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成远冲他竖起拇指,会心一笑,“你王妃的计谋被你破坏了。白玉蛟龙不能和蜂蜜同食,而叶家却没说明,光这一点就足够治罪了,你真是多此一举。”
他稍加寻思,叫过殿外候命的几个小太监吩咐了几句。北野枫说能压制子母珠的人必须清心正气、福运无双,否则会招来无端灾祸。太后过寿出此横祸,珠仙又出现在席间,只能说明太后不够清心正气,更不是福运无双之人。以此为由,摆平这件事,自然多方获利,有不服者尽管去找神仙理论。
人惹下祸,由神承担,当然罪责还是因人而起。这件事在他心中已有结局,但他还会装模做样的严查严审,到最后,会捧出一个戏剧性的结果,让太后、皇上、御使言官和三大家族都无话可说。等风声过去,尘埃落定,他会好好跟慕容玖谈谈。既然两人手中都有彼此的把柄,不如由针对转为合作。
……
中毒事件过去两天了,除了叶家的人被抓、店铺被封,朝堂好象没有掀起任何波澜,气氛平静诡异到令人难以置信。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增添了许多禁忌的内容,比如太后寿宴的中毒事件是因冲撞珠仙和佛陀而起。太后不够清心正气,更不是福运无双之人,甚至连太后和皇上有些首尾不净也在私下秘传。
珠仙之所以生气是因为太后的侄女偷了子母珠,而寿宴之上,偌大慈安殿竟然没有清心正气、福运无边,可以压制珠仙之人。佛陀之缘本是佛陀的化身,更是慈爱、宽容、正气的使者,一朝幻化成花,却为庸碌苟且之人绽放。所以,佛陀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任由珠仙邪性害人,也不拿出无上法力制止。
真假贵妃和涣亲王是私生子的事也铺天盖地,广为传说,编得更是神乎其神。不过这件事似乎被人操纵,人们拿到的版本都不够真实。南宇涣和静贵妃与沐家荣辱与共,哪怕有一丝一毫的消息,也足够把沐家推到浪尖风口了。
江雪自送出威胁南成远的信,不知会收到什么样的答复,有点悬心。南成远督促刑部彻查此事,却是雷声大,雨点小。除了把子母珠和佛陀之缘神话,根本没查到花香有毒。事情过去两天了,没人来调查慕容商会,羽凤国也平安无事。
南成远不声不响,替她摆平了事端,绝不是怕她手里的把柄。她不再担心中毒事件扩大的牵连,又开始琢磨另一件事,南成远究竟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好处?他是雁过拨毛的人,不花费大把的银子,能从他手里买到人情吗?
慕容商会的事安排完毕,她把罗掌柜、楚易等几个心腹叫来细细嘱咐。又留了一封信给南成远,只要他亲自或派人上门,就把信交给他。信上罗列了她诸多的想法、要求和条件,主要有两点,其一让胡公公继续任采买,这是胡公公大把银子换来的,其二,叶家的事不能牵连叶青玉,她受人钱财,必须替人消灾。
她刚离开慕容居,南成远就派丫头上门问候。他看到信,暗自冷笑,要求都是份内的,他全部答应。这件告一阶段,他也该抽出时间好好会会慕容玖了。
江雪回到沐府,府内如死水冰冻般的阴冷沉寂令她心惊。孰不知,平静只是暴风雨的前奏,山雨欲来,短暂的平静只会让人受尽等待的煎熬。
前几天,暖香传来消息说南成远要将她贬为女奴,江雪不以为然。慕容商会的事情基本就绪,她也放下心,回到沐府,等暖香确切的消息。听说沐云露在太后大寿当天就回王府了,三天过去了,为什么还没人责令她回王府呢?
日影移窗,棱纱染红。
她窝在柔软暖和的被子里,身体翻转了几次,都舍不得离开。此时,她对床榻的眷恋无限绵延如潮涌,冬响惊雷也难舍难分。她睡眼朦胧,脑海的思路却极为清晰,接下来她要光明正大地用成亲王府的招牌,快乐舒适地做女奴。
“小九,起床了,瘦肉菜粥早就熬好了。”
江雪睁开轻松的眼睛,拉住柳姨娘的手,哼唧两声,“你们先吃,别等我。”
“再等你就吃午饭了。”
她刚想说话,就听到青芷院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沐府的前院隐约有吵嚷呵骂之声传来。有人在院子里同冷香低声说话,她仔细听了半天,却一句也没听清。
“冷香,冷香。”
冷香急忙进来,给柳姨娘请安,又问:“九小姐,你要起床吗?”
“等一会儿,外面出什么事了?”
