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想不到，九格格原来也这么顽皮。”我说道。
小菊笑着接口：“她一直非常顽皮的……”她忽地住了声，楞了一下才说，“只是……”
这句无意透露的情况勾起了我的好奇。小菊本不应该如此失言的，大概是刚刚的回忆让她过为高兴，一时间竟又走水了。这一次她该如何补救？我拭目以待！
我几乎不留任何喘息的机会，立即追问道：“只是什么？”
小菊已想到了借口：“只是，老爷太太忽然去世，族人又抢夺财产。格格家破人亡，逼不得以只得进京投亲，忽然换了生活环境，有些不适应罢了。”
我敢说这不是小菊原本想说的话。常言道言多必失，她差一点儿就说漏了嘴，却又聪明的咽回去了。时机稍纵既逝，这会儿她已醒悟过来，势必不会再与我说实话了。
如我猜得不错，清华沉默寡言为的是藏拙，不让别人发现她的特点，以便实现自己的计划。那么，出走的计划有可能是从她初进尚书府时就已定下了，而她的本意也只逗留很短的时间。这样的话四弟的推论就不成立，清华指点我们找到地道另有深意。是什么让她迟迟不走呢？数年如一日的隐藏自己的天性，该忍受多大的痛苦。难道，确如碧云所言？
小菊一定也是谪仙帮的人，不然不会与清华一起长大。帮中有派系原也正常，没什么可奇怪的。这样一来，有些事我倒又有些明白了，难怪清华会与小菊携手同来，原来是逼不得已，这也解释了清华为何时时与小菊保持距离。
小菊大约也没想到，在她们到达之前，清华她们也早早已妥当地作了安排，而且派出了碧云这样的高手，小菊以一挡三，自是不敌。虽暂时落后，但小菊一方却又在十三弟身上打开了缺口，这一手实在高超，令清华措不及防，才造成了今天这样被动的局面。
清华的决心迟迟难下，幕后之人忍耐不住，一定常常催促。我忽然想起菊香说过的话，清华、黄妈在五弟府中的落泪，那是催促的信号，黄妈一接到信息就马上来了，清华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以致痛而出声。只是这信息是如何传来的，又怎样瞒过了小菊的眼睛？
两杯茶下肚，我感觉有些发热。见鬼，才不过四月，不该这么热啊。我下意识的扯了一下衣领。小菊笑吟吟的：“王爷热吗？将外衣脱了吧。”
我摇了摇手。今天的小菊特别美，难怪人家都说灯下看美人，她近在咫尺的香气令我有种难以名状的冲动，我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她害羞地一笑，低下了头。
“王爷！”骤然响起的声音吓了我一大跳，我也本能地扔开了小菊站了起来。看着凤可那气得有些变形的脸，我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窘态，“你怎么来了？”
这句不合时宜的话才一出口，我就知道坏事了。果然，凤可冷笑道：“我是不该来，可又不得不来。”她的脚狠狠地落在地上，每一步都走得咚呼作响，路过小菊身边，还不忘瞪了她一眼，小菊柔弱的身子似乎打了一个哆嗦。
凤可昂然走到桌边，捡起桌上的小刀冲着我一扬：“景儿把这个落下了，没它不肯睡，我来拿一下。”
“这么晚了，孩子怎么还不睡？”我关心道。
“是啊，早该睡了。”凤可话中有话，一双凤眼滴溜溜地在我和小菊之间转来转去。
我笑道：“你误会了。”上前欲揽住她的香肩，她却敏捷的让开了，眼中掩不住的厌恶，既是对我，也是对小菊。
“是吗？我虽眼神不大好，心却还明白。”凤可冷冷地说道，言毕转身欲走。
我明白坏了事。凤可的表现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寂静，现在不暴发，以后的杀伤力是现在的数倍，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她带着怨气离开。正在想着办法，却听见小菊说道：“奴婢送侧福晋。”声音十分甜美，与凤可的尖利正好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个丫头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怎会说出如此火上浇油的话，我真正百口莫辩了。
凤可止住了出门的脚步，缓缓转身，双眼犹似两道利剑：“我用得着你送吗？就你也配！”她狠狠地啐了一口。
这太过份了，小菊虽说言辞不当，但说到底也不过是做了件奴婢应当做的事，凤可有必要这样咄咄逼人吗？
“凤可，有话好好说。”我劝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一点。
凤可挑衅地看着我：“可以呀，但要分跟谁。她，不过是个下人。”她咬牙切齿的说出了最后几个字。
我深吸了口气，再次压住了自己的火气，温言道，“凤儿，你的性子实在太急了一些，需得改改才好。小菊终究不是咱家的包衣，她是马大人家的人，你是不是对人家客气一些？清华回来了，你对她的丫头不好，怎么见人家？亏你还常说你们姐儿俩个关系不错，她临别还送了一份大礼给你。”
