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沈侧妃的激动,慕容舒却显得极为寻常,要么优哉游哉地看看书,要么就是跟红绫学学刺绣。
过了两日,算算应该到云梅回府的时间了,却迟迟不见她的人影。直到深夜,云梅才回来,却红着眼眶。
红绫几个丫头问起原因,云梅只是含泪摇头。红绫急了,待要细问,云梅却只是哭,一句话也不说。
第二日,见到肿着眼睛的云梅,慕容舒起了疑心,问道:“你母亲的病未治好吗?”
云梅抬头,眼中立时又蓄满了泪水,声音有些哽咽地回道:“喝了大夫开的药,已经好了大半。”
“看来是不舍得母亲。这样吧,你们四个,日后每个月都可回家探望一次。”慕容舒笑道。
除了去大厨房做事的秋菊,在场三人都是惊喜不已,“谢王妃!”
云梅低下头时,牙齿紧咬着唇,紧蹙的眉仍未舒展开来。
当日下午,沈侧妃来了梅园,主动与慕容舒谈起大厨房管事一事。
“如今大厨房虽有秋菊和绣钰看管,但二人毕竟是在姐姐和妹妹身边伺候的,大厨房事情繁杂,还是早些定下一个管事的好。”沈侧妃道。
“沈侧妃说得有理,不知心中是否有合适的人选?”
沈侧妃沉默了一会儿后,仔细看了下慕容舒的神色,才说道:“妹妹心中的确有一人选。是一名姓沈的婆子。”
姓沈的婆子?慕容舒扬了扬眉,之前秋菊按照她的吩咐找出的正是此人。“此人是否稳妥?”
“虽然绣钰在大厨房时与她未有过多接触,但都说她稳妥老实,想来是值得信任的。”沈侧妃特意先说了绣钰与沈婆子疏远的事情,然后再借他人之口夸奖,反正慕容舒也不可能一一找人核对。
慕容舒却笑道:“听说沈婆子对婆婆鲜少过问,如此不重孝道之人怕是难以胜任厨房管事一职。本王妃倒是有个极好的人选。”
“是谁?”沈侧妃根本料不到慕容舒会将厨房中一个不起眼的婆子的家中事打听得如此清楚,一下子就断了她的念头。
“李妈。此人性子开朗,在厨房中人缘颇好,提为管事定能胜任。”
李妈?一听到此人,沈侧妃倒是松了一口气。虽说李妈并不是她的人,但是据绣钰所报,也不是慕容舒的人。只是为何慕容舒明明知道绣钰刻意笼络李妈,却还是提了她?
“既然姐姐觉得李妈可行,那就是李妈吧。”
慕容舒点头,不动声色间已将沈侧妃所有神色收入眼底,不由得在心里暗笑,选择李妈自然有她的道理。
于是,大厨房的新管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大厨房有了新管事,秋菊终于能够回梅园当差了。
“沈婆子知道新管事是李妈后,立即去见了绣钰,二人在无人处密谈了一段时间后,沈婆子再次回到厨房,却是神色正常。李妈提了管事,除了沈婆子,其他几个婆子、媳妇都无异议。”秋菊道。
慕容舒点头道:“绣钰该是给沈婆子吃了颗定心丸。”她相信沈侧妃很快便会猜到她的想法,而且用不了多久,便会再一次出手。
这段日子里,北园的三个夫人都极为安静,也许是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给了她们警告,让她们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其间,只有大夫人房中发生了一场小风波:她房中的大丫鬟倩如据说因为伺候不当,竟被打了一顿板子后卖给了人牙子。此事一出,北园的下人哗然,没有想到倩如一向深得大夫人器重,最终却落得这般下场。
慕容舒得知时,只是摇头笑了笑,确定在红绫被陷害一事中,倩如怕是做了什么,不然不会是这个结果。
至于宇文默,从皇宫回来后似乎比以往更忙碌了,后院几乎见不到他的身影。
这日,慕容舒正专心绣荷包时,一下人来报:“一名姓柳的夫人求见。”
姓柳的夫人?
眼前忽然闪过一名少女的倩影,莫非是被夫家撵出府而回到京城的柳玉儿?
