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就别想给我出这个门！都怀了我们老刘家的孩子你还不安分，要不是乡里乡亲的，老子就把你给关起来了！”刘畅的声音响得很，让雷云吓了一跳：”你这是干什么！小洁刚怀孕，你干嘛啊！”
小洁蓬头垢面，披着件外套两眼红肿，愣是不说话。刘志民在一边呆呆的，他从小就被刘畅打惯了，一直害怕刘畅，也不说话。
“你别护着这个小婊子，怀孕了还想跑，打电话叫她表姐来接她回去，亲家还以为我们对她女儿怎么了呢！哪天不好吃好喝的供着的？怀孕了还上天了呢！”刘畅咬牙切齿地说着，雷云赶紧劝住：”你嘴里不要不干不净的，你先去看电视去，你哪里知道女人怀孕多辛苦的！”
刘畅看着小洁和刘志民的样子，又把怨气发泄到儿子身上：”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连你老婆都管不住！走走走，一点男人样子都没有！”刘畅拖着刘志民离开了房间，雷云赶紧去拧了把热毛巾递给小洁：”快擦擦脸，这几天妈不在家，你受委屈了。”
小洁没接雷云递来的毛巾，抬起眼睛恨恨地看着雷云，冷不丁地嘴里吐出来一句：”你儿子是精神病吧。”
雷云没想到小洁突然说这个，自己也愣了，想了想赶紧说了句：”不是的，小洁，你听我说，小民以前……”
“什么以前？他强奸我你知不知道？我要去打胎！”小洁突然发疯一样的跳起来，一把揪出雷云的领子不依不饶地喊了起来。
“小洁你干什么，你们是夫妻，什么强奸不强奸的……”雷云到底是做惯了活儿的，力气也不小，把小洁按在了沙发上，好言好语地劝着。
“夫妻？你儿子有病就不要出来害人！我这辈子都害在你们刘家手上了！”小洁突然浑身像脱了力一般瘫倒在沙发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雷云看到小洁这个样子，想起自己一心一意照料大的儿子，不由得也老泪纵横：”小洁，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我养的儿子，难道我不清楚吗？小民心不坏，以前是受过点刺激，有点愣，但对你肯定是一心一意的……你又怀孕了，还想着什么呢？就是给你出去了，打了胎，以后又能跟到什么好人家？”
见小洁两眼愣愣地看着天花板，雷云又上前握住了小洁的手：”媳妇，我是真心把你当家里人的，以后我们老俩口不在了，这房子和家私都是你们的——小民又有点愣神，还不是你当家么？女人一辈子图个什么，不就是个家嘛；你把孩子生下来，小民没准也更好一点了……”
“我不甘心。”小洁恨恨地盯着雷云：”你儿子有病，怎么不早说？就蒙着我嫁进来！你也是女人，你就好意思的吗？”
雷云被小洁盯得有点说不出话来，半晌叹了口气：”小洁，你比我有福气，小民这个病是后天的，是他爸太凶了，我又拗不过他……怎么办呢，到底是我儿子。女人一辈子，最后靠的还是孩子啊。”
“那你的意思就是我一辈子都得呆在你家了？”小洁看着雷云，雷云咬着下嘴唇点了点头：”小洁，好话歹话我们都说尽了，反正你要走是不可能的。你也考虑好，走了以后你是不是就能日子比现在好了？你又没有什么技术，只要我们在一天，就少不了你们吃的喝的；以后我们不在了，你们把房子租出去也够过的。小民虽然呆一点，但是人不坏，他伯父给他介绍了个保安的事儿，过几天就去上班了。你要是聪明，就在家好好养胎，我们刘家不会亏待你的。”
小洁的眼角滚下了一大滴眼泪，随后硬是咽了下去：”我知道了，你们放心好了。”
“你可别想跑了，这镇上大伙儿都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爸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平白多吃苦，何必呢？”雷云临走还不忘暗示小洁：”只要你安心把孩子生下来，我们不会亏待你的，我这就去做饭，你先歇会儿。”
自从雷云和小洁谈了以后，小洁在家里就沉默了许多。不仅少言少语，连带着也不太搭理家里人了——每天除了晒晒太阳就是看书和睡觉，似乎要把全部的精力都倾注到肚子里这个孩子身上。
