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青荷依旧兵分两路,我们把搜集到的线索按照地区分成两条。第一条由青荷负责,她按照地址去寻找和廖晴晴有关的朋友熟人,而我则负责剩下的。吃过早餐后,我们出发了。
按照地址,我去了一家名叫“魔术师”的发艺造型店。在那里,我十分顺利地找到了廖晴晴大学时代的室友喻可啉,她是这家奇怪的美发店的老板。
对于我的到来,她并没有感到异常的惊讶,在我说出自己的名字之后,她居然高兴地大叫起来:“你就是风雨吗?”
这让我多多少少有些吃惊,毕竟,她没有对我来这里感到好奇,她只是把我当成一位普通的顾客。我问她认识廖晴晴吗,她也只是点点头,没有多么大的反常。但当我说出自己的名字时,她却表现得像见到了多年未曾谋面的老朋友。
“是我。”我有些反感地说。
“你就是廖晴晴嘴里经常念叨的梦中情人吗?”
“嗯?”
“眼光还真不错!”她的眼睛中闪烁着欣喜和赞赏的光芒,而后又细细地打量着我,“对啦?你来这里有什么事情吗?”
“我刚才说过,我来这里是为一个案子。另外,我们可以换一个地方吗?”我们正站在美发店的中央,不断地有人从我们之间穿过去,并且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这让我很不自在。
“跟我来吧。”她带着我,穿过整间店铺,从尽头的楼梯走上去,二楼即是一个客厅,左右两边各有三扇门,兴许是卧房。
“什么案子?”
“和廖晴晴有关系。”
“你是律师吗?”
“算是。你知道廖晴晴的案子吗?”
“我不是在听你说吗?”
“是吗?”
“廖晴晴怎么啦?”
“她杀人了。”
“什么?”喻可啉从沙发上跳起来,“你在胡说什么?廖晴晴怎么会杀人呢?”
“这么说你并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
“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她的手在颤抖,而且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愤怒,丝毫没有掩饰的痕迹。她不像在撒谎。
我向她简单地陈述了廖晴晴的案子,听完后,她拍着桌子说:“不可能。明天我就去见廖晴晴,我倒要看看这么一个傻丫头能做出什么幼稚的举动。这中间一定还有别的什么,她那种简单固执的人怎么会做出杀人的事情?这不可能……”她重复着,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后来她从大理石茶几下面拿出一包烟,自己点上了。
“廖晴晴和你是什么关系?”
“等等,请让我把这支烟抽完。”喻可啉的声音变得模糊,她说这些话时,声音也在颤抖。她的一只手撑着茶几,另一只手拿着烟,头转了过去,看向别处。她那只抽烟的手不断地颤动着,烟雾也曲曲折折地往上空飘,缭绕在我们之间。
“你所说的廖晴晴是我认识的她吗?”她突然转过头,眼眶中充溢着泪水,有一点腥红掺杂在里面,似乎乍一看,好像连续多天没有睡觉,令人怜悯。
“是。”我冷静地说。
她又停止了说话。她站起来,走到窗户旁边,打开窗户,外面的风吹进来,那一丛金色的头发也窸窸窣窣地飘荡着,狂欢着,从她的肩膀上飞起来。我跟了过去。
“她能看见这座城市的美丽吗?”
“她面对的是阴森寒冷的墙壁。我去过那里,冷得厉害,每一个人初进入到那里,都会被一种恐惧所包围,就好像,现在你听到她杀人后的这种感觉。她想死,这座城市再美丽,和她也没有什么关系。她关心的只有一件事:什么时候才能死!”
“这个傻丫头……”喻可啉的泪水滴落下来,滚落在她红色的披肩上,立刻有一个像烟头烫过的痕迹在上面。
“我想知道真相。”
“你帮我,我就能找到真相。”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尽管我从来不说。每次我受伤的时候,她总是第一个赶来,我难过的时候有她陪着我一起流眼泪。我找男朋友的时候她乐意帮我出谋划策,不像其他人,冷嘲热讽。她鼓励我说:年轻的时候不大胆追求,等年老的时候会后悔的。她又对我说:没有不美丽的地方,只有被遮蔽的双眼。停下来,凑过去,闻一闻,那就是幸福的味道。那个近似于白痴的傻丫头真的认为人的性格是可以被改变的吗?她改变了我,我开始欣赏这座充斥着利益和欲望的城市,我从中发现了它的美,可她呢?怎么会放弃?”
