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六天的时间转瞬即过。
这几天里,郭业推掉了不知多少陇西县城各界士绅商贾的邀请,为的就是多陪陪老爹,多在床前尽孝。
这几天,他是掰着手指头过日子,恨不得时间停止,甚至倒流。
对他而言,每一个黑夜的过去与白昼的到来,都是一份钻心折磨,因为老爹的身体每况愈下,离孙思邈所言的大限之日越发临近。
……
……
今天,整个郭府上下披红挂绿,大红喜字处处张贴,郭业亲自为程二牛和郭小蛮操办婚事。
因为这次婚礼的特殊情况,郭府大门紧闭,没有宴请亲朋,也没有众邀来宾,一切轻车从简,低调处理,仅邀了程二牛的老娘程朱氏一人。
就连住在自己隔壁的便宜岳父吴茂才,郭业都没有让其来凑这份热闹。
虽是大喜之事,但因为郭老太公的事儿压在心头,郭府上下都笼罩在一层肃穆压抑的气氛之下。
郭老憨无法下床走动,郭业只得让老娘郭柳氏,和程二牛的老娘程朱氏在大堂中接受新人的跪拜。
因为一切从简,所以很快,拜堂成亲礼毕。
郭业急急领着程二牛与郭小蛮来到老爹的房中,吴秀秀早已在床边侍候着。
一见几人进来,吴秀秀在昏睡的郭老憨耳边轻轻呼唤,稍待,郭老憨悠悠醒来。
苍白孱弱,枯槁老脸上再次泛起几分血色,艰难地睁开双眼,空洞无神地四处打量着。
郭业走近跟前,大声叫道:“爹啊,小蛮和二牛来看您了。”
郭老憨闻言,眨巴了两下眼睛,断断续续,极为吃力地问道:“完,完事儿了?”
郭业明白老爹所问何事,忙坐到床边,紧挨着郭老憨不滞点头,说道:“办妥了,都办妥了,我妹子今天凤冠霞帔,漂亮极了,您老可以安心了。”
“安,安心,嗨,安心了。”
郭老憨呢喃几句之后,又反复确认了一次,问道:“小,小蛮也嫁人了?二牛,那娃子会对小蛮好不?”
郭业知道这几天,老娘和小蛮、秀秀三人天天陪在老爹身旁左右,该说的,该交代的,都差不多齐活儿了。
唯独念念不忘小蛮的终生大事。
即便是现在,临终之前,最后一口气吊着,还是不忘小蛮的事儿。
立马冲程二牛和郭小蛮招呼道:“二牛、小蛮,你俩赶紧过来,给咱爹跪下,磕个头!”
噌噌噌~~
程二牛牵着凤冠霞帔,大红喜服的郭小蛮急忙跑上前来,噗通两声,双双跪在地上,一齐重重磕了一记响头。
小蛮更是索性一把间大红盖头掀了开来,爬到床榻边儿上抓着郭老憨的枯瘦老手,哇哇大哭道:
“爹,我是小蛮,呜呜,呜呜……”
郭小蛮出嫁之日,大红喜服,凤冠霞帔,却是哭得人肝肠寸断,连郭业都忍不住心酸,悄悄将头别了过去。
郭老憨吃力地抬手,轻轻抚摸着郭小蛮的红色喜服,浑浊老泪不由顺着鼻梁两边,悄然滚落下来。
而后张嘴断断续续地说道:“不哭,小蛮不哭,今天是大喜之日,好闺女,咱不哭,咳咳……”
又是一阵儿咳嗽,咳得有些凶,稍稍止住了喘息之后,郭老憨又叫道:“二,二牛,你来,来……”
程二牛闻言,连扑带滚地赶忙爬了过去,大声叫道:“老太公,在,在哩,俺在哩。”
旁边作为嫂子的吴秀秀不由轻蹙了一下眉头,心中责骂一声这个憨货,连连轻声啐道:“二牛,怎么还叫老太公呢?你该改口叫一声爹了哩!”
程二牛恍然大悟,赶忙改口叫道:“是俺糊涂了,爹,爹,二牛在,您老还有啥话要跟二牛说的?”
郭老憨无法起床动弹,但是闻听程二牛这声儿爹,心中高兴至极,强撑着身上所有的力气,勉强坐起半身,咧了一下嘴,断断续续地说道:
“好,好女婿,这声儿爹,叫的老汉心里开心,开心啊,咳咳咳……”
吴秀秀见状,又是轻轻拍打着郭老憨的胸口,助其顺气。
郭老憨缓了缓,冲二牛摆摆手,有气无力地咿呀道:“以后,你,你和小蛮,好,好的……”
程二牛领会了郭老憨的话中之意,拍胸保证道:“爹,您老人家放心,俺一定会对小蛮妹子好的。有俺在,谁也欺负不了他!”
郭老憨轻嗯了一声,突然——
身子一阵抽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眼爆瞪脸色急骤变色,很快,摆弄抬高的手臂徐徐放下,费劲身上最后一声气力,叫道:
“大,大娃,大娃,大……”
郭业闻声,见状,立马转身,飞奔扑上前来,叫道:“爹,我在,我在……”
郭老憨好像要窒息一般,胡乱抓紧了郭业的手臂,箍得死紧死紧,仿佛要被郭业手臂上的肉给抠烂掉一般。
而后爆瞪的双眼霎时合上,漫无边际地轻轻喊上一句:“大娃,爹,爹这辈子,值了,值……”
吧嗒~
郭老憨话未讲完,紧紧箍住郭业胳膊的手臂松了开来,毫无生气地垂落了下来。
不再发出一丝声响,双眼合上,仿佛睡着了一般,极为安详。
在场之人,瞬间,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爹,爹啊,你怎么就不要小蛮了啊?呜呜,呜呜……”
一声凄厉哭喊,率先来自郭小蛮。
吴秀秀顿时泪如雨下,抽噎哭泣道:“公公,公公,您老人家醒醒啊!”
程二牛啥也没说,微微退后三步,冲着咽气仙游的郭老憨又是噗通一声跪下,连叩三下响头,心中保证道:“岳父大人,您老走好,二牛一定会好好照顾小蛮,让她不受欺负。”
郭业亲眼见到老爹在自己面前咽气,心中之难受可想而知。再听着小蛮和秀秀两人的哭天喊地,声泪俱下,绞心之痛胜于万刀剜心。
不过这一刻,他却变得也极为冷静,轻轻替老爹把身子躺好,又小心翼翼地掖好他身上的被子,整理的妥妥当当。
旋即,
霍然起身,
挤出人群,走向门口,双拳紧握双肩颤抖,死死抑制住情绪,对着院外大喊:
“来人,速速将府中红喜之物全部摘除,即日起,悬缟挂素,府中所有人,一律披麻戴孝!”
而后又叫了一声:“贞娘何在?”
贞娘随叫随到,走近跟前,盈盈欠身道:“大官人,奴婢早早便在门外候着了。”
郭业唔了一声,吩咐道:“发讣告吧,就说,咱们家老太公,于今日未时三刻驾鹤西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