“快快请她进来。”
柳玉儿初回京城就来见她,定是有事。
虽然穿越之后并没有见过柳玉儿,但毕竟是之前慕容舒在世时唯一的好友,怎么也不能怠慢了。
“柳姑娘定是碰见了什么难事才来找王妃,怕是柳府容不下柳姑娘。”红绫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柳家向来重视名声,柳姑娘却是被夫家休弃,柳家定不会接纳柳姑娘。
慕容舒闻言,轻蹙两眉。
很快,一名女子跟在青萍身后垂首走入。女子穿着一袭紫衫,布料虽是不错,但看得出来是穿了许久的旧衣服。她身体瘦弱,走路时似乎有摇摇欲坠之态。
“王妃,柳姑娘到了。”
“民女柳玉儿参见王妃,王妃万福金安。”
“无须多礼。”慕容舒立即回道。
当柳玉儿抬起头时,慕容舒心头一震。虽然从未亲眼见过柳玉儿,但记忆中,柳玉儿是个娇美的少女,今年也才十九岁,但眼前的她妇人装扮,面色枯黄,地颧骨高突,下颌尖细,看上去就像三十岁了一般!
柳玉儿低声回道:“是。”抬头看向慕容舒时,眼神闪躲,竟不敢直视。
慕容舒给了青萍一记眼神,青萍立即带着其他几个丫鬟退了下去,并将房门关上,房中只剩下慕容舒、柳玉儿和红绫三人。
人少了之后,柳玉儿明显松了口气,唇边扬起一抹笑容,道:“王妃,想不到这辈子还能够再见到您。只可惜玉儿却变了个模样,还望王妃莫要被吓到。”
慕容舒走到柳玉儿跟前,握住她冰凉的手,柔声道:“能够再见到玉儿,我欣喜至极。回了京城也好,你我姐妹还能经常相见。至于其他的事情,玉儿放宽心,莫要多想。”她一边说着,一边牵着柳玉儿的手坐下来。
红绫瞧见柳玉儿的现状,心酸不已,眼中已隐约可见泪光,只在一旁默默地为她们倒茶。
“三年未见,王妃性子变了不少,如此甚好。凡事不必太过较真,否则到最后伤害到的只有自己,我就是最好的例子。”柳玉儿拍了拍慕容舒的手背,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无法掩盖她面容上的风霜。
“玉儿放心,如今我不会再任性妄为。”三年前的娇美少女,如今的妇人之态,让慕容舒的心忍不住一酸。
柳玉儿忙点头,连着说了三次“甚好”,接着看向红绫,“三年未见,红绫丫头竟然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红绫眼眶正泛红,听到柳玉儿的话后,立即笑了,“柳姑娘总是喜欢取笑奴婢。”
“我哪里是在取笑你,你这丫头竟分辨不出好话。”柳玉儿掩嘴轻笑道。
“奴婢就是再漂亮,也比不得柳姑娘的国色天香。”红绫跺着脚回道,随即就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当下小心翼翼地看向柳玉儿。
柳玉儿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不过很快便自嘲地笑道:“可惜已经老了。”
“玉儿这段日子忙着赶路才会看上去有些疲惫,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后,定能恢复以前的风姿。”慕容舒笑着安慰道。她希望柳玉儿不要继续沉浸在过去的不幸中,把心态放平。“日后玉儿有时间便来王府,你我还能一起品品茶,聊聊心事。”
柳玉儿闻言,眼中却闪过一抹异色,没有直接回应慕容舒,只是点头,随后笑容微敛,低声道:“王妃应该听说了我的事情吧。”
“听说了些。玉儿莫要伤心。”
“如今我已经死心了。他曾经对我说过,这辈子都会将我当作珍珠般珍爱呵护,可短短三年,他已经纳了七八个妾室,又为了其中一名宠妾而对我打骂,其实这些我都是可以忍受的。但两个月前,他居然听信宠妾之言,认定我与府中一名长工通奸,我儿并非他的亲生子,不由分说地休了我,更将我儿从族谱中除名。对于这样无情的男人,我又怎会再为他伤心。”
说这些话时,柳玉儿的神色是平静的,语气也是平缓的,不过慕容舒却看到了她眼中的恨意。恨意不奇怪,奇怪的是柳玉儿眼中还有一丝无能为力和不甘。
“那王君山不是人,终有一天会遭到报应的!”红绫咬牙怒骂了一声。
“红绫不必如此气愤,其实现在这样倒好,省得我继续留在王家受气。”
慕容舒黑眸闪了闪,不再继续关于王君山的话题,而是问了她此刻最为关心的问题,“如今玉儿是回柳府了吗?”
