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智者游戏 (3)
不过,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此人竟然是纪空手所扮!在他的心中,最大的敌人并不是项羽,也不是正在崛起的韩信,而是始终将纪空手放在了第一位!所谓“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虽说纪空手不是这两起事件的受益者,却是这仇恨的真正缔造者,刘邦对他焉能不恨?简直是恨之入骨!
像这样一个大敌,刘邦又怎能相忘?然而世上的事情就是这般离奇,当纪空手真正站到他的面前时,他却认不出来了。
这是否证明了丁衡的整形术的确是一门妙绝天下的奇技?但不可否认的是,纪空手敢如此做,已经证明了他的确拥有别人所没有的胆识与勇气。
娜丹当然听说过纪空手与刘邦之间的恩怨,深知在这两个男人的心中,都已将对方视作生死之敌。她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在自己个人与民族的利益之间作出抉择。
以刘邦此时的声势,的确有一统天下的可能。而苗疆世代饱受流离之苦,因为没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而被迫寄人篱下,分居于国之间,所以对他们来说,拥有一块属于自己民族的土地是最大的渴求。
然而,要实现这个愿望并不是十分容易的事情。在苗疆人中,不乏骁勇善战的勇士,不乏血气方刚的汉子,但是他们花了整整数百年的时间,依然没有建立起自己的国度。而这一代的苗王,从认识刘邦的那一瞬间起,突然明白到凭借刘邦的势力,或许可以完成他们多年以来的梦想。
这绝不是天方夜谭,而是一个对双方都有利益的计划。以苗疆人现有的力量帮助刘邦夺得天下,然后再从刘邦的手中得到他们应该得到的那块土地,这笔交易对于苗疆与刘邦来说,未必不能接受。
正是基于这一点,苗疆人才与刘邦结成了同盟关系,而他们联手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帮助刘邦夺得这铜铁贸易权。
于是,娜丹公主来到了夜郎,利用苗疆人在夜郎国中的各种关系和消息渠道,巧妙地偶遇了与陈平关系亲密的纪空手,不惜以自己为代价,从而得到了与陈平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在这个计划中惟一发生意外的事情,就是娜丹公主在为纪空手疗伤的过程中,发现纪空手身中****之害,限于当时时间紧急,无奈之下,她只能以自己的初贞来解这燃眉之急,付出了自己最宝贵的代价。
对于一个少女来说,这是何等巨大的牺牲,从而也可看出苗疆人面对土地所表现出来的势在必得的决心。不过,对娜丹来说,她的身边不乏随从侍婢,完全可以李代桃僵,达到同样的目的,何以她非要亲力亲为,以身相试呢?莫非在她跟踪纪空手之时,就已经为他身上透发出来的那种与众不同的气质所吸引?
这是一个谜,只有她自己才能解答的一个谜。不过,当这一切事情发生之后,她的心里无怨无悔,毕竟,她已经由着自己的性子爱过了一回。
面对刘邦咄咄逼人的目光,娜丹公主很难作出一个正确的决断:如果她把纪空手的真实身分告之,势必会给纪空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是杀身之祸。作为爱人,她当然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可是假如刘邦发现她在这件事情上有所欺瞒,必将使得他们之间所形成的同盟关系出现裂痕,影响到苗疆得到土地的计划。作为苗疆的公主,这种结果当然也不是她所希望看到的。
何去何从?这的确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娜丹只觉得自己头大欲裂,思维一片混乱。
恰在此时,门上传来几声轻响,接着便听有人言道:“回禀汉王,夜郎陈平已在楼外求见。”
月圆之夜,七星楼外,花树繁花,暗香袭人。
化作陈平的纪空手双手背负,抬头望月,与龙赓并肩而立,在身后的地面上留下两道拉长的影子。
对纪空手来说,今夜之行,看似平淡,其实凶险无比,更是他所施行计划的关键,只要在刘邦面前稍微露出一丝破绽,恐怕就是血溅五步之局。
此时此刻,无疑是他今生中最紧张的一刻。
