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碧云的背影，我陷入沉思。我猜得没错，地道里有什么碧云全知道，而小菊似乎也不是完全不知道。我现在明白，碧云想知道的是我检查何处园的过程，而不是在地道里发现了什么。小菊想知道的是地道中除了财宝，还有什么，她们目的不同。听碧云的口气，骗走十三弟的是小菊这一方，清华是无辜的。那清华闹出这些事来是为什么？何处园有地道老马都不知道，清华怎么会知道的？谁告诉她的呢？清华如此费力才引导我们找出地道，不为拿地道里的东西又为了什么？
想起昨晚小菊失望的眼神，她当然不是因为没有清华而失望，那她失望的是什么？我想起了唯一装其它东西的箱子，除了衣裳就只有我带回来的那本书。我几乎是跑回书房。
书好好地躺在我的旧书中间。昨儿小菊站在旁边聊了半天，也没想到这书有问题，看来她是真的不知道秘密藏在哪儿。
这书因为福晋那儿有一本，我们都看过了，谁也没将它放在心上，现在我倒要好好看一看了。
诗句是一样的，版式也相同。但这书肯定有蹊跷，不然福晋的那一本，清华放在身边常看，瞒不过小菊的眼睛，小菊该知道的秘密早就知道了，何必跑到我这里来？
我走到门口叫人，却没人应我。唉，独处的好处是可以一个人安静地想事，可有时没人跑腿也怪麻烦的。我出了院子，一看气不打一处来，何利儿一大早就在门口打盹，哈喇子都快流到下巴了。我用脚一踢他，他蹦了起来，嘴里还叫，“别闹、别闹，吃饭呢。”
我接了一句，“吃的是什么？”
他眼睛睁开了，吓了一跳，随即又嘻嘻地笑，“吃乳猪呢！”
我懒得生气，向他交待了事情。这小子腿脚还算麻利，我给他掐着西洋表，时针还没走两格，他就回来了，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拿过书，挥手让他退出去。
两本书一对比，差别出来了。插图不同，但看得出来图是一种风格，是由一人所绘。看书时人都注重字，谁想到看图呢？而且图的差别不算很大，匆匆一览，不会发现其中的奥妙。
这图是做什么用的？我想信碧云知道，可这丫头能轻易告诉我吗？
马尔汉亲自上门。今天约好到老四那里商量事情，但他不是来接我的，因为我们本不顺路，昨天说好是各去各的。他来是专门告诉我小菊昨天跑了。我嘿然无语，老马家说起来规矩大、家教严，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竟能轻易跑出来，老马也该回家整整家规了。
老马火气看来不小，随从后来悄悄告诉我，昨晚回去老马与老马太太整吵了一宿，鸡飞狗跳，全府上下都没能安宁，如不是老太太先偃旗息兵，只怕现在还吵着呢。
我知道，小菊的出逃只不过是导火线，昨天发现的四姨娘和清华的真相太让他憋屈，又无人可诉，正好抓到小菊这事，让老马将无名火发了出来，马太太只能无辜地当他的出气筒了。当然，太太承受丈夫的怨气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拍拍老马的肩，“放心，小菊在我这里。”这老头个子太高，我这样拍他还真不顺手。
这事儿有些尴尬，小菊是清华失踪事件很重要的线索，居然跑了。老马解释：“三爷，昨天主要老臣不在家，这丫头也不知怎么跑出来的。她居然……”
我用眼色制止他再说下去，身边都是人，我可不想这么快就揭穿小菊的真相，我与她还没玩够呢。
抬头看看天色，与老四约的是时二刻，现在去为时尚早，他公务上一向勤恳，恨不得将休息的时间也全拿去处理事情，不似我等吊儿郎荡，这会子只怕他还没到家。我便约老马到厅里喝杯茶。
老马这些天心里不好受，今天尤其如此，我感觉就这几天老头子苍老了不少，精神不如以前多了。
我劝他：“老马想开些。”老马点头无语。
其实我明白劝也白劝，出了这么大的事能想得开才怪。皇阿玛会如何处置这个对他忠心耿耿的老臣？我朝建国以来，法治严厉，这一次事涉十三弟，老马就算能保住脑袋，官是肯定做不成了。不仅是他，他的小儿子也会受到牵连，要想讨个好的进身不容易了。我有些心酸，一向我和这老头关系不错，只是凭我一已之力又无法保住他。若十三弟在还好，他在皇上面前原本比我能说上话，可十三弟这会儿还不知在哪里，就算回来了，清华是始作俑者，十三弟还会为他这个过去的岳父求情吗？再说，就算十三弟肯求情，皇阿玛肯听吗？
老马默默地喝茶、抽烟。我忽然想起，老马来了怎么只说一个丫头而不提另外一个？真让人好奇。
我避开老马喷吐出的烟雾，踱到他身侧，问他：“碧云在府里吗？”
“碧云？”老马看看我，似乎奇怪我这样问。
