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可以通行了!”
郭业正问着穆师爷话,马夫已然返回车辕冲郭业回禀了一声。
此时负责戒严把守皇城三道门的守卫,已经冲郭业这边挥手示意道:“朱雀门乃皇城三道门之首,城门之下不得阻塞,这位大人,还请速速通行!”
几名侍卫明盔亮甲,手执金戈,神情肃穆,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郭业知道这些皇城守卫跟负责把守皇宫的千牛卫一样,都是些冷面冷心的家伙,平常官员压根儿就不放在眼里。
随即冲穆师爷轻声招呼一声道:“穆师爷,咱们进了皇城,到永福大街碰头哈!”
说着,吩咐马夫一声“进城”,便钻回了马车之中,乘车徐徐通过朱雀门,进入皇城中。
郭业这边一过朱雀门,手执金戈的守卫继续冲穆师爷嚷嚷道:“下一位,请出示腰牌,令牌或入城文书!”
“有的有的,”穆师爷从车辕上跳了下来,小跑到朱雀门守卫跟前,从腰间解下一块令牌,交涉道,“这位校尉,这是兵部库司的出入令牌,请查验!”
穆师爷此时的行为举止颇为谨慎本分,小心翼翼到了极致,丝毫不敢张狂,不再似陇西县城那般养尊处优,颐指气使。
“唔,令牌无误,过吧。”
守卫轻轻应了一声,大手一挥冲身后自己的同伴喊道:“兵部库司之人,放行!”
哒哒哒……
穆师爷跳回车辕,重新驱车通过朱雀门,进入了皇城之中。
过了朱雀门便是皇城地界儿。一进来,眼前就是一条环绕的护城河,河上架着一座拱桥,过了拱桥对面那端正是永福大街口。
郭业的马车就停在那儿,等着穆师爷赶车过来。
两车在拱桥那端的永福大街口相遇,郭业早早下来马车候着穆师爷。
穆师爷喝停了马车,重新跳下车来,喜道:“郭业,真的是你啊!哈哈,真没想到几年后我们还能在长安相遇,而且居然还是在皇城之中。真是有缘的紧啊!”
对于穆师爷,郭业打心眼里感谢他。虽说他当初和顾惟庸有利用自己的嫌疑,但是当初在陇西县衙的时候,若非倚仗着穆师爷,自己又怎能得到县令顾惟庸的利用,借着顾惟庸的势,干翻了捕头秦威,且在县丞吴奎和县尉谷德昭的夹缝中求了生存呢?
正如穆师爷所言,几年前在县衙共事,几年后却能在帝都长安相遇,这是缘分呢。
见着穆师爷,郭业不由想起了在陇西小县城的种种往事,思忆如风絮般迎面扑啸而来,直入脑海深处。
突然,郭业想起当初马元举曾渡江告诉自己,顾惟庸不是因为政绩卓著,被升迁调入帝都,赴任兵部吗?
貌似还和自己一样,都是兵部衙门的员外郎,只不过自己是兵司员外郎,他出任的好像是库司员外郎。
同在兵部辖下,虽各司其职,但品衔都是一样,从六品。
随即,郭业问道:“穆师爷,你家老爷顾大人呢?我记得他也调进了兵部啊?”
穆师爷点头说道:“没错,我家老爷已在兵部库司员外郎任上呆了三年哩。昨夜我家老爷率人在库司各大府库盘点兵甲器械,熬了整整一宿未回家,我这不给我家老爷送早饭去吗?”
果然,郭业暗道,顾惟庸还是在兵部库司员外郎任上,结巴县令可真是不轻易挪窝啊,在陇西县令呆了这么多年,没成想到了兵部又是三年不挪窝,真是母鸡下蛋好不费劲啊!
郭业瞟了一眼穆师爷身后的马车,果然车内空空如也无一人,倒是摆放着一个遮着花布的竹篮,应该就是给顾惟庸送的早饭。
但是,这种事儿是下人该干的活儿,穆师爷好歹也是顾惟庸的师爷,难道顾惟庸调入长安之后,没有给他在库司找份差事?反而当起了顾惟庸府上的老下人?
当即,他不解问道:“穆师爷,恕我冒昧,你如今怎么干起赶车送饭的活儿,难道顾大人居然穷到府里请不起下人了吗?”
穆师爷自嘲地笑了笑,摇头叹道:“顾大人虽说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多少也有些家底,哪里会请不起下人啊。只不过是顾大人宅心仁厚舍不得放我回陇西老家一个人孤苦伶仃,所以让我在顾府常住了下来。穆某整日呆在顾府无所事事,又不能老是白吃白喝顾大人的饭食,所以才自动请缨替他干起赶车送饭的活儿来。”
无所事事?
不对啊!
郭业更为不解地问道:“穆师爷,按理说,顾大人调入了兵部库司,出任员外郎一职,至少也要给你安排份差事吧?你怎么可能会整日无所事事呢?以他员外郎的身份,至少库司里的书令史一职也要你这个贴己的老人来担任吧?”
“唉……”
穆师爷长吁短叹了一声,神情满是苦涩地说道:“其实吧,顾大人一开始调入兵部出任库司员外郎之时,穆某倒是任了几天的书令史。只不过后来龚大人嫌穆某年纪大了,便重新提拔了库司一名小吏出任书令史一职,将穆某遣散出了库司。所以,就一直闲置到了如今。”
龚大人?郭业愣了下神,琢磨道,怎么又多出一个龚大人来?
