禧太后为弭和中外舆论,再次下诏宣布光绪帝病重,立嗣是因光绪帝体弱不能亲政之故。她还针对英报记者莫理循对光绪帝已被谋杀的猜测,令太医每日造脉案药方,传示各衙门,将一些王公大臣内召探视,还把光绪帝病重的情况密电各省督抚,通报驻京外国公使,以让朝臣疆吏、外国公使明了立储原因。光绪帝也确有肾疾在身,自大婚以来多年,并不曾育得子嗣。但国中臣民因光绪帝变法行新政而竭力拥护他,根本不相信光绪帝龙体有恙。慈禧太后令人公布光绪帝的病情后,英国公使窦纳乐却一口咬定,宣布光绪帝患病是废黜阴谋,故在收到光绪帝患病的通报时通知总理衙门说:“我坚信,假如光绪皇帝在这政局变化之际死去,将在西洋各国之间产生非常不利于中国的后果。”为探虚实,他把一名法国医生送进皇宫,为光绪帝诊断病情。诊断毕,这位医生宣布皇帝并无大病。英国公使窦纳乐此举使慈禧太后百般恼怒,却又奈何不得。而英国阻止废立,是因它想联合美国、日本等国支持光绪帝组成一个亲英的中央政权,以抵消沙俄利用慈禧太后和李鸿章在中日战争中充当调停角色而在中国攫取的利益。

刚毅、启秀等大臣见废立事不成,转而参奏参与变法的大臣,以致牵连滥杀。荣禄见了,即上折奏言乱党既已诛伏,以前一切变法自强之事,亦当择其紧要者第次举行,以安定人心。慈禧太后见荣禄奏言有理,即差章京起草上谕,加以发布,言“朝廷仍推行变法,一切政治有关国计民生者,无论新旧,仍应次第推行,不能因噎废食。嗣后内外臣工,务当清白乃心,化新旧之见,凡所建白,但期有裨时局,不得妄意揣摸。”上谕颁发后,诸多参与新政的臣工才稍稍安下心来。

坤宁宫里祭萨满

李莲英见慈禧太后为国内外反对废立一事心绪不宁,为使她开心,便说:“老佛爷,本月的萨满祭明日起祭,奴才特请您赐恩观赏。祭祀过萨满了,老佛爷就会百事顺心。”慈禧太后见李莲英这么说,心情顿时一开。她真想好好祭祀萨满,压压邪魔群鬼,尤其想压压那些洋魔洋鬼,使自己吉星高照。于是她吩咐李莲英把萨满祭好生安置一番。

次日晚上,宽敞的坤宁宫院内设起一根高约三丈的祭杆。萨满祭礼开始后,穿着古怪的两队鼓乐手从东西两廊出场绕着祭杆转,连吹带跳,约莫一个多时辰后,分列退回廊下,并继续吹奏。接着,一群奇形怪状的魔鬼出来了,边呼喊边跳跃边吐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