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下骑了一会儿马，已有细小的汗珠从她额角冒出来。我从怀中取出一块帕子递给她，她一笑，接过去，却忘了擦汗，只是紧紧捏在手中。
我做人是厚道的，并不逼她给出答案，而是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小菊，你说会不会有这种可能？”
“什么可能？”她犹疑不定地看着我。
我温和地一笑：“你别紧张，我也是说出来咱们探讨一下。昨日你也在场，当时来向老四汇报的人不是说吗，虽然总舵已毁，多个分舵也没了，可迄今为止她们的总舵主和四大护法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小菊淡淡地说道。
“天网恢恢，虽然疏而不漏，却也有漏网之鱼。”
“王爷的意思是？”
“难道你不认为这些人都来了京师吗？”
她迟疑了一下，才说：“不会吧！”
我笑着反问：“你怎么知道？”
她讪讪地：“奴婢也只是猜测而已，王爷怎么那么肯定她们来到京中？”
“非如此，不能解释清华的行径啊！当然，其实我也只是猜一猜，并没有真凭实据。”我淡淡地说道，眼睛却看头上的太阳，“这天已这么热了呢？”眼角余光却去看她，很明显，她松了口气。
我怎么可能让她放松，假意思考了一会儿，又道：“不知为何，我左思右想都觉得总舵中的人是逃到京师来了。如非这样，黄妈那么精明的人，不会与清华行此下策，她们简直将自己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
小菊颇为为难地看着我：“王爷，有些话小菊不得不讲了。”
“什么话，你说你说。”我大度地一挥手中地鞭子。
“阿九的地位非旁人可比，奴婢冷眼看来，许多事黄妈都要问她的主意。”
“你是说这次事件的策划者是清华，而不是黄妈？”
她点了点头。
我的脑海又浮现出清华的样子，“为什么？”
“阿九非常不想嫁给十三爷，其实很久之前她就想离开了，是黄妈一直压着，才未能成行。”她吞吞吐吐地说出这句话，我却没有过多吃惊，只是想听听她后面还会怎样说。
“黄妈就任凭清华胡作非为？”
“黄妈是阻止不了她的。”
“为什么？”
“阿九的身份太特殊了。”
“怎么个特殊法？”我逼问道，倒想看看她到底能说出什么话来。
她咬了一下嘴唇：“其实，玉兰不是第一个违背帮规将孩子留下来的人。”
我心中暗道，当然不是第一个，前面还有黄妈的碧云呢。可是小菊这一次的话却真的叫我大吃一惊了：“第一个将孩子留下的人是姨妈。”
我不禁感慨万端，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怪不得李玉兰姐妹都会如此大胆，敢无视帮规，原来她们的师父就是如此的。
“王爷知道姨妈留下的孩子是谁？”
明知小菊是在卖关子，我却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脱口问道：“是谁？”
小菊一字一顿道：“李玉兰。”
我惊得差点儿从马上掉下来：“什么？”
小菊得意地看着我，非常满意自己制造的这种效果。
转念一想，我却摇了摇头：“不可能。”这事有些不对头了，黄妈的真名是李玉莲，小菊的介绍、碧云的介绍，都说玉莲是玉兰的亲姐姐。小菊现在话不仅否定了碧云，她自己也自相矛盾了。
小菊笑道：“事到如今，奴婢还为什么要说谎呢？更何况这是奴婢亲耳听阿九和黄妈说的。黄妈的来历奴婢不清楚，但肯定不是李玉兰的亲姐姐，大约只是姨妈的养女。帮中妇女因不许带回自己的亲生孩子，所以常常去偷老百姓的孩子，养如亲生。黄妈大概就是这种情况，她与玉兰年纪相仿，姨妈认了她，也可以给自己的女儿作伴啊。”
这样说来，清华岂不是帮主的亲外孙女？
“那你为何昨日不告诉我们？”这又是令我想不通的一个疑点。
“昨日马大人在场，他那个状况，奴婢还忍心说吗？何况此事说不说关系也不大，只是别让马大人心里太苦罢了。”
我不禁苦笑：“你还真是心善。”但这丫头的话我能相信吗？
小菊又道：“阿九从小在帮中长大，见惯了那些失去孩子人的悲痛，何况她与她母亲是仅有的两个留下的帮中后代，命运又都如此坎坷，所以她非常讨厌嫁人这种事。当初指婚之后，她曾日夜啼哭，黄妈劝了不知多少回都没用，要不然，婚期能定得如此远？阿九今年都十八岁了，大姑娘啦，一般人家，孩子都很大了。现在她的母亲、外祖母又全都生死不明，她哪还会有心情嫁人？何况是嫁给她心中的仇人？”
听她意思，清华真的是逃婚而去，临走前还想捞一些财宝走？如果这是实情，她利用老十三作筹码也能说得过去。可是，事实真会如此吗？那不是太残酷了吗？
我正想得出神，没想到马忽然站住了脚，我的身子猛地前倾，差点掉下马去。
小菊惊讶地说：“怎么回事，队伍为何停下了？”
我好容易才坐稳身子，老十四已打马过来：“有辆车坏了。”他远远地喊道，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小菊：“车又坏了，一切还真是不顺利呢！”小菊看着我，紧紧地咬住嘴唇，没说话。