穆师爷见状,赶忙解释道:“嗨,瞧我这说话的马虎劲儿,龚大人姓龚名吉,任库司郎中,乃我家大人的顶头上司。而龚大人提拔的那位年轻小吏,又是兵部右侍郎家的小舅子,所以我家大人怎能有异议呢?再说了,穆某也不能让我家大人为难,对吧?唉,时也命也,胳膊怎么扭得过大腿,取而代之就取而代之吧,最要紧的是不能耽搁了我家大人的前程!”
我靠!
郭业听着穆恭这么说,敢情儿顾惟庸在兵部混得很不如意啊?
那位龚大人将穆师爷一脚踢出库司,无非就是想巴结那位兵部右侍郎呗。
兵部右侍郎怎么着也是兵部三把手,顾惟庸心里就是再不服气,敢跟库司郎中叫板也不可能跟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叫板吧?
再说了,以顾惟庸这结结巴巴的毛病,说个话都费劲,更别提跟人叫板理论了。
本以为他混的好呢,没想到混得如此凄惨,郭业心里不由动了恻隐之心。
只听穆师爷继续叹气道:“唉,不是我家大人不想为我出头,只是像我们这样外调入京的官员,要背景没背景,要靠山没靠山,怎能吃罪得起这些土生土长的帝都官员啊?就说那位库司郎中龚大人吧?
就因为前些日子他纳妾摆宴,我家大人送的礼金送少了,他就故意刁难我家大人,仗着库司郎中的身份下令顾大人在五天之内将各大府库盘点清楚。兵部府库何其大?甭说五天五夜了,就是十天十夜也难以盘点清楚啊!这不,我家大人已经连着三天三宿都没有回家洗漱,没有回家合过眼了。唉……这又能有什么办法,怨自己无根无蒂如飘萍呗!”
“我草!”
郭业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怒骂道:“这孙子也太他妈欺负人了!”
陡然间,他那哥们义气满腔的正义感,再次宣泄而出。
然后冲着穆师爷嚷嚷道:“穆师爷,你前头带路领我去兵部,我倒要看看这龚大人长得啥样儿,尼玛的,他咋就那么牛逼轰轰呢?”
穆师爷狐疑道:“你?郭业,你还是改不了冲动的毛病,这可是长安啊,不是咱们陇西县城。嗨,我跟你说这些干啥玩意,郭业,咱回头再聚吧,我现在得赶紧给我家大人送饭去,指不定饿懵了!”
“我靠,穆师爷,你这是瞧不起郭业是吧?”
郭业一把抓住穆师爷的胳膊,闷闷不乐地问道。
这时,郭业的马夫见着主子受了轻视,立马不干了。这厮从车辕上站起,甚是自豪地说道:“我家大人乃是新任的兵司员外郎,兀那老头,怎得如此轻看了我家大官人?”
“啊?”
穆师爷重新扭头过来,上下打量了郭业几眼,突然想起前几日看到的那份长安晨报,里头好像写着“热烈祝贺监察御史郭业郭大人迁升兵司员外郎”。
莫非,此郭业乃彼郭业?
当即,穆师爷试着问道:“你就是那个报纸上说得监察御史郭业?”
郭业挺起胸膛,点头应道:“如假包换!”
穆师爷脸色一喜,又问道:“那你就是传闻中,那个在斗狗大赛上替我们大唐赢了吐蕃人的郭业了?”
郭业瘪瘪嘴,哼道:“不然你说我是谁?”
穆师爷猛然跺了跺脚,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悔道:“对啊,瞧我这脑瓜子,那位郭业被圣上钦封了陇西县男爵,你可不就是咱们陇西的人吗?”
穆师爷忍不住心下激动,反手一把拽住郭业的胳膊,喜上眉梢地笑道:“哈哈哈,是你是你,你就是那个郭业,哎呀,郭业,我知道现如今你人面广,你可要帮衬帮衬咱们家顾大人啊,好歹当年大家都在一个县衙共过事!”
郭业轻轻拍着穆师爷的手背,笑道:“穆师爷,放心吧,你难道忘了我郭业是什么人?守承诺重情义,真真切切念旧之人。”
“得嘞,得嘞!”
穆师爷放开郭业的手臂,急急返身蹦达跳回自个儿的马车车辕上,冲郭业嚷嚷道:“我前头带路,我前头带路,我早就给你你们带路哈。去往兵部衙门的路,我熟得很!”
说着,着急忙慌地打起马鞭,扬起缰绳,驱赶马车徐徐驶动了起来。
郭业重新上了马车,对着自家这个机灵护主的马夫赞许地看了一眼,和声说道:“有眼力劲儿,不错。走吧,咱们跟上他!”
“谢大官人赞赏!驾~~~”
“哒哒哒哒……”
马车驶动,缓缓行在永福大街的道上,跟着穆师爷的马车徐徐朝着兵部衙门方向前进。
车中的郭业倚靠在车壁内,闭目想着事儿,想着自己与顾惟庸和穆师爷的过往,又想到今日天壤之别的境况,两相对比之下,他不由一阵甘之如饴,轻声呢喃自语着:
“能让当年的上司对自己礼待有加,且在对方窘迫之余为他助上一臂之力,这种感觉,真******舒坦儿!这就所谓的成就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