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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刻不容缓,老伴俩在街旁干了起来,你一言他一语,你推他搡闹得不可开交。吕老师极难为情,要劝说怕又因此误入旋涡,毕竟龚母的泼辣,龚父的倔拗是小区里闻所未闻的。自个儿去街心拦车,招手再抬手,来往的车子还是没有停下来。要说这个县城的出租车,还真有点像现代经济所铸就的现代女性,满街遍巷,可需要的时候,中用者寥若晨星,即使侥幸有漏网之鱼,也如经血来期,不便实用。吕老师拦车未获,退回街边,要打电话叫救护车。谁知天有不测风云,112恰好占线,呼叫多时方才勉强接通。龚父龚母的战争是在吕老师拦车未遂后停止的。龚父觉得理亏,应先礼让龚母。龚母巴咂着嘴皮,表示出随时随地都会接受龚父道歉的那份宽容,说着为了儿子,我不跟你计较的话,双方握手言欢,工作重心统一挪回到儿子身上。

救护车闪动腥红地警灯,一路嚎叫着奔向医院,龚杰立马被送到急诊室。医师走过来,捏了捏龚杰的脖颈,揣了揣脉搏,特别是当那手探近鼻子触感气息是否疏通的动作,实让人恐惧。一番诊断后,立时埋怨道:“耽误这么长时间,路很远吗!?”

霎时风雨大作,龚父龚母的统一战线再次瓦解……

吕老师担负着助医救人之要任,中午没有回家,电告吕母并详细安排了午饭情况,让做好三份饭让吕蒲上学时顺便带到二院来。吕蒲在电话旁听到老爸的安排,暗自庆幸。自从与老爸分道扬镳,她就一直垫念着龚杰的事,虽然两个人不曾熟知,但同龄人的好奇和与生俱有的善良以及爱心,使她诞生出强烈的很想去看看龚杰的欲望,只是这个欲望在兑现之前,似乎没有更为合理与足够的理由支撑。

头一回帮家人做饭,生疏不经,踢里咣啷给吕母正常的程序带来诸多不便与麻烦。吕母不能明确拒绝女儿帮忙,怕因此阻碍了女儿那颗索新求进的心情。米饭焖在电饭锅里,吕蒲等不及,一时半会就揭开锅盖察看,从而致使米饭的烹蒸质量严重受损。蒸出来的米饭看似熟透,嚼到嘴里却硬绑绑的,口感极其不爽。吕蒲急得直跳蹦子,泪花儿满眼转着圈子圈。吕母心疼女儿,忽略了与之计较,使出“杀手锏”,用开水浸泡了半生不熟的米粒,将水空干净,后用无盖的电蒸笼强压五分钟。再看时,那米饭已经熟得快要裂开缝了,大大的圆溜地像被缩小比例了的鸡蛋,其形甚佳,耐观至极。吕蒲高兴地不能自抑,喊叫出声:“妈,贼大!”吕母为女儿的粗话吃惊,指责道:“女娃娃说话留心点,切忌粗言蛮语。”吕母接着追溯到千年以前,汇集了五朝八代,一边拾掇摆放着餐具,一边津津乐道地宣讲。妥当后,自己靠中间坐定,唤女儿快来吃饭,吃罢还得送饭去。喊声没有响应,吕母就自个儿唠叨:“唉……唉,这娃娃做啥都是个消磨的。”

厨房窗户常常都开个半扇,隐隐约约能听见楼下一切响动。朦朦胧胧地呼喊声钻进耳朵,吕母急忙踱至窗前,伸头探望,见是女儿,不免顿生出慌惊———源自难易置信。吕蒲看到母亲,竟然万分高兴,说妈你终于听到了,我嗓子都喊哑了。吕母待于更进一步指责女儿不告而别,谁知吕蒲招招手说妈我走了,就人连同影都飞快消失。吕母瞅着女儿留下的串串踪迹,苍满的脸上挂了个大大的问号,所解不明,她弄不清女儿今天为什么这般意外地勤快。