柳叶和雷霆听说小洁怀孕的消息，本来是不想过来的，但拗不过杨梅和雷老爷子，抽空在周日来看了一趟小洁。
“哟，你们怎么有空过来的。”雷云见雷霆和柳叶提了大包小包的进门，当然也不好意思让两人在门口站着，赶紧迎了进来。
“没事，上回不是听说小洁怀孕了吗，爸妈不放心，他们年纪大了，我们就来看看。”雷霆把带来的各色礼物放在桌子上，柳叶接了话：”大姐，你们先聊，我看看小洁去。”
“小柳……”雷云想要和柳叶说点什么，但想着柳叶难得来一趟，小洁这几天的表现也很稳定，便也不多话了：”小洁在楼上房间，你去看看她，她可能怀孕了心情不好，你是文化人，帮我开导开导……”
柳叶以为就是一般的嘱托，哪知道里面的关系？便笑了笑：”大姐你放心，都是女人，我知道的。”随后便上楼去了。
一到二楼，柳叶便被吓了一跳。虽然是别墅的外观，但到底是自家盖的楼房，远远比不得城里的布置和陈设。二楼的客厅里阴暗得很，三个房间有一个是雷云和刘畅的卧室，门关得紧紧的；一个看起来似乎是刘志民和小洁结婚时候的新房，但床上只有一床被子，阳台上横七竖八地晾着几件衣物；最小的一个朝北的房间里，在上午这会还有点阳光，一张简易床搭在那里，小洁半靠在上面，手边放着一本书——床头一个半旧的五斗橱，里面散乱地堆着一堆略有些破旧的书本。整个二楼的气氛有点阴冷，让柳叶从心里觉得有些不舒服。
小洁听见柳叶上楼的声音，便慢慢坐起了身，见是柳叶，神色很是复杂，半晌才低低地喊了一声：“舅妈。”
“小洁？”柳叶走近了，仔细打量着小洁的模样，不由得都有些心疼：略有些枯黄的头发随意扎在脑后，已经是十一月的天气了，还层层叠叠地穿着几件秋衣，只是下面套上了半旧的棉裤；脸色比结婚前要更蜡黄些了，两只眼睛似乎都凹陷了下去；只有肚子实实在在的挺了出来，显得是个有身孕的人的样子了。
“怎么穿这么单，你是有身子的人了，要注意保暖。这房间朝北啊……”柳叶皱了眉毛，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了。
“没事，有棉袄的，我刚才在楼上走动走动，觉得有点热就脱了。”小洁轻声说道，柳叶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却也不方便问。沉默良久才说了句：”小洁，不管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有什么想法，孩子已经这么大了，你也没什么退路了……”
“我知道，我还能去哪儿呢，不过就在这里了……还好有这个孩子，我不用跟那个呆子睡觉……”小洁似乎是自言自语，又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么说不合适，于是便噤了声。
柳叶听见这话，心里自然有了分寸——是啊，刘志民的病是这个家最大的忌讳，如果说农村结婚还是媒妁之言，但是小洁与他朝夕相对，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毛病？雷云和刘畅又最怕人说儿子有病，私自也把刘志民的药给停了一部分——医生说这药是要吃上五年的。
雷云见柳叶上去有一会了，便端了饭菜也到了二楼：”小洁，你身子不方便就在这里吃吧。小柳，我们下去吃饭。”一边说，一边还看了小洁一眼，小洁仍然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小洁，你好好保重，怀孕的时候心情是容易不好，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你打电话给舅妈说说也行。”柳叶还是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便只能跟着不断催促的雷云下楼去了。
对于小洁的未来，柳叶想到过很多种可能，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小洁的预产期过了好多天，雷云还没有打电话来报喜。
