峥儿笑了笑,放下账簿,倒背着手,摆出一副很老成的模样,说:“我娘常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朋,最开始我不懂,现在慢慢明白了。”
北野婧一脸迷茫,问:“什么意思?”
“我娘每年都去中州看我和嵘儿,顺便查几个地方的账。从前年开始,我一直帮我娘查账,也发现了好多记错的账。我娘说每次差银子不超一百两,就不问,连续三个月都差账的店铺记入黑名单,严厉警告,以观后效。我娘还说做账就象做人一样,有时候要糊涂些,睁一只眼、避一只眼,心里有数,不要说出来。那些掌柜伙计有私心都很正常,顺手捞点小钱别追究,但要时常提醒他们。”
“峥儿姐姐,我还是不明白。”
峥儿噘着嘴,想了想,问:“你把记错的账告诉你父王,你父王怎么说?”
“他让我少管闲事,多想想怎样嫁个好人家,生意和国事有我弟弟接手。”
“哈哈……你父王真好笑,什么事都让你弟弟做,这叫重男轻女。我娘就不一样,我娘说她不管嵘儿的事,让我父皇和母后管,要是我有出息,她就把商会的生意交给我打理。我不想打理商会的生意,我想自己开一家店铺,卖点心。”
“为什么要卖点心,不卖绸缎衣饰和胭脂水粉呢?”
“商会有卖这些货品的店铺,没卖点心的,卖点心还可以一边卖一边吃。”
北野婧拉着峥儿的手,娇笑出声,说:“峥儿姐姐,你要卖点心,原来是想自己吃呀!千味楼就有点心铺,不如让我父王送你一家,你就不用自己开了。”
“好是好,可你父王肯白白送我吗?”
“我去跟父王说,不过……”
“不过什么?”
“峥儿姐姐,不如你拿东西跟我换,要不我父王会骂我败家。”
峥儿听北野婧这么说,忙把她的小算盘拿过来,抱到怀里。她的小算盘值两千两银子,而她给那家点心铺定价只有五百两。要是北野婧提出用她的小算盘换,她会很吃亏。江雪答应把那家点心铺送给她,可直到现在还没消息。
“婧儿,你想让我用什么换?”
北野婧不假思索,很直接地说:“用慕容商会在齐越王都的绸缎庄换。”
“你想要绸缎庄?”
“嗯,母后每季只让我和姐姐做四套衣服,还都是我不喜欢的颜色。”
峥儿想了想,点头说:“好,一会儿你去跟你父王说,我去跟我娘说。”
两人达成口头协议,一边记账一边商量该怎么说才能让江雪和北野枫同意。
江雪端着一碟点心,站在门外,饶有兴致地听着两孩子的对话,不让过往的人打扰。直到两孩子达成协议,她才松了一口气,对北野婧多了几分好感。
北野婧不象北野枫,也不象凤清薇,却综合了他们两人隐形的特点。看上去很腼腆,很温顺,却很有心思,比性情张扬的北野婷更讨人喜欢。
“你们在谈什么?”
“娘,我有事想跟你说。”
峥儿接过江雪手中的点心,放到桌子上,扑到江雪怀里,勾着她的脖子撒娇。
江雪顺手把峥儿抱起来,问:“什么事?”
“我想要齐越王都一家绸缎庄,娘,你给我一家。”
“你不要点心铺了?”
“我想用绸缎庄跟婧儿换点心铺。”
“不用换,娘自有办法。”江雪放下峥儿,拿起她的小算盘看了看,说:“娘还珍藏着一只很名贵的算盘,外形、边框、珠架都跟这只一样,只是算珠用老坑翡翠制作而成,还雕了花纹,比这只更值钱,娘一直没舍得拿出来。”
“娘,送给我。”
“不能给你。”
峥儿噘起嘴,满脸委屈,问:“为什么不能给我?”
“娘留着还有大用,当然不能给你。”
“你是不是要留给缇儿?你偏心。”
“你这刁丫头,就知道攀比。”江雪皱眉一笑,又说:“你若是想要点心铺,就不要再打翡翠算盘的主意,翡翠算盘给了你,点心铺就泡汤了,明白吗?”
峥儿揉了揉鼻子,点头答应,扑到江雪怀里,搂着她的腰撒娇。江雪揽着峥儿,看着北野婧做账,不时出语指导。北野婧有问题,她也耐心解答。
“这是外婆做的点心,很好吃,你们都尝尝。”
“娘,外婆什么时候过寿?”
“还有五天,你想好送外婆什么寿礼了吗?”
