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王爷的福。”江雪浅含冷笑,冲南成远浅施一礼,“小女告退。”
江雪扶着暖香,踩着厚厚的冰雪,大步向紫榆林走去。她并没有在浣衣房劳作,而是住在紫榆林的房子里,日子过得很舒服,这些,她并不怕南成远知道。她是沐家的陪嫁,南成远把她贬为女奴,不过是想打沐家一记耳光。沐家已经挨了这记耳光,至于她的境遇如何,南成远无须过问。
暖香端来热水,伺候她洗漱,“九小姐,你脸色不好,先休息一会儿吧!”
“你炖两碗燕窝粥,再烘几块点心,拌些小菜,晚上和我一起吃。”
“是,九小姐。”
夜色渐浓,皎月当空,明净的星辉清冷稀疏。
她们主仆吃过饭,暖香插好门窗,笼旺碳盆,坐在外间刺绣。江雪靠坐在床上,手里拿出一张萱纸凝神,萱纸四周写着南成远、北野枫、叶青浓、燕南洵四个名字,中间是慕容玖三个大字。她思虑着几个名字之间的联系,浅声冷笑。
一只短箭插着一张白纸从窗外射入,扎进木桌里,惊动了她们主仆。江雪拨出短箭,看到白纸只写着“想你,等我”四个字,不禁摇头轻笑。自那天南宇沧从青芷院离开,去见皇上,十来天人影未见,也不知他现在的境况。他一定事务缠身,不便相见,今晚这封短信也一定是他让归真归元兄弟带来的。
她暗自一笑,刚收起信,就听到敲门声传来。暖香打开门,把萧十八迎进来。萧十八绕开暖香,径自走近她的卧房,扔给她几封信,也不说话,坐在火盆旁发愣。江雪见萧十八胳膊缠着纱布,脸色很难看,眼神中透出疑虑,也没多问。
“打架了。”
萧十八惜字如金,语气很淡漠。江雪没问他跟谁打架,也没问原因,只是嘱咐他好好养伤。信共有四封,罗掌柜让萧十八送一趟,肯定都是非常重要的。
最上边一封是南成远写给她的,正事一件未提,风花雪月的话题却说了不少,字里行间流露出想跟她由互相牵制转化为互帮互助。第二封是叶青玉给她的,向她道谢,并言明要离开京城,去西南隐姓埋名生活,从此与叶家再无相干。
还有两封是罗掌柜和楚易写来的。罗掌柜在信里提到了好多事,叶谦在太后寿宴之后,主动承认大意之罪,由腾龙国使臣押解回江东,京城的生意暂时由叶傲打理,叶家的店铺还未解封,叶傲正到处奔波打点。叶家此次元气大伤,暂时跟慕容商会没冲突。信中还提到燕南洵递上了拜贴,流露出合作的意向,却不让慕容商会独自运送十万担粮食到漠北,逼着慕容商会答应他的价格。
郝琳达愿意出高于市面三成的价格买这十万担粮食,燕南洵想兜揽这笔生意。江雪粗略计算,如果同意他的价格,燕家将利用户名挂名经商的招牌赚到慕容商会五倍的利润。而慕容商会却利润微薄,并且通过燕家做生意还要受制于他们。她要想办法疏通,怎么过此难关?王府的招牌作用怎么发挥,都须仔细衡量。
她打开楚易的信,看到里面只有两张小纸条,字迹写得歪七扭八,倒象是蛋蛋的手笔。一张纸条上写明燕南洵想卖马匹到齐越,却没拿到齐越的通关文书,他们可以通过宁掌柜疏通北野枫,与燕南洵交换十万担粮食的生意。楚易的主意不错,找宁掌柜弯子绕得太大,不如直接跟北野枫,看来她又要哭一鼻子了。
看到另一张纸条,江雪变了脸,忙拿出叶青玉给她的信校对日期。叶青玉给她的信是前天送到慕容居的,而楚易今天写来的纸条,却告诉她叶青玉被杀了,贴身的财物也被抢劫一空。楚易说今天上午叶青玉和她的男宠、仆人在京城西门十里处被杀,他和萧十八从庄园回来,碰巧遇上。他们去追刺杀叶青玉的人,那些杀人越货的人看上去象山贼,却训练有素、功夫很高,他和萧十八都受了伤。
江雪一声长叹,叶青玉经商多年,冤家对头也不少,但此时最想治她于死地的就是叶青浓的夫妇。叶青玉要带着一批店铺离开叶家,和男宠们尽情挥霍,过快乐自在的日子,这样会削弱叶家的实力。叶青玉刚流露出异心就被杀,叶青浓此举狠厉快捷,毫不留情,她是叶家的主要对手,不得不防。
暖香搬来一张小方几放到萧十八面前,方几上摆着几样干果,又给他倒了一杯茶。萧十八喝茶烤火剥干果,剥好的果仁堆到方几上,却不吃。他偷偷瞄着江雪,目光犹如暗夜明空澄亮的星辉,晶莹纯净。他不时把果皮扔到碳盆里,火苗蹿起,青烟弥散,象一个故意淘气的孩子在等待家长的注意。
江雪咳嗽几声,仍秉神凝思。暖香端来香茶,她喝了几口,放下茶盏,来到萧十八面前,也不说话,把方几上的果仁收进托盘,全部端走,坐在床上,边想边吃。萧十八脸飞红云,眼底含笑,不一会儿又剥了一堆,还是一颗也不吃。
她看了萧十八一眼,哑然失笑,提笔给罗掌柜写回信,安排了诸多事情,主要是提醒他注意叶家的反攻,多跟燕南洵沟通,争取抬高粮食的价格。又给楚易写了回信,让他厚祭叶青玉,抓住燕南洵更多的弱势和把柄。还要随时配合她演一场戏给燕南洵看,让燕南洵乖乖就范,最好连户部挂名经商的特权也交出来。
“你把两封信分别送,不要让罗掌柜看到我给楚掌柜写信了,明白吗?”