“你和她一直有联系吗?”
“最近两个月没有联系,这家店是我新开的分店,我一直在这里忙,和之前的朋友都失去了联系。我本来打算这个周末请她们一起去蓬莱……”
“也就是说这两个月内,你和她从来没有通过电话?”
“是的。”
“她也没有给你打电话?”
“没有。”
“那你知道在这半年内,她和谁走得最近?”
“她一直住在卓拙的房子里。因为大学毕业后我们都留了下来,所以我们之间的关系都很亲密,除了卓拙,还有白静静,我们四个是室友,关系也最为亲密。至于她的同事,或者其他的朋友,我并不是很清楚。”
“白静静?”我隐约想起红色笔记本中也有这样的名字。
“白静静和我的关系一直不好,我们之间经常闹矛盾。她很自负,脾气也大,嫉妒心很强,报复心更强。我们会因为一件小事而大打出手,要不是廖晴晴在中间调节,我和她不可能成为朋友。我看不惯她那副傲慢专横的表情,但是既然廖晴晴在,我也没必要和她生气。她和廖晴晴的关系之前并不好,但后来不知因为什么事情,可能廖晴晴做了什么感动白静静的事情吧,她们俩的感情迅速上升,好到让我忌妒。再后来我们毕业,工作不同,地点不同,也就不常联系。但我每次见廖晴晴的时候,几乎都能看见她,卓拙也是。要说和廖晴晴感情最好的是卓拙。她们两个虽然家庭背景完全不同,但性格很相似,也不能说相似,她们是那种很投缘的。像我和白静静,就属于对抗型的。”
“你有白静静的地址吗?”
“有,不过她并不只有一套房子,她家很富有,我知道的也只是之前她住的那一套房子,至于现在是否在那里我不知道。”
“在你的眼中廖晴晴是什么样的人?”
“她吗?”喻可啉又停下来,她把烟头放在窗台,“她吗?”她重复这句话时脸上浮现出笑意来,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完全看不到之前的悲伤。
“她是个极度愚蠢的人,愚不可及。但,或许是大智若愚呢!她总能在寝室爆发战争的前一分钟内预料到,并且适时地制止,尽管多数时候,她都会被我们中的两个人弄得伤痕累累,但她却毫不在乎。她不化妆,不打扮,看起来就是一个灰姑娘。第一次见到她我便生出一种厌恶,因为她的身上有一股土腥味,我受不了那味道——让人害怕的恶心。但她丝毫没有胆怯和害羞,她走上来和我握手,露出那一排白净的牙。说实话,我之所以会和她握手,正是因为她的那一排牙,很让我忌妒。她很偏执,而且极端。对于某一件喜欢的事情,她总会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而且去做,而这件事情在我看来毫无意义,并且不断地讽刺嘲笑她,她也并不在乎。她太单纯,太天真,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狡诈和邪恶,而且对每一个人都很热情,或许是地域的缘故。好像她来自西北,真不知道那是一块怎样的土地,怎么会生长出这样的人来?她和我们交往,从来不怀疑、猜忌,也没有坏心眼儿,每一次我有事情,她都自告奋勇地帮助我,即使我给她摆脸色,她也毫不在意。有一次白静静骂了她,我看见她躲在厕所里抹眼泪,我进去问她:你真傻,为什么不反抗呢?你猜她说什么?她说:我在学习宽容。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宽容!正是她教会了我怎样宽容世界上的一切。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带着十足的傻气,傻到让人愤怒,也让人尊敬,她是我在这个复杂的世界上遇到的第一个伟人。”
“伟人?”
“是的,是一个不求回报,偏执的热爱生活,极端愚蠢的伟人。什么是伟人的定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教会了我许多书本上、生活中得不到的东西。”
“这就是你眼中的廖晴晴?”
“大概是吧。”
“我明白了。把白静静的地址给我吧。”
她走到一扇门前,打开门,走了进去,过了一分多钟后又走出来,把一张纸条递给了我。在给我纸条的时候,她显得很悲伤,脸上的浓妆被泪水冲散了,眼影模糊了眼眶。
“你能替我、替晴晴找到真相吗?”她见我有些犹豫,又说,“你知道廖晴晴为什么一直没有结婚吗?”
“嗯?”
“刚才你说你叫风雨的那一瞬间我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嗯?”
