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婆家人。”
“我跟你不一样,我跟她姑母是挚交,十几年前,她还是个小女娃,我去找她姑母玩,还抱过她,我算半个娘家人,去看她没事。”
刘蕴仪把挑好的刺绣递给嫣儿,抱着江雪的胳膊,说:“干娘,舅舅要四五天才来迎亲,依女儿看,不如把新娘子接到府里来住。驿馆往来的人很多,混乱嘈杂,新娘子背井离乡几千里,吃不好、睡不好,肯定觉得委屈。我们都算娘家人,可以照顾她,陪她说说话,嫣儿是婆家人,可以偷偷看她。”
江雪敛眉沉思,沐家和花家覆灭之后,洛家幸免于难,虽说被赐了两个候爵,声威气势却大不如前。洛丝云嫁给楚王世子,并不是南宇沧赐婚,也没有封号,只是洛水瑶做媒指婚。此次送亲人数不少,除了礼部安排的仪仗,其余都是洛家派来的。迎娶之后,这些人都要回京,真正留下伺候洛丝云的下人只有七八个。
蛋蛋身有残疾,虽说是楚王世子,却对亲事要求不高。洛家虽说是皇后一族,可洛丝云的父亲只是四品官阶,听说能把女儿嫁给楚王世子,洛家极力奉迎。
把洛丝云接到府里来住,并不合乎礼法,却能让她远离驿站简陋混杂,安心等待迎亲。住进府里,洛丝云饮食起居有人照顾,洛水瑶也可以放心。
“蕴仪主意不错,午饭时间到了,吃完饭,休息一会儿,蕴仪跟我去接人。”
“好,干娘,我去厨房看看午饭备好了吗?”
“去吧!让你香姨、缇儿和纤洁都过来,我们一起吃。”
金风习习,丽日当空。
峥儿和嵘儿互相搀扶着,走在济州城正午的街道上,饥渴交加,疲惫不堪。
“姐姐,还有多远呀?”
“掌柜的说这条街走到头,再往左边一拐就到了。”
嵘儿伸直肚子张望,说:“我怎么看不到头呀?姐姐,我们雇辆马车吧!”
峥儿捏着袖袋里为数不多的银子,说:“雇车要花很多银子。”
“那我们吃点东西再走,姐姐,我饿了。”
“嵘儿,娘家里肯定有许多好吃食,你在外面吃了,到家还吃得下去吗?”
“你不就是怕花银子吗?小气鬼。”
峥儿把她肩上的包袱挎到嵘儿身上,气呼呼地说:“你还说我小气,你从京城出来,别说带银子,连衣服都不带,要不是跟我一起,你更惨。”
“要不是你,我也不至于到城西去,走那么多冤枉路。”
“慕容居本来就在城西,谁知道娘怎么住到城东去了。”
“本来就在城东,娘说过的。”
峥儿哼了一声,从袖袋里掏出碎银子,到路边的小店买了两个包子,递给嵘儿一个,两个边走边吃。包子吃完,也看到路的尽头,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姐姐,我渴了。”
“你忍一会儿,到娘家里再喝。”
嵘儿一屁股坐在地上,蹬着腿,说:“我渴死了,我不走了。”
峥儿扯着嵘儿的手,想把他拉起来,嵘儿就是不动。峥儿无奈,只好去路边买了一碗茶,让嵘儿喝够之后,她才喝了剩下的一点茶根。
两人好不容易来到江雪所住的宅院门口,门牌是写了“程府”两个大字。峥儿问了门人,确定这是江雪的家,冲门牌撇了撇嘴。
时值中午,门人倒班吃饭休息,门口只有两个人。峥儿和嵘儿只说了名字,没说身份,门人不认识他们,不让他们进去。峥儿瞄了两个门人一眼,给嵘儿使了眼色。嵘儿会意点头,突然出手,冲两个门人打去,打了就跑。
峥儿趁门人去追嵘儿,快步跑进院子,绕过前院,来到迂廊入口才停住脚步。仆人看到她,都很惊诧,没等仆人问话,她就拦住仆人询问江雪的住处。仆人见她是个孩子,也没多问,直接把她领到江雪居住的院落门口。
闻到饭菜的香气,峥儿很高兴,吞着口水,闻着香味走进院子。她确定了发出香味的房间,没等院子里伺候的丫头问话,就冲进了正厅一侧的餐房。
“娘――”
众人正在吃饭,看到一个小太监打扮的孩子跑进来喊娘,都大吃一惊。
江雪站起来,看清是峥儿,怔立片刻,惊问:“你怎么来了?”