他已经感到了自己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到了极限。
“你怕了吗?”龙赓在月色下的脸有些苍白,低声问道。
“我并不感到害怕。”纪空手勉强一笑道:“只是有些紧张而已。”
“这只是因为你太在乎此事的成败,所以才会紧张,而你若抱着紧张的心态去见刘邦,就难免不会露出破绽。”龙赓冷冷地道,就像一阵寒风掠过,顿令纪空手清醒了几分。
纪空手道:“我也不想这样,只是此事太过重大,让我感到了很大的压力。”
“那你就不妨学学我。”龙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眼微眯,似乎已醉倒在花香之中:“深呼吸可以调节一个人的心情,多作几次,也许就能做到心神自定。”
纪空手直视着他的眼睛,微微一笑道:“其实说话也是调节心态的最好办法,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
“这么说来,你已经不紧张了?”龙赓也投以微微一笑,问道。
纪空手点了点头,将目光移向七星楼内明亮的灯火,道:“我想通了,既然不想前功尽弃,就要勇于面对,何况我对自己的整形术还有那么一点自信。”
龙赓道:“你能这么想,那是再好不过了,就算刘邦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也绝对不可能发现你不是真正的陈平!毕竟对大多数人来说,‘陈平’只是一个名字,真正见过他本人的实在不多。”
纪空手不再说话,因为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缓急有度,沉稳中而不失韵律。步伐有力,间距如一,一听便知来者是内家高手。
脚步声进入了纪空手身后三丈时便戛然而止,如行云流水般的琴音突然断弦,使得这片花树间的空地中一片寂静,只有三道细长而悠然的呼吸。
纪空手听音辨人,觉察到来人的呼吸十分熟悉,正是刘邦特有的气息。他的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寻思道:“刘邦一向谨慎小心,洞察细微,我可不能太过大意。”
他的心里虽然还有一丝紧张,但脸上却已完全放松下来,与龙赓相视一眼之后,这才缓缓说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如果我所料不差,你莫非就是汉王刘邦?”
刘邦从楼中踱步出来的刹那,也感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几疑自己出现了幻觉,心中蓦然一惊道:“那人身上的气息何以会像纪空手?如果此地不是夜郎,我还真要误以成他了。”
他之所以会这么想,显然在他的意识之中,纪空手绝不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于夜郎。因为在他手下传来的线报中,纪空手这段时间应该出现在淮阴一带才对。
有了这种先入为主的思想,刘邦并没有深思下去,等到纪空手拱手相问时,更愈发坚定了刘邦自己的判断。
因为眼前此人的嗓音、眼神、气质与纪空手相较,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而更让刘邦打消疑虑的是此人脸上悠然轻松的笑意中,透着一股镇定自若的神情——如果此人是纪空手,绝不可能在看到自己的时候会如此镇静!这就是刘邦推断的逻辑。
“陈爷的消息果然灵通,本王此行夜郎刻意隐瞒行踪,想不到还是没有逃过陈爷的耳目。”刘邦微微一笑,丝毫不觉得有什么诧异。
“汉王过誉了,王者终究是王者,无论你如何掩饰,只要在人群中一站,依然会透出一种鹤立鸡群的超凡风范。”纪空手拍起马屁来也确是高手,说话间已使自己的心态恢复到轻松自如的状态。
刘邦一摆手道:“本王能成为王者,不过是众人帮衬,又兼运道使然,侥幸登上此位罢了,又怎能比得上陈爷这等世家之主?今日万金阁上欣见陈爷一试身手,棋风华美,那才是名士风范。”
两人相视一眼,哈哈笑了起来。
“请楼里一坐。”刘邦客气地道。
“不必了!”纪空手看了看天上的明月道:“如此良宵美景,岂容错过?你我就在这茶楼下闲谈几句,也算是一件雅事。”
刘邦微微一笑道:“陈爷果然是雅趣之人,既然如此,本王就恭敬不如从命。”
他打量了一下纪空手身边的龙赓,心中暗道:“这陈平的武功深不可测,无法捉摸,但他出身于暗器世家,家传武学有如此高的修为,不足为奇。可这位年轻人不过三十年纪,却是气度沉凝,一派大师风范,不知此人是谁,何以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