“她一直深爱着你。我无数次地看见她大半夜不睡觉在写什么东西。后来我偷偷地看她的日记本,她写的所有的东西都和你有关。后来我逼问她,她说出了你的名字,你们相遇的过程。我问她是不是喜欢你,她极力地辩解,说什么只见过一面,而且你十分冷淡,很奇怪。但我看出来她说这些话时眼中闪烁着喜悦,她喜欢你,疯狂地爱着,只是,这个傻丫头,她不敢表达。”
“是吗?”
“你爱她吗?”
“我会替你和她找到真相,谢谢你的帮助,再见!”
汽车平缓地行驶着,司机可能以为我说来雨峡是为了旅游,便兴致勃勃地讲述着这里的名胜古迹、风土人情,毫不吝惜地为雨峡做了一次形象宣传。
他兀自在那里滔滔不绝,我沉浸在喻可啉的话语中。她告诉我的事情无疑对这个案子有很大的帮助,但她最后所说的话又让我感到吃惊。我的脑海中开始闪现关于廖晴晴的记忆,它们铺天盖地地朝着我扑过来,开始时我还能控制,后来却如同洪流朝着我扑来。
我的头又开始剧烈地痛,我连忙从口袋里掏出药瓶,但这次比往昔来得更加迅疾和猛烈,我几乎没有任何准备的时间。我哆哆嗦嗦地拧着瓶盖,但出租车突然减缓了速度,药瓶滚落在地。
头痛已经像炸弹在我的身体中爆发,顷刻间我的骨头被炸得粉碎,那些带刺的颗粒,带着新鲜的血液,在完整的躯壳里沦陷下去,变成胶状的液体。我在车厢中来回打滚,头撞在车座靠背上。司机连忙将车停在路边。
“您这是怎么啦?”
“药!药!”我翻滚着,这头痛像十把刀同时在往你的皮肤上割,却没有把你一刀杀掉,让你生不如死。又好像,有人拿着烧红的铁熨斗朝着你的两肋烫过去,皮肤嘶啦啦地冒着血色烟雾,而鲜血从两边冒出来,让你哀号不已。
司机连忙把药捡起来,打开瓶盖,他看到我艰难地举着五根手指,会意了,从药瓶中倒出五片药来放在我的手心里,我把它送进嘴里。他又伸手从驾驶座前拿来一瓶水。吃过药后的两分钟里,我的意识仍然有些模糊不清。这药,越来越没有效果。
“是心脏病吗?”
“不是。谢谢。”我付了钱,从车上走下来。司机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我已经不打算乘坐他的车。走在人行道上,风送过来一阵阵凉意,我的视野慢慢地清晰了。
走了大概五分钟,我又乘上另一辆车,到了另一个地点。对方是廖晴晴的同事。我说出自己的目的并把廖晴晴的事情告诉她后,她没有显出吃惊的神情,相反,她义正言辞地说:“我早就预料到迟早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来之前你就知道廖晴晴的事情吗?”
“当然。我以为她做事态度不端正、马马虎虎便罢了,她的人品也还过得去,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来。后来我想想,如果是她,那么也没什么奇怪。”
“为什么?”
“她的行为举止都像一个外星人。她说话颠三倒四,没有条理,有时候听她说话,就好像在和植物交流,你没法跟上她的思想。她做事没规没矩,行为也和我们格格不入。我有时候婉言对她说能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但她就是不听,依然我行我素。她年轻吗?她和我年龄相近,可是脑子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或者完全长错了。”
“什么意思?”
“她总会在某一时刻冒出一句我们谁也听不懂的话来,而且还加之以动作行为,真是不可理喻!”
“你是从哪里听到廖晴晴杀人的消息的?”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有一种预感,廖晴晴一定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果然没错。”
“预感?那是什么?”
“女人的直觉,很准的。”
“她出事后有没有来找你?”
“没有,她拿我当朋友,但谁会拿那种外星人当朋友?真是可笑。从见到她第一眼开始,我就觉得,她是社会的不安定因素,果然如此。”
“这又是你的直觉吧!”
“是的。”
“谢谢你的配合。”
“不客气,希望法律能够制裁她,她拿道德和良知当玩具,那么法律也会把她像玩具一样摔碎了。”
“我有一个忠告:千万不要把女人的直觉当理智用,那是猴子才做的事情。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