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王道无常 (4)
如此骇人的准度让棍圣感到吃惊,直到这时,他才知道,眼前的敌人的确有狂妄的本钱,容不得自己有半点失误。
长剑如一颗殒落的流星,划出一道玄奇而深邃的弧线,在剑与棍一触之时,弹向了棍圣的咽喉。
那流泻于剑锋之上的杀气,给这静寂的长街带来了一片肃杀,没有生机,没有活力,空气中涌动的,是沉沉的死气。
卫三少爷的剑招固然集精、准、狠于一体,有着极具创造性的想象和精确的计算,但棍圣的身法同样快得让人不可思议,他也趁着棍剑一触的刹那,身体呈三百六十度地四旋,滑至卫三少爷的身后。
长剑不可避免地落空,刺中的,只是棍圣留在虚空中的幻影。
但卫三少爷并不惊讶,身形前冲之际,反手撩出一剑,竟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挡住了棍圣袭来的势在必得的一棍,同时借力旋过身体,又与棍圣面对。
“好!”两人似乎互为对方精彩的表现喝了声彩,并且战意勃发,无不想着将用何等招式把对方置于死地。
棍圣口中在说,手底下可丝毫不慢,整个人突然滑退数步,棍尖在街面上拖出了一道深达数寸的青痕。
青痕有迹,但棍中所带出的劲气却是无形的。他这一拖之势看似是怯阵而逃,可卫三少爷却已感到了那先抑后发的攻势。
卫三少爷骇然之下,竟不追击,只是将剑点地,竟在身体的四周划了一个圆弧,而他的目光正捕捉着那深藏于幻影之中的那双眼睛!
无论是棍圣,还是卫三少爷,他们无疑都是当世之中少有的高手,所以直觉告诉他们,决定胜负的一刻已经到了,他们没有理由不去全力以赴。
“呀……”棍圣刹住后退的身形,陡然一声暴喝,惊震四野。他这一退,只是想拉开一段距离,以利于自己的冲刺。当他完成了自己的意图之后,陡然发力,身形甫动,手中的长棍拖起一道风雷之势,沿着青痕的轨迹爆射而出。
棍若长龙,迅即在地面疾冲,刚猛的气劲冲激着青痕两边的尘埃,扬上半空,搅出一团乱窜的暗影,而棍锋过处,厚厚的青石板“轧轧”而裂,在街面上留下了一道道如龟纹般的裂缝。
一棍之威,竟如此霸烈,显见棍圣出手,已尽全力。
卫三少爷的脸色骤变,长剑急旋,每旋上一圈,就有一道无形的劲力如浪潮般向四方急涌而出,那剑气便若产生电流的漩涡,一浪紧接一浪地向外围辐射。
两人的脸都变得一片铁青,仿佛都感受到了沉沉的死亡气息。衣袂向后飘飞,就像是迎头面对着一股强势的飓风,呼呼作响。
“轰……”两股气流同时以无匹之势撞击一起,震出一声惊天暴响,紧跟着交汇成一股更大的气流冲天而起,碎石、沙尘齐齐扬上半空,一时间昏乱一片。
“希聿聿……”数百匹战马不堪气浪的冲击,嘶叫起来,更为这乱局平添无数声势。
纪空手不由自主地回过头来瞟了一眼,只见烟尘之中,两条人影伫立不动,但在他们的四周,无数股气流疯狂窜行,到处都是晃动的光影。
当他再回头时,浑身陡然一震,只这一瞬功夫,那老丐竟然不见了!