柳玉儿眼中异光更甚,低头回道:“如今我已是下堂妇,被休的原因又是与人通奸,柳府已经容不下我了。我在京城东巷租了一间四合院。我的嫁妆都被王家吞了,休我之时也未还给我,回来后,幸而母亲见我可怜,便给了我些银子还有两间铺子,我们母子俩如今生活虽比不得以往的富贵,却不愁吃喝。”
“玉儿为何回京城遇到了困难不来见我?玉儿有难,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慕容舒有些生气地说道。柳玉儿的确很有骨气,可如今,她不被柳府容纳,又带着个三岁的孩童,安身肯定不容易。
“您是南阳王妃,在王府中需谨言慎行,若我出事后马上来找你,定会为你招来不好的名声。我已经是这般了,又怎能拖累王妃?王妃放心,如今生活虽贫苦了些,我却是难得地安心。现在看到王妃过得好,我更是开心。”柳玉儿再次拍了拍慕容舒的手背安抚道。
慕容舒心中感动,低头扫了一眼柳玉儿的手,发现已经瘦得皮包骨头,看上去更是让人心酸。
“小侄子可好?从他出生到现在我还未见过呢。”慕容舒转移了话题。
提到孩子,柳玉儿露出了慈母特有的笑容,“以前他可调皮了,经常磕磕碰碰。如今回到京城后,却懂得照顾我了,晚间还会为我端茶倒水呢。”
“呵呵,是个孝顺的娃。玉儿有这个孩子陪在身边,定是开心的。玉儿日后再来,一定要带上孩子,我还真想见见玉儿的孩子是如何可爱。”
“他这回是吵着要来见你的,临出门的时候却睡着了。一会儿我回去后,他定会懊恼不已。”柳玉儿掩唇轻笑道,眼前浮现出儿子嘟嘴生闷气的表情。
二人又聊了些关于孩子的糗事,慕容舒捧腹大笑,直嚷着让玉儿下次来一定要带他前来。柳玉儿笑着答应了,精神明显好了不少。
越是跟柳玉儿聊下去,慕容舒就越是喜欢她的性子,遇到这么大的挫折,依然能勇敢面对,实在令人敬佩。最重要的一点,她是真心希望慕容舒好,故而在最落魄之时不来见慕容舒,等风声过了才出现。
柳玉儿离开后,红绫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老天怎么忍心这样对柳姑娘。”
“其实她现在这样未尝不好。”慕容舒抬眼看向窗外,良久后才幽幽地说道。柳玉儿如今的生活虽有些艰苦,却很平静,经历这么多风波后,这份平静应该正是她希望的。
“只是可惜了小少爷,这么小的年纪就要经历这些,若是他长大后知道了这些,他该如何承受?”红绫又是叹息一声。
慕容舒微皱眉头,想起刚才柳玉儿所穿的旧衫,便对红绫吩咐道:“你明日出府去东巷,亲眼看看玉儿现在的处境,若另有发现,立即回来禀告本王妃。”
“是。”
“这两日云梅有些不对,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慕容舒眼睛扫了一下门外,见云梅守在门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便沉声问道。
红绫摇头,也看了一眼云梅的方向,“还从未见过她如此,怕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这几日她每晚睡觉都会做噩梦,通常都是大叫着醒来的。奴婢问她,她始终不肯说,要么只是哭,要么就说想家了,担心母亲的病情。”
慕容舒点了点头,知道怕是没这么简单。
当天夜里,慕容舒正要入睡之时,云梅突然闯了进来。只见她面色苍白,惊慌不已,一进屋便跪在慕容舒面前,“请王妃救救奴婢的妹妹!”
“怎么回事?起来再说。红绫,扶她起来。”
红绫上前扶起已经泣不成声的云梅。
云梅的身子不停地颤抖着,她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才会向王妃求助。
“一个多月前,奴婢的妹妹在河边洗衣服,一时兴起便唱起了歌,正巧杜大少爷从河边经过,听到奴婢妹妹的歌声,竟然将她给……侮辱了……
“妹妹失去了清白,只能嫁给杜大少爷为妾。谁知,嫁入杜府一个月后,妹妹就发现怀孕了。本以为日子能好过些,却被杜大少爷的正妻陷害,腹中胎儿也因此流产了。没过两日,杜大少奶奶说妹妹不尊重她,将妹妹关进柴房。妹妹刚小产,再这么关下去,她肯定会没命的!”