“婆子说二皇子劫了静贵妃,皇上发脾气了,派人到沐府来找人,府里乱了。婆子一定弄错了,二皇子怎么会劫自己的亲娘呢?奴婢嫌她们乱说,训了她们。”
江雪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忙让冷香拿衣服,服侍她起床洗漱。冷香等人足不出户,当然不知道外面真假贵妃的事已风传到铺天盖地。想必南宇涣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劫持沐容清出宫,连皇上都惊动了,沐府还能置身事外吗?此时,她心里涌动着深切的焦虑与不安,沐府受到牵连,她也不能置身事外。
梳妆完毕,她要去前院看看,被柳姨娘拦住了,非让她吃完早饭再出门。柳姨娘亲手给她盛粥,目光澄净,浅笑和顺,一片慈母情怀令她动容。
有时她也纳罕,为什么柳姨娘对她从不唠叨,也不多问。没陪嫁到成亲王府之前,她借口诵经礼佛,一走就是几天,她回来,柳姨娘也不盘问。陪嫁到成亲王府以后,她借口养病住在青芷院,接连几天几夜留宿外面,连礼佛的借口都懒怠编了。她回来,柳姨娘也不查问,青芷院的婆子和丫头们也不多嘴。
她随便挑了两块点心,吃了半碗粥,漱口净手之后,穿上外衣要出门,柳姨娘也跟出来。母女刚走到院中,就见南宇涣大步走进青芷院,神色憔悴、双目通红。他进院后,也不说话,没等她们母女和下人行礼请安,他就跪到江雪脚下,恭恭敬敬地三叩三拜。拜完也不说话,转身快步向院外走去。
“二皇子,你这么是干什么?”江雪追到青芷院外,大声问。
南宇涣停住脚步,转过身,眼中泪水充溢,“那三个头是代我亲娘磕的。”
说完,南宇涣大步向家庙的方向走去。江雪猜到南宇涣一定把沐容清劫持到了家庙,那是他的生母彻夜哀嚎,最终丧命的地方,他要杀沐容清祭他的母亲。江雪快步跟上他,想劝他两句,又认为他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
“你……唉!”
“站住,不许跟来。”
南宇涣想孤注一掷,杀不杀沐容清,他都是死路一条。他很清楚他没了皇子的身份,对于沐家来说他只是弃子。丑闻传开,皇上曾经是潘王政敌,斩草必会除根,决不通融于他。即使他是沐家的外孙,沐家只会自保,决不会管他的死活。
江雪看着南宇涣的背影消失在竹丛中,暗叹一声,喊过冷香吩咐了两句,又让仙草扶柳姨娘回去。她迟疑片刻,叫上两个婆子跟她一起朝家庙走去。
家庙黑漆剥落的木门敞开,里面蛛丝交错,破败狼藉。外面冰雪晶莹,绿竹苍翠,红日释放出些许暖意,也难抵青砖灰瓦的家庙,触目可见的森寒阴凉。
沐容清被绑在家庙门口的杨树上,嘴里塞着一团巾布,丢钗弃履,衣衫凌乱。她面色青黄,目光沉暗,目光追着南宇涣,眼底不时闪过侥幸。
庙门口,一张破旧的方桌上摆着几样吃食,花瓷碗里插着三柱清香,方桌一边放着一把长剑。南宇涣冲着庙里九叩九拜之后,双手颤抖着抽出长剑。沐容清看到寒剑出鞘,全身不由打起了哆嗦,她拼命挣把,喉咙咕噜着,嘴里呜呜直叫。
南宇涣怒哼冷笑,并不理会沐容清。他注视着家庙,又疯又哑的女人仿佛就在庙里,冲他敞开胸怀,招手微笑。回想起那个女人曾经被他谩骂戏耍,他心底涌出无边的罪责与悔疚,更有深不见底的怒恨。他咬紧牙关,转身看着红砖绿瓦辉煌、亭台楼阁林立的沐家宅院,嘴角挑起噬血的冷笑。
江雪来到竹丛边,看到此情此景,便明白南宇涣已不畏死,他想杀沐容清祭他的生母,这也是对皇权、对沐家最极端的挑衅与报复。她转头看了看,身后人影全无,她怔了片刻,示意两婆子跟她一起上前阻止。
她想阻止南宇涣杀沐容清,并不是她萌生出圣母情怀,要宽容原谅他们。南宇涣对慕容商会的栽脏挑衅,沐容清害死九小姐,又屡次陷害暗杀于她,他们的所作所为永远不可能在她的记忆中抹去。她之所以要阻止,是想拖延时间,她让冷香去报信,可沐家人还没来。事情闹得越大越好,人来得越多越热闹,最好连沐乾柱也惊动了。南宇涣有今天,沐容静得此报,跟沐乾柱的冷血残忍密不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