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浣衣房,江雪不禁提了一口气,亭台辉煌、楼宇巍峨的成亲王府竟然还有这么残败破旧的地方。这里与王府的内院隔着一座大花园,几排下人住的简陋房舍,还有一条污水溏。跨过污水溏上的破石桥,才是浣衣房,女奴们居住的地方还在浣衣房后面,与王府的后门只隔着一片紫榆林。
她们的居所在女奴院落的最后面,只有三间简易的房舍,地方安静,收拾得也很干净,听说是看管女奴的婆子们住的。虽说与女奴们同住一座院落,却不走一扇门。这三间房舍有一道小门直通紫榆林,站在门口,就能看到王府的后门。
房舍打扫干净,箱笼摆放好,床铺桌椅也收拾完毕了。江雪让暖香给了赏银,打发走几个小太监,独留下小路子。住的问题解决了,他要让小路子帮她们解决吃的问题。王府的后门有几个修剪园子的婆子看守,疏通她们还需小路子出面。
小路子办事很得利,几块银子外加三言两语就打发了看守后门的婆子,拿到了钥匙,又给她们买来了取暖煮饭所需的一应物品。江雪让暖香通知于管事,从胡公公的宅院里分一座小四合院给小路子,并尽快安排他的父母和哥哥。
这三间房舍最里面一间是她的卧房,中间是暖香休息的地方,还兼做饭厅之用,最外边一间做厨房,安放一些杂物。房子虽不华丽,却简洁舒适,外面冰天雪地,房子里温暖如春。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书散步,日子过得很舒服。
来做女奴三天了,管事的婆子们除了当天来看了她们,得了些赏银,这几天连门也没登过,更别说让她们去洗衣服了。这三天,浣衣房周围的环境她都摸熟了,看门守园的人也都熟悉了,出去转过几次。小路子每天来一次,给她们带来王府及宫里宫外的诸多消息,她在浣衣房做女奴,并不封闭。
关太后的寿宴惹出诸多的祸端与笑料,她并没有大发雷霆之怒,而是解毒之后,在宫中下了一份罪己的懿诏,检讨了她宫廷生活的多重罪恶,无非是一些伤猫损狗、鸡毛蒜皮的小事。并传旨免去众人的晨昏定省,让太监在安宁宫设起佛堂,她要为死在寿宴上的人念九百九十九遍往生咒,求神佛保佑他们顺利超生。此旨一出,朝堂哗然,御使言官风评如潮,为关太后歌功颂德者络绎不绝。
江雪暗自佩服关太后的忍耐力及善于审时夺势的睿智。朝廷的变迁,她看得很清楚,会适时示弱,也会择机争风。关家并无庞大的势力,一直依靠花家,才得以保住朝堂的一席之地。可现在花家已有一位皇后,她做为太后早已成了摆设。所以,她要想保住享荣华、受富贵的地位,只能忍耐为上。
沐家把南宇涣送进大牢,并向皇上请罪。皇上态度含糊,对这件事并无多大反映,也没有杀南宇涣,而是把他逐出皇族,贬为庶民,发配到塞北营房做苦工,以赎其罪。并让他马上离京,只允许带妃妾去塞北,一应家人奴仆俱免。
南宇涣的正妃、洛水瑶同父异母的姐姐在接到圣旨的当天就上吊自杀了。他的花姓侧妃回到花家,被花氏族长下令关进家庙,没几天也死了。沐云岚决定跟他去塞北,只在大门口跟许姨娘辞行,母女洒泪而别,并没有跨进沐府的大门。
江雪忍泪长叹,沐云岚跟南宇涣去塞北,从此啼鹃带血、归乡路远,却还有一线生机。她若回到沐府,和当年沐容清境况一样,受尽冷落和白眼,最终死路一条。不只沐家,花家和洛家也一样,公候名门的闺秀、金枝玉叶的小姐,都是家族利益的工具。不能给家族带来荣誉,忍辱偷生比死更难堪、更难受。
暖香炖好燕窝粥端来,见她双目微红、眼底盈泪,忙轻声安慰。江雪含笑摇头,她只是陪嫁,此时贬身为奴,却比沐云岚这位风光出嫁的侧妃境遇要好得多。
“九小姐,奴婢刚才在院子里看到关桑柔了,几个婆子正打她,她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奴婢看着可怜,劝了两句,婆子们才放了她,还让她去洗衣服。关太后可真狠,毕竟是亲侄女,也不说照顾,还让她终生为奴。”
皇族女眷被贬为女奴有两种,一种象关桑柔,终生为奴,不能赎身,不能离开,除非当权者下令恢复她的身份。还有一种象江雪,贬为女奴,却不是终生为奴,花些银子就可以去除奴籍,离开王府,过正常人的日子。
江雪暗自摇头,关太后现在急于自保,根本不会顾及关桑柔的死活。本来风光喜庆的寿宴,狼狈结束,还引出了诸多是非。关太后满腹怒气无处发泄,只能牵怒关桑柔。她处置关桑柔,借口有损皇室颜面,又何尝不是打着神仙的招牌呢?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以后不要多管闲事,以免惹祸上身。”
暖香点了点头,又说:“婆子说九小姐只是被王爷贬为女奴,不象关桑柔一样,必须终生为奴。她说九小姐做够一年,花五百两银子就可以赎身出去。要是现在交上五百两银子,再给她们一百两的好处费,马上就可以离开。”
“五百两银子赎身,提前出去还要一百两的好处费,真黑。外面二十两银子就可以买一个灵巧的丫头,三十两银子买一个精壮小厮,谁会傻到替女奴赎身?”
