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爱伊河畔
7723800000009

第9章 被缚的普罗米修斯

鹰,又一次猛烈地俯冲下来。

村夫脚上的鞋及袜子已被啄成了碎片,兀鹰又开始狠狠地啄起村夫的双脚。

不一会,村夫的双脚便鲜血淋漓。

这时,恰好一位绅士从这里经过,他看见村夫如此痛苦。不禁问他:“先生,你为什么不赶快离开,再这样下去,你会没命的。”

可是,村夫却回答:“尊敬的好心人啊!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啊!这只兀鹰刚开始袭击我的时候,我曾经试图赶走它,但是它太顽强了,几乎抓伤了我的脸颊,因此我宁愿牺牲掉我的双脚。啊!现在,我的双脚差不多已经被它撕成碎片了,真是太可怕了。”

绅士说:“你只要一枪就可以结束它的性命呀!”

村夫听了,尖声叫道:“真的吗?那么请你助我一臂之力好吗?”

绅士说:“我很愿意帮助你,可是我得去拿枪,你还能支撑一会吗?”

村夫忍受着剧烈的疼痛,呻吟着对绅士说:“无论如何,我会忍下去的。你可一定要快一些。”

于是,绅士飞快地跑去拿枪。但是,就在绅士转身的一瞬间,兀鹰蓦然拔身而起,在空中把身子向后拉得远远的,然后以更强的冲击力,如同一根标枪般地,把它尖锐的喙掷向村夫的喉头,深深地插了进去。村夫终于等不及绅士的到来,立即仆地而亡。

这时,兀鹰也因方才太过用力,深深淹溺在村夫的血泊里……

“啊——”随着一声惊呼,古博文从梦中醒来。他发现自己全身早已被汗水湿透,喉咙像是被刀刃割裂般地疼痛。方才梦中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使他感到毛骨悚然,因为梦中的那个村夫,正是古博文自己。

此时,没有什么言辞可以形容古博文的心情。

他是从蓝山庄园直接赶往医院的。在医院急诊室里,一个戴着大口罩的男大夫在病房的门口果断地拦住了他,并严肃地问道:“你是病人的家属吗?”古博文不知所措地看着那双十分严厉的眼睛,无声地点了点头。

大夫的声音透过厚厚的大口罩传了过来,“病人的情绪现在很不稳定,你不能刺激她,要多给她一些安慰。幸亏发现得及时,现在还没什么危险。输完这一瓶液体,你就可以带她回家了。”

吕艳萍的好友兼死党,朱爱丽,一个年轻而妖艳的的女人,见到古博文进到病房,脸上冷冷的,眼睛里露着不屑的表情,小声对着躺在病床上的吕艳萍说:“你的那个来了。我就先回去了,有时间再来看你。”

吕艳萍感激地看着她,无力地说:“爱丽……真谢谢你了。”

朱爱丽看着她,故意大声地说:“嗨!我不帮你,谁帮你啊?谁让咱们是好姐妹呢?”

这位朱爱丽也不理睬古博文,把搁在床头柜上的小坤包一拎,就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了。

古博文来到吕艳萍的床头,在床前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他关心地把身子凑近吕艳萍,轻轻地问道:“你想喝水吗?我给你倒些水来。”

吕艳萍冷漠地看着他,无声地摇了摇头。

古博文又问她:“你肚子饿了吧?我去给你买些吃的来?”

吕艳萍还是那么冷漠地看着他,无声地摇了摇头。

古博文又问她:“你想吃苹果吗?要不要我给你削一个?”

吕艳萍还是冷冷地看着他,无声地摇了摇头。

古博文又问她:“你还疼吗?要不要我去叫大夫。”

听到此话,吕艳萍点了点头。

古博文走到值班室,把那个戴着大口罩的男大夫叫了进来。

男大夫目无表情地看着吕艳萍,机械地问她:“你是不是还在疼,怎么样的疼?”

吕艳萍皱了皱眉,对大夫说:“我不想见到这个人……你能不能让他出去。”

男大夫看了看古博文,对他说,“这样吧!你先跟我来。”

古博文看了看吕艳萍,问大夫:“这儿没人能行吗?”

