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牛角号吹响,沉郁闷重的声音缓慢传来,如同烦闷的躁声震在心头。众宾客惊诧不已,面面相觑,沐家人更是心惊胆颤。凡犀牛角号吹响,就表示沐家出事了,要召集隐藏在沐府周围的死士,赶紧回府替主分忧。
一会功夫,沐乾柱、沐容初、襄亲王和诸多男宾匆匆走来,脸上都密布着惊诧慌惧的神色。这边的女宾见男宾惊急,也慌了神,好象就要天塌地陷一般。
江雪望着榴花榭外的假山,不知道谁死了,却隐约感觉跟自己相关,不由心惊。她收回目光,落到石案上,那块猩红软绸刺入眼底,她心尖一痛。她松开冷香,快走两步,想拣起那块红绸。她来到石案旁,刚弯下腰要拣,一道黑影飞来,拣起红绸,转眼之间,就跳到榴花榭外,消失不见了。
清溪染红,血气弥散,热腥异味扑鼻而来,令人作呕。
片片血红沾在假山的青石面上,妖冶刺目,薰鼻的血液条条滴落,烈日灸烤之下凝结成血珠,诡异惊人。三具尸首压摞在假山下面,溪流一旁,皆是重力撞击而死,头骨碎裂,七窍流血,白花花的脑浆从头骨裂口滚动而出,死状恐怖。
“儿呀!儿呀!我的儿呀!”
襄亲王抱着傻儿子的尸体放声大哭,围观的宾主都悲声劝慰,扼腕叹息。
“沐乾柱,你、你……本王的儿子不能无辜惨死,你要给本王一个说法。”
“王爷节哀,王爷息怒,臣定会严查此事,给世子一个说法。”
“严查?怎么严查?要不是你弄个什么指婚出来?我儿子怎么会惨死?”
沐乾柱见襄亲王雷霆震怒,忙哆哆嗦嗦地跪下,连声哀求保证,沐氏合族子侄和沐府下人全跟着跪下了。襄亲王大放哀声,盛怒不息,三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及随侍的下人也跪下了,太子左右打量一番,上前扶住襄亲王,哀求劝慰。
与襄亲王熟识的人都知道,他的盛怒巨痛并不是装出来的。这个傻儿子不是嫡子,却是长子,心智不全,却很得宠爱。当年,朝堂夺嫡争战明涛暗浪,此起彼伏,把先皇的十来个成年皇子和两个侄子卷入其中,异常激烈。襄亲王与当今皇上一派,被先皇拘禁在城外,身边只有一个贴身丫头照顾。傻儿子就是丫头所出,没看到襄亲王出人头地,丫头就撒手西去。临终留下遗言,让襄亲王顾念共患难的情份,抚养儿子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以告慰她在天之灵。
襄亲王得势之后,妻妾成群,子女众多,对傻儿子的宠爱与众不同。傻儿子成年之后,因心智不全,再加襄亲王挑剔,不好婚配。今年,襄亲王次子娶了沐氏族中的女孩为正妻,此女颇为贤惠,襄亲王很满意,对沐家态度也有所改观。
前几天,襄亲王正为长子婚事犯愁,沐乾柱过府拜望,有意将沐氏长房侍妾所出的九女配与襄亲王长子。襄亲王嫌长房九女没有小姐身份,又风闻南宇沧与此女艳事,并不满意。沐乾柱极力游说,流露出与襄亲王结盟、操纵夺嫡的意思。
沐乾柱要用十孙女联姻结交控制南宇沧,做夺嫡后备,请襄亲王参与,并向他保证恢复九女庶出小姐的身份。襄亲王思虑再三,认为这桩姻亲一举多得。后来听说又沐家长房九女通医术,治好了太后的疾病,太后要赐婚,他更加满意。于是,两人就趁关太后来祝寿,让傻儿子出面请求赐婚,导演了一场好戏。
不成想,关太后指婚的懿旨说到一半就被南宇沧打断。沐乾柱极力挽救僵局,与襄亲王约定端午佳节之后就下聘礼,并早定吉日完婚。他们本打算寿宴结束,请皇上示下之后,再公布此事。没想到饭还没吃完,就传来傻儿子惨死的噩耗。
襄亲王又抱着儿子痛哭半天,狠厉暴呵,说:“沐乾柱,本王的儿子死在你的府邸,你必须给本王一个说法,否则,本王奏上朝廷,请皇上治沐家的罪。”
“老臣定会给王爷一个说法,王爷息怒,王爷节哀。”
“哼!本王给你三天时间,你听清楚,三天。”
下人用白布盖住了傻子的尸体,抬出沐府,王府下人扶着襄亲王跌跌撞撞离开。沐容初把这件事交给沐容生严查处理,他扶着沐乾柱与众多宾客回了萌恩堂。