“今天怕是赶不到那个什么孙家店了。”老十四懒懒地说，口中叼根草躺在了草地上，双腿一翘，闭目养神。这小子还真能抓紧时间休息，这样悠闲自在，不知道还以为他出来游玩来了。我用脚暗暗踢了他一下，小声道：“有些过了啊。”
他一睁眼，翁声翁气地说：“三哥你别理我，我心里烦着呢，像这样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十三哥！”这小子，声音这么大，吓了我一大跳。我刚想说话，他眼睛倒又闭上了。我解嘲地摇了摇头，打开水袋，喝了两口水。
老四在前方不远，背靠一棵树坐着，默默地喝水，一言不发，脸上严肃得像谁欠了他三吊钱似的。
小菊冷眼打量了一下我们兄弟三个，大概觉得与他们两个中的谁说话都不容易，便又选择了我，过来坐在我身边哀声叹气。
我向来对女人是最心软的，何况又是小菊这样好看的妙龄少女？反正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与其百无聊赖地坐着，还不如就与她聊聊天解解闷呢。我从身边将自己的水袋递给她，她倒没嫌弃，拿过来就喝了一口，又还给我，我笑笑将水袋仍盖好了放在身边。
“这下可麻烦了。”小菊小声说道，一下一下地拔着身边的野草。显然她非常的不安，烦燥得都有点难以自持了。我理解她，在太过期待的时候，一点小小的意外总会被无限放大的，何况现在离目标不过一步之遥？
我叹叹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车子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坏掉的？”小菊的语气中透着疑问。
这个问题我本来可以不答，她这是质问谁呢？但想了想，还是说道：“这谁知道？”我摸着自己的下巴，“可能财宝太重，将车压垮了吧。”
她从身边狠狠地揪起一把野草，恨恨地道：“就该将准备车子的人拉出去斩了。”这话说得凶狠无比，我不由自主地看了她一眼。大约是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又连忙赔笑柔声道：“奴婢真的急死了。谪仙帮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到时候她们见不到想要的东西，对十三爷就会……哎，奴婢真是担心啊。”说到最后一句，笑已了无影踪，剩下的只有满面愁容。
“可是，申时已经到了。”我抬头看看天空，太阳正稳稳当当地向西行着。
小菊将信将疑：“不会这么快吧？咱们那么早就出来了。”她也看了看天，显然信心不足。
我笑笑：“你瞧瞧日头，咱们出来得是不晚，可这一路发生多少事？箱子坏了、捆好的东西散了了，哪一样不耽误功夫？何况咱们一路这速度……”我干脆从怀中掏出西洋表，啪地打开，递给她，“你看看这个。”
小菊的眉都快攒到一起去了：“这可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老十四忽然插口道。我看了他一眼，这小子连眼都没睁开，可嘴角边不断抖动的草证明他并没有睡着，一直在听我们俩的谈话。
小菊气结：“这……这怎么可以？难道十三爷你们都不管了吗？”她真的急了，居然忘记了敬语。这话本是向我说的，可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老十四已睁开眼，露出一丝坏笑：“怎么会不管？当然管。”他一翻身坐了起来，狠狠地说：“总有一天，我会拿住那些害我十三哥的人，千刀万剐，为他报仇。”说完，便又立即躺了下去，依旧刚刚那幅适意的壮态。
小菊手指着他，半天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我笑着劝她：“你别理老十四，他一向没正形。其实，如果为老十三，咱们真的没有必要如此担心，不是吗？”
她讶异地看着我：“怎么，三爷也这样说呢？”
“她们扣留十三爷的目的是什么？”我问。
她一脸无须回答的表情：“当然是为了交换三爷手中的东西。”
“那她们没拿到东西，又怎么会对十三爷不利呢？”我慢悠悠地说出答案。
小菊闻言摇头：“可谪仙帮向来言出必行……”
我知道她又要危言耸听，赶紧拦住她的话头：“言出必行那也看是什么事，何况这一次我们本是无心爽约，车子坏了，谁能料得到？现在也并没有说要回去，总在今天，迟早东西会到她们的手，所以想必清华也能宽宏一二。”
小菊默然不语，隔了半晌才说：“话虽如此，清华怎么会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忍不住笑了：“你也太小觑谪仙帮啦，亏你还说在帮中呆了很久，对她们的行事方式应当比我清楚得多呀。我可以肯定，这一路谪仙帮跟踪咱们的眼线就没断过。你没注意吗，那一对回娘家的小夫妻和那个货郎？”
小菊一愣，仿似不可思议：“他们会是眼线？”
“肯定是！”我不容置疑地回答。
“为什么？”她的声音有些发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