凤可不耐烦的一挥帕子，打断了我：“不是看在清华的面子上，我能这么客气吗？我是骂她了，还是打她了？”
“这不是骂与打的问题，你的态度……”
“我态度怎么了？”凤可一股将话逼问到人脸上神气，“我跟一个下人还得客气呀！”她的手又不自觉地叉到了腰上，活脱脱一个泼妇。
我气得语塞，难怪夫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凤可这两样都占全了！小菊委屈的站在一边，什么也不敢讲，这样的楚楚可怜，更显得凤可霸道不讲理。
凤可索性不走了，啪地将刀往桌上一拍，找个椅子坐下。我懒得理她，这两年把她脾气惯得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如此蹬鼻子上脸，当着丫头与我大吵大闹，还有规矩吗？
小菊迟疑了一下，过来斟茶。凤可怒道：“哪个要喝这茶。”手一扫，茶杯落了地，好在小菊躲得快，没被烫到，可碎裂的声音在这黑夜中显得分外响亮。我心头的火真的起来了，想要发作，想想又忍了下来：“凤可，你快回去吧，孩子见不到你又要哭闹，这都什么时候了！”
凤可冷笑：“爷也来催驾啦？你们就这么盼着我走吗？”
我气极：“这是什么话？我是为了孩子！”
“平日怎么不见爷关心孩子，今儿我挡了爷的好事，爷倒拿孩子做借口了，谁信呐！”凤可拍着桌子站起来。
这真是反了，她居然敢跟我拍桌子！大约是我铁青的脸色太过吓人，小菊连忙上前劝慰：“王爷，您别生气，都是小菊不对。”她边说边就要跪下，我一把拽住她，气呼呼地说，“你有什么不对？”
凤可冷笑：“她没有不对，那是我不对。”
“当然你不对。”我想也没想就将此话说出了口，心却一沉，坏了！
凤可已跳了起来，“好好好，看着小狐狸精勾人，我作为你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还不能说话了。那好，我现在就请福晋过来，是我不该到书房来，我错了，我给你们赔礼，让福晋给做见证。”她一边说，一边就想往外走。
我已气得不知说什么好了。我做了什么，不过是拉了一拉丫头的手，这也算有错吗？好歹我是个王爷！这个泼妇，哪有一点王妃的样子，深更半夜这样大闹，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我颓然地坐了下来，摇了摇手：“你爱干嘛干嘛去，爷不怕！”
小菊上前劝道：“福晋，是奴婢错了，你打骂奴婢都可以，就是不要再生气了。这大晚上的何必再去惊动福晋？”
凤可一甩袖子，回手两记耳光，这清脆的声音打得我们都愣住了。五道指印在小菊白嫩的脸上显得尤其清楚，令人心痛。
我一拍桌子：“凤可，你到底想干什么？”
凤可冷冷地：“我要赶走这死丫头。”
“你没这资格！”我亦冷冷地回道。
“我怎么没资格，我是这家里的主人，要赶个把下人不行吗？”
“不行！”我气哼哼地坐下了。凤可手指着我，嘴唇哆嗦着，“你……”她忽地哭道，“你哪里还像个王爷，心都被小狐狸精勾去了！”
这话难听至极，我忍不住道：“小菊她是清华的丫头，你别骂人家！”
“我就骂了，不仅骂，我还要打呢！”凤可干脆不管不顾起来，大有不给她个说法誓不罢休的阵势。
“你敢！”我站了起来，顺势将小菊拉到我的身后。
凤可冷笑了一声，回手举起博古架上的一个宋代哥窑的粉青赏瓶向小菊扔了出去。小菊没碰到，赏瓶却摔了个粉碎。我心痛得直咧嘴，这是我最心爱的东西之一，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淘换得来的。我气得一下子跌坐在椅子里。
太大的吵闹声终于将三福晋引来了，碧云也夹在人群中。已有多嘴的下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她，所以三福晋一进来就劝凤可冷静冷静。
凤可道：“姐姐能冷静，妹妹我可不能！”她边抹泪，边将事情添砖加瓦地说了一遍，理儿自然全站到了她的那一边，我除非是一句一句与她理论，才能将理再掰回来，可我堂堂一个王爷，能与一个女人计较吗？我气得顺手一把抓住博古架上的花瓶扔在地上。
福晋失声叫道：“王爷！”凤可也止住了抱怨声。
我这才发现摔掉的竟是那对赏瓶中的另一个，我心疼得直倒吸冷气，情不自禁地拉住了三福晋的手：“女人还是要温婉一些好啊！”这是我心底的声音。
凤可已从震惊中醒悟过来，怒道：“温婉的女人全是狐狸精！”
三福晋回身朝她一瞪眼：“这是怎么说话呢？”语音虽轻，倒真止住了凤可的泼辣。凤可默默地往边上站了站。三福晋继续回身安慰我，“王爷，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妹妹的脾气呀，一向见了风就是雨的，又不肯认小服软，你怎么还会与她计较？要说今儿这事儿，是妹妹不对，可是你也该理解理解她的心不是，到底是大晚上的了，谁见了都会误会不是？”
这不明明是拉偏架吗？三福晋也这样不分清红皂白了。我站了起来，一抖袍子：“我累了，要歇息了。你们都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