并不是所有的秋天都云高气爽,相反,这个地方的燠热还是一如继往地张狂。荏弱的吕蒲徒步往二院赶。不过尚好,她走的还算轻快,没有明显的气喘汗冒症状。事必有因,平常从家到学校,来来去去,她都是一个人。偶有吕父同行,但倍欠牢靠,自己要起早贪黑上自习课,时间点凑不准,只好作罢,而公交车自己只能在中午如愿享用。无论那座城市里,公交车通行时间与一名学生的上放学时间,除过坚持每天迟到早退的例外,属水火之不容,有点像少数家庭的婆媳关系————相见恨晚;也像贾平凹于短篇小说————《废都》中写的那个匡子与生活的关系,注定为一场错过。

急诊室病床上,一瓶生理盐水尚没滴过四分之一的龚杰,就悄悄然给醒了。醒来后听到门外有啜泣声、叹息声,夹杂着几句宽心话,厌恶之心油然而生。一只手撑起身子,于是看到了满身土污脏垢的自己,气不搭一处冒升。吭吭几声,夸张地拔掉一次性输液针头。环视病房一周,最终锁定床脚的痰盂,往里边吐出一口浓浓的痰液。拨转头,纵横方向活动数次颈骨,接后头便稳住不动了。僵直地、头再没回地迈出急诊室,径自向医院大门靠近。快拐出医院的瞬间,突然想一篇题为《拐弯处的回头》的散文,鼻根一酸,转身朝里边喊:“爸,妈,快回家了!”

吕蒲的饭送到,四个人在医院的病房里凑合着吃了午饭,然后各行其道,吕蒲跟龚杰一块儿去了学校。

近一周后,龚杰如愿地转到普通班,同桌是吕蒲。从此,“绝对酷飙”又新添了力量,这个力量源自吕蒲加油鼓劲的支持。再次,晚饭后的足球场边,又多了一位女生————两手抱着龚杰衣服的吕蒲。对于龚杰,晚点钟声后五毛钱一瓶的汽水开始供过于求,自己课上,龚杰常常是跑厕所最忙的那个人。

近一年后,龚杰不如愿地考上了大学,吕蒲在高考前二十天极不如愿地住进了医院。在吕蒲住院的前一天晚上,龚杰飙车失误,两人双双受伤。第二天当龚杰得知吕蒲住院了的消息,一整天没赶回家,最后还是偷偷地跑到医院,问清大夫,有一位新住进来的年轻女孩是不是摔伤的,大夫答不是。

走进病房,吕蒲像是哭了,又像是没哭,龚杰想,说点什么呢?还是不说,最后冒了句废话:“我们要同甘共苦!”

而废话,无不像是源头上清澈娟秀的水流,途经路程和时间,沿向被两岸不可避免的雕污,只能愈来愈浊、愈来愈废。

11

蜀犬吠日。宿舍里,龚杰少有的举动使易峰、白凡等人迷惑不解。易峰禁不住喃喃道:“谁的信?”

龚杰没答,易峰再没好问下去。一阵酸涩的回忆之后,龚杰迷惘絮烦,决定暂不给李蒲回信。可接下来的几天,怜悯之情连同爱一起渐渐孵化,伴随而来的是暴躁和不踏实。拿来几张信纸,斐然成章,写好一封信,信中写道:dear吕蒲,展信佳。忽感不妥,颇显突露,又改成亲爱的蒲蒲,见信悦,还是感到不太合适,这样下去势必会越来越乱。恨下心挥笔改之为吕蒲同学,身体可好,身乃革命本钱,要万万注意的。我很好,说说吧!那昔日许诺纯属幼稚无聊,有没有那样一个环境(天寒地冻……),我想有的。可两个人在那样的环境中是绝对感受不到什么温暖和爱的,爱的温度的。相反霉许会被冻死,于相爱的两个人,彼此看着对方活活倒下,那是痛苦的,不可接受的,惨不忍睹的。想想吧!