“我正想呢,外婆说不让花钱买,要自己动手做。”
北野婧拉着峥儿的手,说:“峥儿姐姐,我会插花。”
“我会编花篮,我父皇教我的,我们做两个花篮、插几束野花送给外婆。”
江雪摸着峥儿的头,悠远的目光凝望着窗外,往事前尘、浮光掠影映入眼帘,眼角欲渐湿润。岁月如流水滑过指间,带走红尘浮华,留下永恒的记忆。即便十余年未见,那个会编精美花篮的清逸男子还会出现在她的梦里,恍若当年。
沥沥水雾轻盈飘浮,冉冉茶香氤氲沁脾。
南成远拂开团团白雾,深吸了一口气,确定火候正好,才熄灭碳炉。煮好的茶在玉壶里闷了一会儿,他才倒了一杯浅尝慢饮,细细咂磨。
江雪靠在暖阁的软榻上,闭目深思,脸上的神情怅然凝重。南成远端着两杯茶进来,将茶盏递到江雪手里,坐到她身边,帮她揉捏肩膀。
“怎么不高兴?”
“水瑶来信了,我正在看。”
“你不是昨天就收到她的信了吗?”
“是呀!昨天人很多,我没仔细看。”江雪放下茶盏,拿出几封信递给南成远,说:“我今天闲瑕无事,仔细看了水瑶这段时间写来的信,跟昨天收到的信比较。感觉她昨天写的这封信与以往不同,她没催促峥儿和嵘儿回京城,而且好象要话跟我说,又不方便说,信写得很短,笔迹也潦草也许多。”
南成远翻开信看了看,说:“信的内容没什么特别,不过,水瑶一再嘱咐你给嵘儿订亲,还提名要订齐越国的公主,有些奇怪,你们以前谈过这事吗?”
“前年在中州偶遇北野枫,当时水瑶也在场。北野枫死缠烂打,非要把他的女儿许给嵘儿为妻,当时我拒绝了,后来他才要把女儿许给绛儿。”江雪拿过水瑶的信,又看了一遍,面露疑虑,问:“为什么她会一再提起订亲的事呢?”
“很简单,皇子订亲一般以巩固地位、拉拢势力为主,尤其是国与国之间。”
江雪面色警然,眼底透出机谨,想了想,问:“有人威胁嵘儿的地位?”
南成远点了点头,说:“水瑶是聪明人,她一再嘱咐给嵘儿订下齐越公主,肯定是朝堂的风向不对,只是还不明显,她不便明说。”
“济州距离京城路途遥远,书信传递不及时,也不知道京城发生了什么事。”
“等北野枫回来问问他,水瑶嘱咐给嵘儿订下齐越公主倒正中他的下怀。”
江雪靠在南成远肩上,长叹一声,说:“我不想这么早给孩子订亲,父母辈是挚交亲朋,而孩子长大了,总会有自己的认知。前几天,峥儿跟我说她想招卓林为驸马,我让她等五年。如果五年之后,她还觉得卓林好,我再跟六哥说。”
“卓林是个好孩子,峥儿也不错,脾气性情也相投,我担心宸钰。”
“我也担心,灭门之仇、灭国之恨全被他们夫妇包揽,他们能接受峥儿吗?”
南成远靠在软榻上,把江雪揽在怀里,轻轻抚弄她的头发,说:“我的担心的问题不是他们夫妇能不能接受峥儿,而是另有其事。宸钰性子很犟,并不象表面那么淳良温润,这十多年,他一直隐忍,却没有放下仇恨。”
“六哥是重情得义的人,她感念沐家的养育之恩,为不能报仇雪恨自责。”
“沐乾柱收养他不只是想把他当成我的把柄,确实也有血脉亲情,沐家对他也不错。峥儿和嵘儿在来济州途中险遭不测,我派苍鹰骑探查此事,怀疑指使者是沐云霜,楚易和北野枫也断定她当年侥幸逃过一死,一直隐姓埋名,联合沐家的残余势力,准备复仇。梁家颇有财力,若是沐云霜说服了宸钰,就有麻烦了。”
江雪脸上浮现惊疑忧虑,半晌,说:“六哥不会这么糊涂,再者说,梁家的生意和资财由六哥和郝琳达双双掌管,郝琳达很聪明,不会让沐云霜得逞。”
“呵呵,这只是假设,许多事情都要防患于未然,尤其是无孔不入的恶人。”
沐云霜仇深似海,心机狡诈狠毒,她要报复北野枫,也要报复南宇沧,更恨江雪入骨。她敢在路上劫持峥儿和嵘儿,可见这十年也建立了一定的势力。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你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这点小事还用问我。”
江雪双臂勾住南成远的脖子,脸颊蹭着他的下颌,幸福浅笑。跟南成远一起生活了十余年,南成远对她呵护疼爱,事事考虑得都很周到。她对南成远的依靠已经形成了习惯,不管遇到大事小事,她都自然而然地问南成远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