男大夫说:“别担心,护士随时都会过来。”

古博文这才跟着这位男大夫来到了值班室。

男大夫摘下了大口罩,露出了一张细白的面孔,大概是久不见阳光吧,他的皮肤竟有些像女人的。

男大夫严肃地看着古博文,说:“古教授!”

古博文听了有些吃惊,他想,这个大夫怎么会知道自己?但不容他多想,男大夫又说:“你的爱人说她是在削梨时不小心削伤了自己的,但据我分析。这完全不可能是误伤,而是有意识的。因为削水果的刀子如果削伤自己,只能伤在手指上,而她的伤却在手腕以上。并且是一道横切面的伤口。”

听了大夫的话,古博文感到万分惊讶。他说:“你是说,她是……”

他几乎没有勇气说出那两个可怕的字来。

但大夫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我不想知道你夫妻之间到底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但是我想知道的是,这种事情在以前发生过没有?”

古博文似乎想也没想,便说道:“没有!绝对没有过。”

男大夫似乎有些不相信古博文的话,他用一双似乎是质疑的眼睛看着古博文,又说:“那么还好,情况不像我所想象的那么严重。不过我得提醒你的是,这种事情只要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今天,据说是你家里养的一只狗救了你的爱人。不然的话……”

男大夫的话像是一块重重的石头,压在了古博文的心上。使他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

晚上,古博文把吕艳萍接回了家里。老远,他们就看到吕艳萍养的那条爱犬大宝悲伤地爬在窗台上,两只眼睛里流着眼泪,远远地望着。

就在它看到自己主人的身影的一刹那,“忽”地一下子从窗台上跳了下去。

当古博文刚一把门打开,一条黑色的影子就扑了过来,还没等他们有所反映,大宝已经爬到了吕艳萍的身上,怎么也不愿离开,在它的两个眼窝旁,流出的泪水已经结成了干痂。

吕艳萍又是伤感又是感动地抚摸着大宝的脑袋,眼睛里含着两滴泪水,完全像是一个慈祥的母亲在爱抚着自己的孩子。

家里,一片狼藉,地板上的血迹已被社区的几位热心肠的大妈收拾干净了,只留下了湿漉漉的一大片,地毯卷着,沙发上的垫子乱糟糟地扔着,有一把椅子叠在另一把椅子上。茶几上还摆着一堆一次性的口杯。

古博文顾不上收拾屋子。他快步走到厨房,洗手和面,摘菜,又从冰箱里找出了几根香肠,做了一碗拉条子面,这是平日吕艳萍最爱吃的。

吕艳萍侧身躺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对古博文的殷勤和主动无动于衷。她的面部表情很难让人形容,就像古博文每天在研究的那些古岩画,僵硬而冷漠。

古博文把面端到了她的面前,用一只小托盘托着,轻声地说:“吃一点吧?”

吕艳萍的左手腕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她用右手拿起了筷子,吃了几根长长的面条,就把碗往一边轻轻一推。古博文忙问:“是不是不合胃口?”

吕艳萍的目光锁定在电视屏幕上,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只是摇了摇头。古博文又问:“咸了?”

吕艳萍还是没说话,头又摇了摇,眼睛仍不离开电视屏幕。

古博文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想说什么,耳边却又响起那位大夫的话,“你不能刺激她,要多给她一些安慰。”便又把话吞下去了。

他轻轻把碗筷收拾了起来,端进厨房里,看着那几乎还没怎么动的一碗面,想了想,便端起来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这一天,他也真累了,饿了。