我解释：“想找她来问些事。”想想又加了句，“关于令爱的。”
老马释然，又是点头，“哦。她昨天走了，这会儿只怕已从天津卫上船了。”
走了？我更好奇，她是什么身份，能够说走就走？
我道：“这时候怎能让她走呢？她是令爱的贴身大丫头，情况比一般人清楚得多，令爱现在还没找到，就是十三阿哥也不知所踪，她这一走断的只怕不止一条线索。”我故意地带了些埋怨的口气。
老马火气又上来了，嗓门也高了半分：“谁说不是？可老臣家里那个老婆子偏偏就让走了，老臣说她还不认错，三爷您给评评这个理，家里走个人，老臣作为一家之主，问一问都不行吗？何况是这非常时期？烦心事儿一大堆，她帮不上忙不说，还尽跟着添乱。九丫头不见了，她们哪个操过心？能劝我不要担心都算好的！老臣早看透了，她们巴不得九丫头不回来才好呢。”老马越说越气，狠抽了几口烟，怨气从马太太逐渐扩大到他的整个娘子兵团。难怪老马火气这么大，他出门一天，走了两个大丫头。我想起了马太太高大的身躯，她是不会在吵架上让着老马的，老马平日嗓门儿够大，可真要论利索劲儿，与太太差得不是一两个层次。
老马一袋烟呼完，我看他平静些了，便又问：“碧云怎么想起昨天请求太太放她走？”
“倒也不是碧云自己想走。”老马说道，把烟锅子往桌上一放。
这里面有故事，我来了兴趣。老马是个直肠子，不用我问，就竹筒倒豆子，全说了。
“碧云原本是老臣连襟张伯行张大人家的丫头，三年前，张夫人回京省亲带回来的，见内人喜欢便将她留了下来。这个丫头倒很伶俐，做事也很用心。小女回来，内人便又将她给了小女，其实也是不放心小女。”哎，没想到现在老马还认为碧云是马太太的眼线，我真无语了“昨日内人收到张夫人的信，说她近来身体不太好，身边没有妥当的人，想让碧云回去帮忙。内人居然就答应了，也不派人跟老臣言语一声，自作主张就安排人送碧云去了扬州。”老头子说说又来了气。
我暗道，碧云还真有意思，编了两套说词，也不怕我对质出来揭穿她。转念一想，她早明白我有疑心了，还怕什么对质。这另一套说词，本就不是为我准备的，是为了三福晋等人。既然张夫人需要她，她还在这里逗留，像话吗？三福晋是绝对不肯收留主子生病急需她回去、却还在外面逍遥自在的丫头的，而福晋能发现她说谎的机会实在太小了，因为她料定自己身上所承担的秘密足以让我帮她说谎。我由衷感叹，碧云真聪明啊！
茶喝过两滚，茶色已淡，时间不早，老马心情也平和了许多，我们准备向老四家出发。
小菊站在厅外，见我们出来便向前施礼，此时倒不怕老马抓她回去了。老马看看她没有说话，脸色也平静得很。也是，这是在我家，老马是老人儿了，向来持礼严谨，他不会尊卑不分，当着我的面处置这个丫头的。
我见小菊蹲了老半天也没人叫她平身，怪可怜的，便说，“起来吧。马大人在这里，小菊你是跟着大人回去呢，还是留在王府，自己拿主张。你放心，就算你回去马大人也不会为难你。”
老马见我这样说依旧没吭气儿。
小菊期期艾艾，“奴婢……奴婢情愿在这里服侍王爷。”
我扭头看老马，意思他是什么想法。
老马道：“王爷定吧。”脸上淡淡的。
我暗道真是个老狐狸。我这儿还有小菊惦记着的东西，晚上能睡安生觉吗？不过我也想看看小菊留在这里会有什么举动，那本书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于是笑道：“成啊。那小菊……”我想了想，“你不是说曾伴读过九格格吗？就在这里管管书房吧。工钱呢，就跟福晋房里的大丫头一样，回头我让人去和福晋说一声。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可不许像在尚书府那样不告而别了，你瞧瞧马大人急得，一早出来就是为了寻你。”
小菊磕头谢我，低声道：“不会不会。只是，奴婢只些许认识几个字，就怕把王爷的书弄乱了。”
我挥挥手：“你肯定管得好，再说就乱了爷也不生气。”心道，小菊说话还真谦虚。如果她真的曾经伴读过清华，才学在女子中也算可以了。后来我才知道，人家小菊姑娘说这话可不完全是谦虚，而是另有深意。
虽然我急于知道书中所藏的秘密，但也不让这丫头觉得得到太容易了。于是我笑道，“走，陪爷出趟门吧。”
老马狐疑地看着我。小菊却很高兴：“奴婢遵命。”
四弟已在家中等我。
不得不夸一下我的四弟妹，闻知我要来，早已备下我最爱喝的猴魁，点心也是按照我喜欢的种类安排的，又听四弟说厨下已在安排晚饭，事后大家少不得要小酌一番。不用问，我最爱吃的那道由四弟妹亲手所做的烧鹿筋今天是少不了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