“小心——”纪空手近乎是出于本能地惊叫了一声,话音未落,他已感到了一股浓烈无比的杀机突然惊现于虚空。
在弥漫的烟尘之中,一道修长的身影在光影的晃动下若隐若现,如雾凄迷,却又是那般清晰。一点寒芒就像是天空深处坠下的一颗流星,由小到大,最终幻成了一团暗云,逼向了刘邦的王者车驾。
如此飘忽而从容的身影,就像是纪空手刚才在老丐脸上看到的那种神情,或者,这两者之间原本就有必然的联系。
但对纪空手来说,已经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问题,他只能在最快的时间内作出反应,同时选择一个最好的方式实施狙击。
他绝不能让刘邦在这个时候死去,不能,绝不能!此时此刻,刘邦的生命在他看来弥足珍贵。
要想让这个愿望成为现实,他必须集中精力,凝神以对,如果这老丐真的如他所料,是由项羽易容而成,那么他将面对的是一场今生最大的挑战。
“呼……”暗云越来越大,也愈来愈清晰,就仿若一团飘忽不定的影像,突然间定格虚空,旋即拉近放大。随着这暗云的每一点变化,那呼啸空中的气流亦增强一分,当它与车驾不过七尺之距时,仿佛这车驾四周的范围全在他的笼罩之下。
便在这时,纪空手出手了,龙赓也在同一时间内出剑,两人近乎天衣无缝的配合,证明刘邦确实有独到的眼光。
他们的配合十分默契,这种默契不是经过训练而成的,而是基于他们对武道的深刻理解,达到了相同的境界所产生的一种相通的意念。当惊变发生的刹那,相同的形势与环境让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作出了相同的判断。
这也说明,他们出手的时机,无疑是最恰当而及时的。只有在这个时候出手,他们才有一定的把握让对方陷入一个无法脱身的绝境。
可是,对方既然是身为流云斋阀主的项羽,其一身武学几乎可以说已达到了武道的巅峰,凭纪空手与龙赓的联手一击,就真的能化去他这势在必得的一击吗?
这是一个无法预测的结果,就像谁也不能预测自己的未来一般,充满了无尽的悬念。只有当这一切都发生之后,别人才会说:“哦,原来是这样的结果。”如此而已。
不过,即使这是无法预测的东西,纪空手也并不认为就不可把握,他不信命,只信自己。他能走到今天的这一步,不可否认,的确有机遇和运气的成分夹杂其中,但若是没有个人的努力和非凡的智慧,他也许早已不在人世了,已经埋身黄土,化作一堆白骨。
所以他的出手,如掌,更形同一把锋锐的刀锋,横亘于虚空,犹如一道山梁,封锁住暗云前行的去路。
他出手的角度之妙,与龙赓的剑形成了一个夹角。这种夹角的形成,蕴含了至少一百三十一种变化,可以在任何形势下构成一个完美的绝杀。
绝杀的把握到底有多大?这是不可预料的,但纪空手这一次出手,并没有用自己身上原有的飞刀,这足以证明他已全力以赴。
自从在夜郎舍弃了离别刀之后,他甚至连原有的飞刀也一并舍弃,而是重新选用了三把由陈平提供的飞刀。世间的事总是充满了太多的巧合,纪空手之所以敢在刘邦的眼前使用飞刀,而不怕遭受刘邦的疑忌,只因为夜郎陈家本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暗器世家。
从来没人看过陈平的出手,但只要是真正的高手,当他看到陈平手拈棋子的那份从容,那种充满力度的感觉,就应该可以看出陈平的可怕之处。
刘邦当然是真正的高手,所以他并不因此对纪空手有任何的怀疑。他相信纪空手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那就是他始终认为,如果纪空手想在他的面前化装成另外一个人,就绝不敢再用飞刀。既然敢用飞刀,就不会是纪空手,就算有人想到了这么去做,也绝不可能拥有这样的勇气。
这无疑是非常聪明的一种逻辑,通常只有聪明人才会想到,但刘邦万万没有料到,纪空手设的这个局,本就是针对聪明的人所设,因为他远比一般的聪明人更聪明。
不过此时此刻,纪空手面对项羽这等绝世高手,却无法使出自己的飞刀。因为他十分清楚,对付项羽,他就必须全力以赴,一旦全力以赴,他就只能毫无保留,在这种情况下,以刘邦的聪明,当然不会看不出他的飞刀绝技来源于何处。
而且樊哙就在身边。