云梅越说越是急切,“杜大少爷是什么样的浑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已经得到了妹妹的身子,就不会在意妹妹的死活!王妃,求您救救奴婢的妹妹!奴婢求您了!”话落,便朝慕容舒连磕了几个头,顷刻间额头便是青红一片。
“杜家并非南阳王府,此事不易解决。”慕容舒轻声道。杜家是京城首富,与各大家族和官员之间也有些联系。虽说她是南阳王妃,身份尊贵,可也不方便去管他人的家事。
云梅一听,面色更白,“那奴婢该如何是好?妹妹她现在身体非常虚弱,关在柴房里无异于等死!”云梅这话说得有些急切,声音有些高亢。
红绫忙道:“云梅,你再着急也不能如此对王妃讲话。你妹妹身在杜家而并非南阳王府,你这不是在为难王妃吗?”
云梅惊醒,立刻满脸悔意地看向慕容舒,“奴婢不该对王妃如此不敬。奴婢是太着急了,望王妃原谅。”往日王妃对她们都是极好的,如今她竟为了妹妹的事情如此为难王妃,真是太不应该了。可她真的是没有办法了。泪水又夺眶而出,“王妃莫要为难,如今也只能看奴婢妹妹的造化了。只希望杜大少奶奶能够发发善心,饶了奴婢的妹妹。”
“也并非没有办法。”慕容舒叹了口气道。她这人还是太心软了,明知道出手管了这事,定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但云梅这丫头的眼泪着实打动了她,就当行善积德吧。
云梅和红绫闻言,同时瞪大眼睛看向慕容舒。
慕容舒轻笑道:“不过此时已经入夜,再等一夜如何?”
“奴婢谢王妃!奴婢谢王妃!”云梅眼中尽是喜极而泣的泪水。
“别再磕头了,否则毁了容,本王妃可不要你了。”慕容舒打趣道。
云梅破涕为笑,“奴婢不会毁容的,奴婢还想伺候王妃一辈子呢。”她说这话并非一时戏言,而是最真挚的承诺和誓言。
红绫再一次扶起云梅,“你这丫头好福气,遇见的是王妃,若是别的主子,恐怕你的小命早就没了。快去洗洗脸睡去吧。”
“是,红绫姐姐。”云梅笑道,又对慕容舒道:“奴婢不打扰王妃休息了,奴婢告退。”
她退下后,红绫便笑容一敛,“云梅的妹妹的确可怜,但这事儿太棘手,听说杜大少奶奶手段狠辣,杜大少爷很多妾室都是死在她的手上。”她是想劝王妃莫要插手,毕竟这是杜府的事儿。
慕容舒自然知道红绫的心思,这个丫头总是将她放在头等位置上,一旦危及她的利益,宁可舍弃别人,也要保全了她。于是笑道:“无碍的,本王妃心中已经有主意了。”
听到她如此肯定的口吻,红绫才放了心。
第二日,用过早饭后,慕容舒梳妆打扮了一番便去了北园。
大夫人正在房中刺绣,听到下人来报,说是王妃来了,顿时一惊。自从发生了上次的事情后,她一直躲着王妃,安分地待在北园,想等这次风波彻底过去后,王妃与沈侧妃斗得不可开交之时,她再出现,趁机得到王爷的宠爱,也好怀个一儿半女的。可王妃怎么会突然来了?忙对通报的下人道:“我与你一同去迎接王妃。”
慕容舒刚走到大夫人的房门前,门就打开了。大夫人惊慌地跑了出来,“奴婢参见王妃。”
“大夫人无须多礼,本王妃只是来找你喝茶聊天的。”慕容舒柔声笑道。
大夫人尽管心中疑惑,却忙不迭地点头应道:“奴婢荣幸之至。”说着便领着慕容舒进了她的房间。
这是第一次慕容舒来北园。北园景致不错,虽说比不得竹园,也别有一番风味,还真挺适合给小妾居住的。
进入杜可的房间后,慕容舒眼前一亮,不愧是富商之女,房中摆设的每一件物品都价值不菲。沈侧妃上次保下大夫人,恐怕很大一部分也是看在杜家的分上。
就在大夫人忐忑不安之时,慕容舒笑着点头道:“大夫人的品位果然高雅,房中摆设皆是不俗。”
“若论品位,奴婢怎么也无法与王妃相比。”大夫人小心翼翼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