也许是女人的敏感和天性，柳叶忍不住催促雷霆：“你也不关心关心你家侄媳妇，好歹打电话去问问，生的儿子女儿又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关键是大人小孩都平安啊。”
雷霆心里也是惦记这事儿的，于是便出面打了电话过去询问。末了却一脸凝重地看着柳叶：”说是前几天生了，是个女孩，可能先天不足，生下来没多久就死了。”
“啊？”柳叶压根没料到这样，顿时觉得心里一揪：”雷霆，不是我说你们家人哦，这样对人家小洁伤害太大了……刘志民根本就不应该结这个婚！”
“叶叶，刘志民又不是遗传的这个毛病，而且那时候药也停了，这就是命呗。反正他们俩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雷霆颇有些不以为然。
“雷霆，你知道什么！女人怀胎十月，最后生下来不明不白地就说死了，哪个受得了啊，我们还是礼拜六去看看小洁吧，我觉得她挺可怜的。”柳叶到底还是心软得很，想着当时去看到小洁的那个模样，觉得很是心酸。
“行，你说去看看我们就去看看，反正也不算很远，一个多小时就到了。”雷霆笑了笑，一口答应了。
这是小洁嫁入刘家以后，柳叶第三次踏进刘畅和雷云家的大门：第一次是小洁和刘志民结婚的时候，第二次是小洁怀孕，这一次，小洁刚刚二十几岁，却已经是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
这个家给人的感觉是死气沉沉的，比柳叶上次来的时候更让人觉得心里毛毛的——客厅本来就盖得高些，前场后院的难免本就有些串风，所以明明是已经开春的时节，却感觉不到温暖的意思。饭桌上半锅薄粥已经冰凉，锅盖半扣着，散乱的碗筷也没有收拾好；雷云上上下下地忙活着，似乎有做不完的家务活；而刘志民说是今天正好轮班，人不在家。刘畅在院子里打水，听见柳叶和雷霆来了，便走到客厅，示意雷云倒茶，勉强叙了几句便也都沉默了。
“我去看看小洁。”柳叶终究心软，忍不住就要上楼。
“小柳，你还是别上去了——”雷云喊了一声，却招来柳叶疑惑的目光：“大姐，没事，我去看看小洁，小女孩挺可怜的……”一边说，柳叶自己心里一边也觉得酸酸的。
“小柳，她孩子刚没了，脑子也有点不明白，我怕她胡说八道……”雷云声音越来越低，却坚持上前扯着柳叶，不欲她上楼。
“大姐，我就是来看看她的，你放心吧。”柳叶坚持要上去，刘畅有些不耐烦了：“小柳要看就让她看看去呗，还怕那个丫头闹上天啊！”
“可是……”雷云还欲说什么，被刘畅打断了：“去去，整两个菜，中午和雷霆喝一杯，去去晦气！”雷云在家里一向是听刘畅的，便也不多言，转身去收拾早上的残羹冷炙，准备中午的饭菜去了。
柳叶一上楼，便闻到空气中有着一种半腐败的气息，这种气息仿佛许久没有见到阳光的房间里才会弥漫的那种味道一样，让人全身都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小洁？”柳叶惊讶地发现，小洁居然还睡在朝北的小房间里，脸色比上次见她的时候更难看了，眼神里不仅木讷，而且似乎弥漫着恨意。
“小洁，你怎么还在这个房间，睡到大床上去不舒服点吗。”柳叶走近小洁身边，低声劝说着，生怕刺激到她一样。
小洁慢慢转过头，见是柳叶便半坐了起来：“舅妈。”
“恩，你身子弱，别起来了，躺着就好。”柳叶给小洁掖好被子，柔声劝慰：“你们还年轻，别难过，还会有孩子的。”
“谁要和那个畜生有孩子！他们全家都是畜生！”小洁蜡黄的脸上突然青筋暴露，然后一把抓住了柳叶的手，十指紧紧扣着柳叶的手不放：“舅妈！我求你，你是文化人，你明事理，你去帮我问问，他们把我女儿送到哪里去了！他们是不是杀了我女儿！”小洁梗咽着，似乎又不敢大声。
“啊？”这下换到柳叶彻底愣住了，想了想雷云刚才说的话，便忍着手上被小洁抓着的疼痛，反握住小洁的手：“小洁，不会的，那也是刘家的孩子，大姐他们怎么可能舍得送人呢？你别胡思乱想，养好身体要紧。”