纪空手只能以掌代刀,幸好在他的眼里,有刀与无刀的区别并不大,却可以让他在这种紧要的关头全力施为,而不露丝毫破绽。
龙赓的剑,跃入虚空。当他看到这一团暗云之时,浑身上下便涌动出一股剑的活力,更赋予剑以强大的生命力,使得剑与人在刹那间构成一个整体,不分彼此,人剑合一。
剑道者,人道也。剑道的修行,往往是人与自己心魔的斗争,龙赓已是剑道中寥寥可数的几个顶级人物之一,自身便拥有可以征服一切的锐气和杀机,所以他的剑一入虚空,便诠释出一种高深莫测的意境。
“嘶……”一剑一掌,同时挤入了暗云,震颤中发出如裂帛般的惊响,仿如两条游龙搅动着这沉寂如死的空气。
暗云分而又合,合而又分,突然霹雳一声,一道形若闪电的光芒破开暗云,从暗云深处跳跃而出。
是刀芒,一道耀眼夺目的刀芒。当刀芒亮起的刹那,这一刀的风情,足以让人魂飞魄散。
纪空手的脸在这光芒的映照之下,整张脸已变形扭曲。他无畏于这一刀的杀势,可是当他看到这一刀杀出之时,心里陡然间生出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这是怎么回事?纪空手无法找到答案,他只知道自己很少有过这种不安的感觉。
刀锋凛凛,带起暗云在疾速地旋动,“叮……”龙赓的剑没入到暗云之中,在无法揣度的情况下竟然触到了对方的刀身。
“蓬……”一团火星平空而生,爆裂开来,暗云随之而散,一条人影连退两步,竟似经不住龙赓这惊人的一剑。
“哎呀……”纪空手的手掌本在直进之中,却倏然一停,心中“咯噔”了一下。
他的灵觉为之一亮,终于找到了自己何以会感到不安的答案。
这只因为,他曾经在樊阴的大江之上,领教过项羽那霸绝天下的流云道真气。那种在不经意间震伤自己心脉的从容,那份霸气,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今生今世,他都难以忘记。
可是,当他看到这团暗影骤起,感受着这凛冽的杀气之时,虽然这杀气汹涌如潮,却少了一份他所熟悉的那种君临天下的王者霸气。等到他看到暗云中的人影竟然被一剑逼退时,他已然惊觉,此人绝不是项羽!
因为项羽绝不可能被龙赓一剑逼退,就算龙赓的剑术达到了剑道的极致,就算项羽技不如人,流云道真气赋予他的霸道作风都注定了他宁折不弯的个性。
既然此人不是项羽,那么项羽呢?
想到这里,纪空手已霍然色变,弃眼前的敌人而不顾,陡然转身,扑向了刘邦的车驾。
可惜的是,他依然还是慢了半拍,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一条穿着一袭女人服饰的人影自人群中闪出,带着一股沛然不可御之的气势挥刀而进,直劈向刘邦的车驾。
一刀既出,气流窜动,幻生出一片浮云,悠然而至,刀锋所向,街石为之而裂,便连这广袤的虚空也被一分两断。
“轰……”刀光一闪间,说不出的迅捷,劲风席卷上车驾,坚硬的车厢裂成碎片,碎木横飞,一颗头颅突然跳出,旋上了半空。
这如此惊人的一幕,就在千百人眼皮底下发生,谁也没有想到,一代汉王,又是问天楼阀主的刘邦,竟然不敌别人的一刀,就此殒命。
这名刺客究竟是谁?何以会这般神勇?又何以能如此的霸烈?他莫非才是真正的霸王项羽?
这一串串的问题才涌上众人的心头,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回过神来,这条平空现身的人影突然冷笑一声,如风般自众人头顶之上掠过,飞上了长街边上的高楼。
他来去之快,仿若惊雷,甚至不管其他同伙的死活,翩然逸去。如此干脆潇洒,宛若神龙见首不见尾,引起众人一阵惊呼。
纪空手再想追时,已是不及,只得缓缓回过头来,再看刘邦的那颗头颅,已然滚在长街之上,而那裂开的车驾里,一具无头躯体硬直地挺立着,股股鲜血正从颅腔中“咕噜咕噜……”地往外直冒。
纪空手的心里顿时一阵失落,仿佛变得空荡荡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之情涌上心头,让他有无所适从之感。
刘邦居然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