舟车劳顿三千里,二十余日的行程,终于见到了娘,峥儿处于极度激动欣喜之中,看着满桌的饭菜,更是高兴万分。看到江雪惊诧的表情,听到她没有温度的问话,满腹委屈涌上心头,嘴巴张了张,没说话,却“嗷”得一声哭起来。
“我知道你讨厌我和嵘儿,我们走,永远也不见你了。”
峥儿扭头就往外跑,边哭边说,越哭声音越大,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
“峥儿,峥儿――”
暖香放下碗筷追出来,丫头看到暖香,忙拦住峥儿,蕴仪和嫣儿也跟了出来。
江雪感觉全身的力气好象被掏空一样,想去追峥儿,感觉浑身无力,又倒在椅子上。峥儿的话犹如片片利刃,狠狠割在她心头,鲜血汩汩直流。
她离开宫廷,留下峥儿和嵘儿,给南宇沧留下了安慰,却在自己心里留下永远无法愈合的巨创。每每想起,母子天各一方,便是锥心般的巨痛。有了绛儿和缇儿,她多一重安慰,可对峥儿和嵘儿的牵念没有减淡,反而更深。
从京城到济州三千里,峥儿怎么会来?想到女儿可能跟着送嫁的队伍来到济州,她心里更加沉痛自责,眼泪潸然而落,哽咽出声。
缇儿拉着江雪的手,拿丝帕给江雪擦眼泪,轻声问:“娘,那个姐姐是谁?”
江雪没回答,她平静了一会儿,握紧缇儿的手站起来,强撑力气,拉着缇儿向屋处走去。她觉得绛儿和缇儿还小,没跟他们说起过以前的事,也没提过峥儿和嵘儿。她每年都去看峥儿和嵘儿,也没说起过绛儿和缇儿。
峥儿来了,绛儿也快回来了,正好给他们讲讲以前,有些事也该让他们知道了。四个儿女,两个父亲,这两个男人又是叔侄,孩子辈份已然混乱。
这十余年,南成远混迹黑白道,又是开镖局,又是做海陆运输,远洋的店铺酒楼也不少,还成了四大巨商之一。一直以来,他都是用“程远”这个名字,有关于南成远的一切功过是非都已装进棺材,埋入皇陵,再也与他无关。
绛儿和缇儿都姓程,峥儿和嵘儿姓南,这样一来,父辈没有纠结。四个孩子当然以母系血缘相连,按年龄大小以兄弟姐妹相称。
“峥儿,你听香姨的话,赶紧别哭了,洗把脸,去吃饭。”
“不吃,不吃,我饿死也不吃她的饭,她不喜欢我跟嵘儿,呜呜――”峥儿推开暖香,向门外跑去,边跑边喊:“嵘儿还在外面呢。”
江雪跑到门口,听说嵘儿还在外面,心里又一阵抽痛,忙扶着暖香的手追出去。峥儿跑在前面,江雪边追边喊,后面跟着四个女孩,还有成堆的丫头婆子。
王豆豆领着嵘儿走进迂廊,看到嵘儿衣服上有土,脸上肿了一块,胳膊上有血渍,峥儿知道弟弟挨了打,忙跑过去抱住嵘儿,哭声更大。
“嵘儿,我们走,我们回京城去。”
嵘儿看到姐姐哭得很伤心,也有满心委屈,嘴角扁了扁,想哭却没哭出来。他推开王豆豆,背好包袱,挺直腰,拉着峥儿往外走,也不问为什么。听到江雪连哭带喊叫他们的名字,他回头恨恨地瞪了一眼,脚步更快。
“这都是怎么了?”南成远拉住峥儿和嵘儿的去路,笑嘻嘻地问。
“滚开,信不信本太子让官兵抓你,把你们的宅院也封了。”
“你这么厉害,我敢不信吗?”
嵘儿给峥儿擦去眼泪,瞪着南成远,吼问:“信还快点让开。”
南成远在嵘儿脸上轻轻拧了一下,笑着说:“信才不能让你走,我要让你出去,你叫官兵抓我们,再把我家封了怎么办?所以,我要把你们留下,好吃好喝伺候你们,求太子殿下开恩,别跟草民一般见识,放过我们。”
“算你聪明,先把那两个打我的门人抓起来,砍掉脑袋。”
“好说,好说,豆豆,快把那两个门人的脑袋砍下来,给太子殿下送过来。”
嵘儿抱紧峥儿的胳膊,脸上流露出恐惧,高声说:“我才不要。”
刘蕴仪低声跟嫣儿说了几句话,嫣儿点头,她眼底浮现喜悦灵光。看到江雪走近,她匆忙上前,代替暖香扶住江雪,轻声劝慰,掏出丝帕给江雪擦眼泪。
峥儿止住哭声,拍着嵘儿身上的尘土,双肩不停颤抖。江雪走近,轻声抽泣,叫着他们的名字,峥儿拉起嵘儿要走,被南成远拦住了。
江雪弯下腰,摸着嵘儿脸上的伤,轻声问:“嵘儿,你不认得娘了?”
“你欺负姐姐,把姐姐气哭了。”
“娘怎么会欺负姐姐呢?乖嵘儿,跟娘回屋,娘给你涂药。”江雪又把峥儿揽过来,柔声说:“娘怎么会讨厌你们呢?提前一点消息也没收到,突然看到你,又担心,又后怕。洛家的嬷嬷来请安,都不知道你们来了,你母后多担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