纪空手见他将注意力放在龙赓身上,心中一喜,忙替龙赓引见道:“这位是我的好朋友,姓龙名赓,学过几天剑法,被我请为上宾,专门保护我的安全,为人最是可靠。你我谈话,无须避讳。”
刘邦哈哈一笑,意图掩饰自己的疑人之意,道:“哦,原来如此,怪不得看上去一表人才,犹如人中龙凤。”
当下他将目光重新转移到纪空手的脸上,沉声道:“我与陈爷虽然相闻已久,却从未谋面,是以交情不深。可今夜陈爷登门约见,似乎像是有要事要商,这倒让本王心中生奇了。”
“在下的确是有要事与汉王商量,事关机密,所以为了掩人耳目,才决定在这个时候冒昧登门,汉王不会怪责于我吧?”纪空手忙道。
“陈爷言重了,能认识陈爷这种世家之主,正是本王的荣幸。只是你此行若被夜郎王得知,难道不怕夜郎王对你生疑吗?”刘邦素知夜郎陈家对夜郎国的忠义之名,是以对陈平此举仍有疑虑,开口相问道。
“汉王所言极是,不过陈平此行,正是奉了我国大王之命而来,汉王大可不必有此顾虑。”纪空手道。
刘邦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既然你是奉夜郎王之命而来,何不让夜郎王亲自与本王见面相谈?这样岂不更显得彼此间的诚意吗?”
纪空手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道:“我王之所以让在下前来,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比之天下,我夜郎国不过一弹丸之地,实力疲弱,因为盛产铜铁,才得西楚霸王、淮阴侯与汉王三方的青睐,屈尊驾临。在我王的眼中,三位都是当世风头最劲的英雄,势力之大,都有可能一统天下,任是得罪了三位中的哪一人,我夜郎国都随时会有灭国之虞。所以在别人眼中,三大棋王共赴棋赛是一场盛会,但在我王的眼里,却已看到了灭国之兆,稍有不慎,势必引火烧身,酿成灾难。”
“既是如此,你又何必要来求见本王呢?”刘邦微微一怔道:“若是这事传了出去,岂非更是得罪了西楚霸王与淮阴侯吗?”
纪空手微微笑道:“汉王可曾听过‘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句古训?”
刘邦道:“莫非陈爷认为夜郎国已置身死地?这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吧?”
“事实上夜郎国的确面临着立国以来的最严重的一次危机,随着中原局势的愈发紧张,作为大秦原来的附属国,夜郎国内的形势与中原局势息息相关,此时天下成三足鼎立之势,每一方对兵器的供求都达到了紧缺的程度,所以你们才会对铜铁贸易权如此感兴趣。但是,我想说的是,随着西楚霸王起兵伐齐,这铜铁贸易权已经没有像当初那么重要了,因为远水解不了近渴,这是谁都一听就明的道理。”纪空手的说话听起来极是平淡,但最后的一句话却让刘邦心头一震,脸色大变。
“你……你……你说什么?项羽真的派兵攻齐了?”刘邦的脸上陡然亢奋起来,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
“是的,项羽兵入三秦之后,封立诸侯时,怨恨齐国田荣曾经没有出兵援助项梁,所以就立齐国的一位将军田都为齐王,招致田荣的怒怨,并且杀了田都,自立为齐王,从此与西楚决裂。以项羽的脾气,当然不能容忍有人反叛自己,是以这场战争也就在所难免。”纪空手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一一告知刘邦,却见刘邦默不作声,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
“你是从何得到的消息?何以本王会没有一点关于这场战争的音讯?”刘邦心生狐疑道。
“这场战事发生不过五天,千里迢迢之外,汉王又怎能这么快便收到这个消息呢?而我夜郎陈家世代以经商为本,深知信息的重要性,是以不仅在天下各地广布耳目,而且相互之间各有一套联络方式,虽在万里之外,却可在一日之间知晓万里之外的事情。”纪空手当然不会说出消息的来源是知音亭,编造了一段谎言,倒也活灵活现,由不得刘邦不信。
刘邦冷然道:“你何以要告诉本王这个消息?是否有所企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