夜晚,夫妻俩躺在一张床上,却想着各自的心事。

在银川这个西部城市里,38岁的吕艳萍可以称得上是一个美女。她的美不同于年轻姑娘青春洋溢的那种美,照时下的说法,她是一个美丽的熟女。熟女意即成熟的女性。她有着高挑的身材,大大的眼睛,白皙的皮肤,她的家庭也是属于知识分子一类,父母亲都是大学里的教师。当年,在北京某高校里,她也是一枝名花,追求她的男生足足有一个加强连。可是在一次首都高校的联谊会上,她看到了一个风度翩翩、长得很帅的男生,便一见钟情。大学毕业时,她追随着心中的白马王子来到了宁夏,在银川市落了户。吕艳萍在市里的一个中学里先是教语文课,后来她以身体原因主动放弃了讲台,到一家事业单位的图书馆当了一名资料员。在这个单位,吕艳萍可以说是一个闲人。她就是几天不去上班,也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她常常以身体原因请假,工资可又从来一分不少。也许是多年平静安逸的生活,逐渐使她失去了生活中原有的激情。她变得神经质,经常莫名其妙地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不舒服。她就像养在瓶子里的花朵,虽然美丽,却缺乏一种重要的东西——生命力。

她至今没有生育,不是她不想要孩子,而是前几次怀孕,都因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作了人流,而最后一次怀孕,她本是下了决心要留下这个孩子的,可是这个孩子却自己不想来到这个世界了。自此之后,她再也没有怀过孕。

因此,她就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精心打扮自己上,时髦的发式,新潮的服装,最高档的化妆品。在满足了这一切的需求之后,她仍感到生活不那么充实,于是她又狂热地加入了这个城市养狗大军的行列。最多时她曾达到一个人养6只狗的纪录。无论她走到哪里,都被一群活蹦乱跳的小长毛狗环绕着,成为这个小区里的一道风景。更难得的是,她把这些狗并没有当成宠物来养,而是都当成自己的孩子,她管它们叫大宝、二宝、三宝、……人们背地里也把她叫作狗妈妈,狗司令。她每天最快乐的时光便是早晚和那些养着狗狗的贵妇们没完没了地交流着养狗的经验,并且乐此不疲。

渐渐地,她的美艳变成了一种庸俗,她的聪明变成了刁钻,她的学识变成了猜疑。

现在,连吕艳萍自己也承认,她和丈夫古博文之间越来越没有共同语言了,而与狗却有着更多的感情交流。

在吕艳萍饲养的大宝、二宝、三宝中,最受她宠爱的是大宝,这是一只德国牧羊犬,它的整个脊背都是一片纯黑,就像一块闪光发亮的黑色软缎一样,而它的腹部和四只爪子却又是金色的,跑起来就像是四团金色的火焰一样,格外引人注目。在犬类中,德国牧羊犬素有“天然警犬”的称呼。它目光炯炯有神,视觉极为尖锐,警觉性高,它的嗅觉、听觉也极为灵敏,极为适于军、警、勤务、守护、救护及看家护院等。

某天上午,吕艳萍闲得无聊,她躺在床上指示大宝把拖鞋给她拎过来,大宝居然能从一堆拖鞋中找出她最喜欢的那双绣花鞋,用嘴拎着递给了她。这一发现使吕艳萍兴奋不已,从此,她常教给这只狗一些小动作,这狗居然都能记住。

一天,吕艳萍突然出现了昏瘚,一头栽倒在地上,大宝竟然能拨通了110,并能给前来的民警开了门。当前来的民警们七手八脚地把吕艳萍送到医院时,人们发现,大宝居然一直忠实地守卫在女主人的床边。

从那以后,吕艳萍对大宝更是倍加宠爱,她送走了二宝三宝,专心致志地养着大宝。大宝似乎成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而丈夫却越来越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记得那年,古博文率领着考古队队员们在对贺兰山拜寺沟方塔的废墟进行清理挖掘时,发现了塔下竟然珍藏着一套西夏经书——九卷本的《吉祥遍至口合本续》,古博文高兴得彻夜难眠,他兴奋地对吕艳萍讲述了挖掘时的情况,他说,“萍,你不知道,当这件国宝出现在大家的眼前时,大家似乎连呼吸都没有了,因为这是一套西夏时期的木活字印本。这套经书的发现,证明了西夏的活字印刷品是世界上现存最早的活字印本,它的出现,把我国的木活字印刷史提前了整整一个世纪……一个世纪……天哪!……”