写完抹了抹发烫的鬓角,重读一遍仍还觉得唐突冒然,这些话对纯情的吕蒲来说是残酷的。沉思片刻,胡文精神大犯,挥毫泼墨先垫稿。中文系才星理所当然是娴于辞令的,什么谨以原物壁还,蓬门筚户都无裨于事,旌旗蔽日还一言以蔽之,多乎哉,不多矣等一通乱写。算是垫了一下文底,更进一步的摇醒了部分沉睡的知识,沉笔写道:

吕蒲你好!晏信谦疚,包涵!年远日久为其漫漶之因,滥觞母究它可取甚价矣。无情随事迁者,吾责有攸归但非忤逆于尔,君知其意未。曾蹈白刃而不顺属幻,果乃两败俱伤,傻逼也,于众生间存活避现实不及,那欠并行不悖,瞠目其后逾升狈贬。劝彼成友绝上,保莫逆之交也,好遥遥对望。呜呼,善告为你,勿念,然则卫缓远待欤,希谨思细读,愿豁辽。

龚杰作于英文课堂

XX年XX月XX日

古今文结合的最大特点就是古今人统统看不懂,吕蒲更是懵了个一塌糊涂,前去求助语文老师。无奈吕蒲的语文老师也属某师范类大学最不优秀的中文系学生,望其生畏,连连叹道:“此乃古汉语研究者之研究硕果,本人孤陋寡闻,学识简短,窃不可玷污也。”

吕蒲多方求助均无良解,索性只好放弃深思详解,决定暂时搁下,等龚杰回来亲自剖析。但吕蒲还是把最后那句龚杰作于英文课堂的话给读懂了,读懂后颇为担心,回信叮嘱勉励:“你怎么还不努力学习英语啊,上课不听下课加班可就难了,你不是说要去美国你小叔那儿吗!英语学不好肯定不行的,加油哦!”

龚杰再次收到吕蒲回信,惊讶吕蒲的记忆力竟有如此的好,能清晰记得自己给她说过将来可能要去美国小叔那儿的。龚杰的小叔在美国做生意,十六岁就背井离乡,久已他住,现有二十多年的商场打拼,跨国公司可谓大得不是一般的大。龚杰每当想起小叔,心里就踏实多了,心想自己走投无路时还可以投靠小叔的,恰恰小叔非常喜爱这位大熊猫般可爱的侄子。

近两年多没联系,小叔会不会忘记我呢。心里急切,虽有小叔的详细联系方式,却因国际长途会造成个人金融危机,不敢擅自拨通,国际转发信件没有发过,料想定是只慢不快,不大适合自己的急性子。思前想后,遂拿定主意,把这个艰巨任务交给了龚父。龚父理解儿子的苦楚,说你小叔再打电话过来我叫跟你说,你试着发几封电子邮件,看他闲时顾不顾得看,看了就会回复的。

还有,在一段时间内。

回吕蒲的信如期发出,龚杰就自个儿盘算,从吕蒲收信之日起,是否能一刀两断,好让自己更清静些。接下来几天,他都坚信自己的判断并自我安慰说什么好事多磨,知音难觅等渣话,沽名钓誉,内心虚的没底。他未经深思,认为只有好事才能多磨,忘记了假如有时候,上帝例外要惩罚一个人,坏事便也多磨了。多磨的坏事并不见得就是好事,像一个身患绝症的人,痛苦的蜷曲在床上,知道要死,却在漫长的等死路上跌蹰不前,死得都不痛快。龚杰把几天的思想归类蜕化,渐渐悟出了真理。他心知肚明,自己不足挂齿的真理,就像蛔虫和蛆虫一样,只能寄生和生活于不洁净的地方,或为一条从人体内排泄出去的蛔虫,混在屎堆里当蛆虫,在别人的视觉感受里,其体胖肚宽,误以为属蛆虫的什么高级领导,屈身蹲点于基层,吃香喝辣,无忧无虑的早生出将军肚。中国人有个“误典”叫作“福胖”,认为胖子当属钱权要尖之人。不可轻视,遇见后便望肚而拜,甚者更会马上动用马屁绝技,横拍竖拉,烟霏云敛。想不通的当属;五谷杂粮人人皆食,可国库里和人民济粮中剥掉的那部分,咋就营养那么丰盛呢?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就是和打肿脸充胖子想比较,要好一点,或者要好的多。