“你相信我！舅妈！他们这样是违法的，我走不掉，我要走得掉，我就去找我女儿！”小洁两眼放光，死死抓住柳叶的手不放：”舅妈，你相信我，我知道的，我女儿没病，她一直在我肚子里我怎么会不知道，她会踢我，会动来动去，我生她出来的时候还听见她哭的，她哭得那么响怎么会死呢……”小洁的眼泪一串一串往下掉：“我都没看到我女儿，他们就说她死了，怎么可能，医院连个病历都没给我看到，我女儿哭得那么响、那么有劲啊，怎么可能就死了呢……”
柳叶听了小洁哭哭啼啼，自己也忍不住抹起了眼泪：“小洁，你别胡思乱想了，大姐他们不会的……你要保重身体，舅妈也是当妈的，知道你心里痛，但人总要挺过这个坎才能好啊……”
“好不了了！他们想要儿子！他们就是想要儿子才害我女儿的！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小洁两眼通红，几乎要低声咆哮起来：”你没看见刘老头那个样儿！他以为他偷偷和老太婆说‘不就是个女娃么，送走就送走’我没听到呢！我听得一清二楚！就是他们老刘家要孙子，才害了我，害我女儿。还想要我跟那个呆子睡出来个孙子给他？他做梦！我要查出来他害我女儿，我做鬼也不放过他们刘家！”小洁干脆豁出去了，最后一句放开声音喊了起来。
“小洁，不管事情到底是怎么样，你现在要好好保养，你就是要查，也要等康复了下床了才能去吧？”柳叶低声劝说：“关键是照顾好你自己，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家里的事情，谁也插手不了。”
小洁怔怔地看着柳叶，半晌应了一句：“我知道了。”
雷云出去买菜，刘畅在楼下听见了小洁的大喊大叫，但他毕竟是老公公，媳妇在楼上，自个儿也不方便上去拌嘴；雷霆是做业务出身，又岂会不识趣？于是也装作没有听见。后来听见小洁的声音越来越高，刘畅终究是听不下去，便在楼下喊了声：”小柳！下来准备吃饭吧！小洁的饭一会你大姐回来送上去！”
“雷霆，我和你说个事儿。”柳叶见刘畅去给雷云帮忙杀鸡，悄悄拖了雷霆到一边：”我去看过小洁了，好像有点不对劲。我想来想去还是要跟你说。”
“什么事儿？”雷霆看着柳叶一脸郑重的样子，有点摸不着头脑。‘
“小洁刚才说……”柳叶盯着雷霆，一五一十地把小洁刚才和自己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哎哟，你听她胡说八道呢，大姐不是说了，她是伤心过度，精神糊涂了。”雷霆不以为然：”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要是嫌弃是女娃，再生一个就是了，又不是养不起……”
“我是怕你姐夫未必舍得养。”柳叶冷笑一声：”我看小洁不像糊涂的样子，按道理说，他们家的事情我们是不该管，可是小洁才多大啊，太可怜了，这个闲事我还是想问问。”
“叶叶，你不相信刘畅总该相信我大姐吧，怎么说也是小民的女儿，而且说句不好听的，以后小洁肯不肯跟小民还不知道呢，怎么能害自己孙女呢？万一给小洁发现了，以后小民不是老了都没个依靠嘛！”雷霆有点不高兴了：”你就不要跟着胡思乱想了，你要是还不放心，一会刘畅下午去接小民的时候，我们来问问大姐不就行了！”
“我觉得还是要问问，不是管闲事，要是真这样，刘家人就太不厚道了……”柳叶想了想还是没和雷霆说”你大姐”，而是说了老刘家——雷云是家里老大，雷霆和雷雨几乎都是她带大的，不要说是有血缘的姊妹了，就是没血缘的，感情自然也比一般人来得亲厚些。
一顿饭柳叶吃得索然无味，总觉得放不下小洁的事情：从小在城市里长大的她，怎么也不能理解居然在城郊还有可能有这种事情发生——出于女人的直觉，她觉得小洁没有说谎。
好不容易捱到下午，刘畅去接刘志民下班——虽然刘志民已经在超市找到保安的工作，但是刘畅和雷云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总怕他哪天受了什么刺激再犯点毛病。所以这么大人了，还是要父母轮班接着下班。
刘畅走了以后，雷霆悄悄拉着雷云到了院子里，柳叶赶紧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