萧十八白了她一眼,也不答应,披上外衣往外走,到门口才说:“知道。”
暖香把萧十八剥好的果仁端给江雪,边叹边说:“这萧十八说话行事跟别人就是不一样,慕容居的人都说他傻,九小姐,你说他真傻吗?”
江雪笑了笑,边吃果仁,边活动腰肢,“他有时候聪明得让人汗颜,有时候憨乎乎的,其实只是行事、为人、说话与众不同,真傻和假傻并不重要。”
“奴婢看他有时候象是在装傻。”
“那就让他装吧!装不下去就不装了。”
暖香打来热水,服侍她净面洗脚,又端来清茶让她漱口,伺候她躺下之后,才回外间休息。刚熄灭灯,就听到外面风声呜咽,刮得窗门直响。惨白的月光洒在窗纱上,一条长长的黑影倒挂在窗户上,披头散发,好象一个女鬼在风中摇摆。
“九小姐,九小姐你看,有鬼……”
暖香裹着被子、光着脚跑进江雪的卧房,指着窗外越来越长的黑影,眼神涣散,浑身哆嗦。江雪把冷香拉到床上,给她捂上被子,抱着她轻声安慰。
“还有命来――还我命来,我死得好惨呀!”
黑影用力撞着门,凄厉哀嚎。窗外昏月更加惨白,阴风吹起落叶飘舞。
“九小姐,啊――鬼要进来了。”
江雪凛然冷笑,毫不惊诧,若说世间有鬼魂,她就是最大的一只,不过她现在有了这具身体,就比鬼魂多了牵绊、思绪和顾虑,少了鬼无拘无束的自由。说到底,凡人只不过是羁绊于血肉之躯内的鬼魂。
“你又不欠谁的命,怕什么?他要讨命,让他进来好了。”
“关,关桑柔……”
“关桑柔自寻短见是解脱,不会对王府恋恋不舍,也三更半夜出来讨谦。”
江雪暗自冷呲,就算关桑柔真化为鬼魂,站在她面前,她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生前轮落,无计可施,死后又能有什么本事呢?无聊生事,玩这种把戏的人除了北野枫,再无二人。江雪冷哼一声,抱着暖香,从软枕底下拿出装药毒的袋子。
“暖香,别怕,打开门,把这些药毒扔出去,不管是人是鬼,都能痒死。”
“你这女人可真歹毒,连鬼都不怕,还想用毒药害人。”
声音从她们头顶上传来,主仆二人抬头一看,齐声惊叫。一个全身青白的影子戴着尖尖窄窄的无常帽爬在柜子顶部,正冲她们呲牙奸笑呢。暖香瞪大眼睛,身体摇晃了几下,昏倒了。江雪并不害怕这人的装扮,而是奇怪他什么时候进来的。门打开了,一个戴着无常帽的黑影进来,嘿嘿直笑。
江雪看清这两位就是北野枫的得力手下黑白无常,顿时火大,她扯紧被子,大喊:“你们真是无聊透顶,北野枫这混蛋,他想找死呀?”
“小乖乖,别这么大声,让人听到,还以为你私藏男人,意图通奸呢。”
“啊――”
妖媚的声音从她床上传来,这回江雪真吓了一跳。她的床榻一角,放着一张小方几,上面叠放着一床被子,还有她几件日常穿的衣服。可此时,被子和衣服不见了,北野枫坐在方几上,正摆弄她仿照现在纹胸的样式改做的肚兜呢。
黑白无常冲北野枫竖起大拇指,干笑几声,把暖香抬到外间,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