榴花榭内的命女贵妇听说襄亲王庶子和两个小厮死在榴花榭外面的假山底下,与她们刚才呆的地方相隔不过两丈之远,都惊呆了,满脸恐惧地盯着假山。
沐老太爷古稀之寿,沐家本想借机冲破阴霾。不成想寿辰连出稀罕事,先是自家小姐被人下药沾污,又有三人惨死,其中还有襄亲王的庶子。喜庆寿宴频发怪事,若传扬出去,沐家不只丢尽颜面,还会因喜事变丧弄得人心惶惶。
花太太带着宾客回到榴花榭的敞厦内,与宾客互道安慰。娘家或夫家与沐氏家族交情泛泛的命妇贵女轻描淡写地安慰几句,都告辞离开了,一些与沐家有亲的人留下来,宽慰道恼。众人言谈说话低声细语,榴花榭内气氛压抑。
“太太,死的两个小厮一个叫孙亮,一个叫张铁,都是、都是……”
“都是什么?快说。”
“都是、都是太太的陪房子。”
“这些奴才,怎么会死在花园?真……”
田嬷嬷瞪大眼睛,身体晃了晃,轰然倒地,打断了花太太的话,也吓了众人一跳。花太太狠瞪了田嬷嬷一眼,尖厉猜疑的目光扫过站在十小姐身后、正浑身发抖的雪梅,落到十小姐身上,她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江雪坐在抱厦里,双目眩晕,脑海里仍是模糊与清晰交替。诸多思绪挤入脑海,桩桩件件,她不胜其烦。洛水瑶还有几位小姐要回去,来跟她道别安慰,她也只是勉强应酬。抱厦里的女孩全部离开,花太太正在气恼烦闷中,她不便回青芷院。她让冷香去敞厦听花太太等人说话,让暖香搬来椅子,坐在她身边。她又吃了几粒清心丸,靠在暖香身上,闭上眼睛,慢慢平静思绪。
这块红绸是从襄亲王傻儿子的衣服上撕下来的,那傻子是谁所杀?那两个小厮又是因何而死?红绸怎么会落到石案下?亵渎她的男人是谁?这其中有什么关系?那个男人有足够的能力占有她,放弃后,却给她制造了失贞的假像,又是何用意?有意让她出丑吗?她思索着一连串的问题,竟躺在暖香怀里睡着了。
花太太强装笑脸,带着夫人、姨娘和小姐们送走了全部宾客,又派人到萌恩堂打探消息。她把夫人、姨娘和小姐们叫到敞厦,连同丫头嬷嬷一起斥声询问。十小姐在做这个圈套之前,她就有所耳闻,事情发生之后,她就大概了解到全部。此时,她不动声色,装模做样地询问,不过是假意做戏,应付沐乾柱的询问。
“太太,老太爷请你去萌恩堂。”
“萌恩堂的情况怎么样?”
“九小姐的事老太爷已经知道了,很生气,正等你过去呢。”
“好,你去回老太爷,我把这边的事情安排了,马上过去。”
花太太跟夫人、姨娘和小姐们交待了几句,无非是让她们安抚人心。又把八小姐和几个得力的婆子叫到一边,仔细询问一番,吩咐交待了一些重要的事情。
十小姐听说沐乾柱知道了这件事,暗自得意,事情的顺利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至于田嬷嬷为什么昏倒?两个小厮为什么死?她没多做考虑。此事一旦泄露,田嬷嬷就是她的替罪羊,她已经做好了下一步打算,也找好的证人和原由。
她瞥了抱厦里的江雪一眼,阴毒的眼神中流露着兴灾乐祸。江雪没能恢复身份,指婚也没成功,还惹出了一堆麻烦,不出一天,闲言碎语就会飞传到京城的大街小巷。等这件事平息之后,她会求沐老太爷向皇上请旨,把她指给南宇沧为妃。不拘是正妃还是侧妃,只要能嫁给他,她就迈出了第一步,以后再慢慢筹谋。
“把雪梅和田嬷嬷关到柴房,严加看守,等我回明老太爷再审问。”
听到花太太下令关押田嬷嬷和雪梅,十小姐怔住了。设局陷害江雪是她一手谋划,连贴身的丫头嬷嬷她都不完全相信。雪梅知道此计的一小部分,田嬷嬷知道一大部分,其他几个丫头,都是临时按她吩咐行事,知之甚少。花太太让人关押了田嬷嬷和雪梅,说明花太太已经掌控了全局,看来她必须向花太太投诚了。
十小姐见花太太要起身去萌恩堂,忙上前扶住,娇声说:“太太连日操劳,太过辛苦,雪梅是我的丫头,她冲撞了太太,还是让我来管教。”
花太太笑了笑,甩开十小姐的手,搭在丫头胳膊上,说:“雪梅并没有冲撞我,她和田嬷嬷串通一气,扰乱老太爷的寿宴,我会把她们交给管家处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