“婆子说这是王府的规定,是王爷亲自下了的令。”
江雪轻哼一声,不以为然,“成亲王想钱想疯了,别理她们。”
“那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呀?”
江雪别有意味一笑,“呆够了就离开,一文银子我也不会白给他们。”
“奴婢明白。”
几只灰雀落到紫榆树上,叽叽喳喳欢叫。暖香解开雀脚上了字条,递给江雪。江雪看完字条,笑了笑,让冷香准备笔墨纸砚,写好字条,往外传送消息。
“暖香,把这几只灰雀驱走,令召一群过来,这消息很重要,要加倍小心。”
暖香驱走紫榆树上停落的灰雀,又召来了另外一群,把字条系好,带出去。江雪看到这群灰雀从后门的小路上飞向慕容居,才松了口气。
“九小姐,是不是有人注意我们了?”
“不是,我们加倍小心,才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江雪打开纸条,又仔细看了一遍,才扔进碳盆。看着纸条化为灰烬,她清冷一笑,纸条上说塞北燕家的家主燕南洵亲自来京城送礼打点,还给慕容居上了拜贴。慕容商会给郝琳达准备的粮食要趁此机会送走,还有一批绸缎药材也要一起卖到漠北。可是她不想让燕南洵倒手赚钱,王府这块招牌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澄空日暖,冰雪风清。
薄园一侧有一条浅溪,从凉荷浦蜿蜒流出,隔开王府的内院和外院。溪流清澈见底,几尾彩鱼浮游嘻戏,氤氲白气自溪水上沥沥泛起,溪流四周暖意盎然。白雪重压之下,溪流周围浓郁苍绿的薄荷披冰挂雪,依旧凉香缕缕。
溪流的石岸上摆着一把黄藤软椅,一张红木几案。南成远靠坐在藤椅上,把几份密折扔在几案上,端起青瓷茶碗慢慢饮茶,嘴角始终挂着冰冷的微笑。不论天和日暖、雨雪风狂,闲瑕时,南成远都喜欢静静坐在溪流边,品茶公干。
突然,他凌空跃起,如一只苍厉的鹰隼直射高空,青瓷茶碗稳稳当当落在几案上。他在空中突然翻转身形,又直起飞下,翩跹降落,手里抓着几只灰雀。
王公公和飞花戏月几人都很惊奇,伫立一旁的太监侍卫也睁大眼睛看着。南成远把几只灰雀扔在地上,示意身边的小太监仔细检查。
“回王爷,什么也没发现,这只是几只普通麻雀,只不过颜色偏灰一些。”
南成远冷哼一声,眺望远空,他动作如此迅捷,也只抓住了几只,还有几只惊飞了。这些灰雀绝不是普通的麻雀,而是专门训养,用来传递消息的。
“这不是普通的麻雀,而是信雀,靠香料训养,本王在西楚的时候听人说过。信雀成群出动,消息藏在哪只信雀身上,外人根本看不到,比信鸽更稳妥。”
“这种雀儿从王府飞过,奴才也看到过几次,只不过王府毗邻太子东宫,又有几位皇子、王爷的府第在这边,离皇宫也不远,不敢确定是从哪里飞来的。”
南成远的嘴角挑起冰冷的讥诮,沉默半晌,说:“王公公,知会京城影卫,留心这些灰雀从哪里飞出,落在哪里。戏月,你懂香料,拿去玩吧!”
“奴婢明白。”
戏月拣起被南成远弹昏的灰雀,闻了闻,施礼离开。飞花指挥两个小太监端来热水,让南成远净手,又递到香帕和润肤的脂油。一个小太监送来几份拜贴,还有一份密扎。王公公把密扎交给南成远,又接过来拜贴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