龚杰的真理中,说什么距离之考验并不完全适宜于这个时代的男女。且未苟此,引用钱锺书围城中的文字并搬弄是非,抗议那节伦敦道德哲学课上的那位哲学家的讲话:“天下有两种人,譬如一串葡萄到手,一种人挑最好的先吃,另一种人把最好的留在最后吃。照例第一中人应该乐观,因为他每吃一颗都是吃剩的葡萄里最好的;第二中应该悲观,因为他每吃一颗都是吃剩葡萄里最坏的。不过事实上适得其反,缘故是第二中人还有希望,第一种人只有回忆。”

龚杰认为这是一种悲观的人,用悲观的眼神打量悲观的人和事,产生出悲观的想法。照此观念来说,现代男女的爱情以及婚姻都属那第一种人了,从乐观出发,在悲观中寻找乐观,最后又回到了悲观。现在的婚姻观念着实进步了不小,无论怎样,先同居着,堂儿皇之地品尝上应该在婚姻中才能品尝到的甜蜜,结婚不久,甜尽密绝,离婚告急。离婚之后孤舍寒思,只能给无穷有尽的回忆营造一个有穷无尽的氛围和提要了。女人哀怨自己怎么不像酒那样,越陈越香呢?反之说,女人陈多少还是有点好处,常有人说成熟突显魅力吗!但切忌太熟,熟透了的东西经不起搁点,时不经日,坏的坏烂的烂,会造成垃圾告危的。千年茅台醇香绝口,可千年的人只有累累白骨,或者骨头都化了。

给那位不知名的大哲学家定了死罪后,不屑其辞,知道钱老早已过世,索性迈了个大步,将借用一举跃为引用还没刹住车,断然誉抄《围城》中方鸿渐给其父那文绉绉的解约信,满以为把着方鸿渐那几句凄婉的措词,可以蒙哄过龚父的铁石心肠。决心已定,全信只改了一个人名:“迩来触绪善感,欢寡愁殷,怀抱剧有秋气。每揽镜自照,神寒形削,笑癯非寿者相。窃恐我躬不阅,吕蒲或将贻误终身。尚望大小垂体下情,善为解铃,毋小不忍而成终天之恨。”

航空特快邮寄,静侯佳音。

一周过去了,又一周挥手说再见了,佳音遥遥无指。

家中,龚父刚出差归来,龚母忙将一杯热茶同一封航空邮件同时递了过来。龚父拆开看见只有一张信纸上写着为数不多的几行字,顿生不快,埋怨儿子铺张浪费,不惜疼父母的血汗钱。龚母力身微旁,替儿子辩护:“总有急事的,你没看就凭空指责儿子,太不像话。”说罢满脸不悦,拉直了欢放的肌肉纹线。龚父慌里慌张撕破信封,立时就被行中的文信文惊吓不小。幸亏龚父读过大学,而且那时候的大学里,白话文风行不久,文言文的残骸大有遗存。因此龚父对其文言文并不陌生,粗读一便略知大意,没顾得翻译给嗷嗷欲听的老伴,铁青着脸,径直奔向电话机……

两周后,龚杰的解约欲渐渐稀释,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怕。怕家父蹈方鸿渐父亲之足:“吾将停止寄款,命汝休学回家。”突接到家父来电,喜出望外,惊讶强于惧怕,赶紧问爸妈好,说自己也好,身体好,学习好,思想也好。龚父听到思想两字是,憋不住打断了话:“儿子呀!你说清楚,那封信咋回事?!”果然不出所料,父亲还是明了了。龚杰紧抓的电话筒快要脱掉手了,根根汗毛倒竖起来,不过心还沉静,忙嗫嚅道:“爸……爸,那是写着玩儿的,促您温故知新,您不知道文言文在现代社会可是上层知识分子的体现喔!”龚父被儿子拍得有点晕了,暗自满足了一番,马上正色厉声,给情随事迁这个新时代新意义的词赋予了旧的时代内涵,话语虽简,但却囊括了几乎方鸿渐父亲的全部回言。龚杰为其父博闻善思感到骄傲,同时也对他的蛮横厌恶至极。儿子呀,我可得告诉你,你是我儿子,姓龚,千万不要和我一般,要做保节守诺之人,如若执迷不悟,骚情不懈,再惹人厌,干脆回家算了,还读什么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