突然,古博文的话噎住了,因为他发现吕艳萍根本就没有在听自己的讲述,而是在专心致志和她的大宝说话,她一边说,一边还亲热地抚摸着大宝的头,“吃好了吗?……宝宝……吃好了就快去睡,睡吧!……啊!妈妈也困了……也要去睡了。”

顿时,一种痛心彻骨的失望由古博文的内心深处滋生,他感到,自己在妻子心中的地位连一只狗也不如了。

其实,古博文并不是一个不爱动物的人,原本他对狗也并不反感。可人毕竟是人,狗毕竟是狗,这是有着天壤之别的。吕艳萍把人窝变成了狗窝,家里无论是沙发上、还是床上,地毯上,到处都是狗毛,这他姑且能忍受,他不能忍受的是这些狗把他的书房搞得乱七八糟,甚至在他的书籍上也发现了狗毛。这使古博文见了狗就烦。他让吕艳萍把狗抱得离他远一些,更明文规定,不准带狗进入到他的书房。

古博文是一个以事业为重的男人,他不想为一些琐事和妻子进行无谓的争吵。可是心中的积怨太重,这就使他时常感到压抑。他觉得,对某些人来说,家庭是一个幸福的港湾,是获得休息和欢乐的地方,而对他来说,家庭不过是一座华丽而又舒适的牢房,是在不知不觉中由忍让和麻木编织成的一座樊笼。对许多像他一样处境的人而言,他们通常因为惧怕因争取自由所要承担的代价和沉重,而宁愿深藏在其中,哪怕是痛苦得不能自拔,也不愿亲手毁掉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们宁愿爱上自己的痛苦,也不愿去进入另一种新的人生。

随着时光的流逝,年轮的增长,古博文越来越醒悟到自己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一种错误,但这错误却不能归咎于任何一个人。因为那时他们都太年轻,根本不会认识到婚姻的真谛。

就这样,一对表面上风光无限、令人羡慕的夫妻实质上却早已形同陌路,虽彼此都深知那一纸婚书早已成为一张过期的旧报,甚至于一张废纸,可他们却无力将它丢弃。因为他们都不知,丢弃的结果将是什么?与其去猜测一个不确定而茫然的结果,倒不如维持一种已明朗、习以为常的现实。这就是他们的悲哀。

有时,古博文相信一种宿命,他感到这种命运力大无比,他无法也无力抗拒。于是,他想尽一切办法逃避。因为既然他根本无力挣脱这条无形的链锁,那么又何必做无谓的挣扎和牺牲呢?更何况,他认为婚姻并不是人生的全部,人生还有着更为广阔、更为丰富的内容。他逃遁的表现方式就是拼命地工作,他认为到目前为止,这也是他杀伤痛苦的最有效的武器。于是,他便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并从中寻找到了人生最大的乐趣。

当贺兰山岩画管理局成立后,他就主动要求调往管理局工作,这样他就赢得了一定的自由,有时可以以工作的理由离开家一段时间,一个人在空旷的山谷里沐古人之风,听天人之语,观远山之色,以休养和歇息自己那早已疲惫不堪的身心。

他甚至颇为得意,自认为自己逃遁得很成功,逃到了一个痛苦的利箭伤害不到自己的地方,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而对于古博文的妻子吕艳萍来说,在这桩婚姻的应变中,她也在逃。同样她也有她的高招,她的应变武器是将自己的心完全从丈夫的身上转移到别的方面,譬如养狗,就是她逃得很成功的范例。如今,她已经从这种和人类最接近的动物身上得到了一种超乎寻常的情爱。就是这样,他们使用着这种不言不语的武器:冷暴力,无情地伤害着对方,直杀得对方片甲不留,鲜血淋淋。

一次,吕艳萍对自己的一位好友兼死党苏冬妮说,其实嘛……家庭生活就是两个人的战争……就是一场无休无止的……你争我夺的战争。在这场战争中……不是你战胜了我……就是我战胜了你,没有一方会是常胜将军……当然……也不会有一方永远是常败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