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还差十五个。”
一身黑衣的男子弹了弹手,双臂抱肩伫立床头,嘴角挑起阴冷的笑意,脸上透着无尽的讥诮。他面色苍白,俊美的五官如同雕刻在坚冰寒雪之上。
“我没让你杀她。”
“装善良很讨厌,你收留我,我替你杀十八个人,我萧十八说到做到。”
“我有话要问她,她就这样死了,谁想杀我还是不得而知。”
“明明想问话,还要装出痛心疾首,误伤人命的样子,虚伪。”
萧十八看到江雪瞪着他,忙转到床后,好象慢一步就会被江雪占有一样。帘帐遮住了他冷峻的脸,还有他脸上堆着的冷冷的厌烦。
“花痴女人。”
“不许叫我花痴,我是主子,你在地牢里呆傻了?懂不懂主尊仆卑。”
萧十八挠了挠头,觉得江雪说的有道理,却不想承认,冷着脸不再说话。
酷热干燥、滴水成烟的午后,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男子站在一家包子铺前,打十拳换一个包子吃。一个恶霸连番出手,累得手筋酸软,男子的脚下堆起十几个包子。这是江雪第一次遇到萧十八,他刚从济州府的地牢里放出来,饿鬼一样。
收留萧十八的时候,江雪根本不知道他有那么高深的武功。后来江雪连续几天到清倌馆见一个客商,萧十八一根筋的脑子里就认为江雪去找乐子了。收留他,很可能是对他这张俊脸有企图,所以他既要履行承诺,又对江雪厌而远之。
“我中了香丝缕的毒,你……”
敲门声打断了江雪的话,萧十八扛起迎香的尸首几个跳跃消失在院墙外。
“谁?”
“九小姐,我是暖香。”
江雪松了口气,“等一会儿。”
第一次看着一条鲜活生命在自己眼前消失,事后想起,江雪不由心中发颤。她稍稍冷静之后,拾起银盆,擦去地上的血迹,伪装成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
“暖香,进来。”
“九小姐,你起床了?奴婢头晕,起晚了,冷香头疼,还赖在床上。”
江雪微微一笑,“没事,让冷香休息吧!你去打水,我要洗脸。”
暖香和冷香都是跟了她七八年的丫头,还有奶娘柳嬷嬷,她来到这个时空就一直守在她身边,可现在她自己还能不能信任她们。
“暖香,九小姐起床了吗?”
“请柳嬷嬷进来。”
柳嬷嬷看到江雪还坐在床上,声音顿时提高了八度,“天不早了,该起来练功了。京城传来消息,及笄礼日定下来了,这武也不练,琴也不练,字也不写,可怎么好哟。要是考试通不过,我这张老脸可怎么见五姨娘呀?”
“柳嬷嬷,看你说的,九小姐这些天不一直在练吗?”
沐氏家族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男孩生下来就有名字,就能入族谱,不管生母身份如何卑微,也能母凭子贵。女孩哪怕是嫡出长女,也要等到及笄礼日,通过及笄考核才能有族长亲赐的名字,入族谱。就象她现在,只是九小姐,而没有沐氏名字,通不过考核,在沐家她就永远没有名字。
若小妾只生了一个女儿,就要等女儿入了族谱,小妾算正式进了沐氏家族的大门,扬眉吐气。柳姨娘只有九小姐一女,这两年为她的及笄礼费尽了心思。
“我不是替九小姐着急吗?过了及笄考试,才是正而八经的沐家小姐,才能嫁个好夫婿。这大小姐是太子妃,将来的皇后娘娘,三小姐也王妃,五小姐许给二皇子当侧妃,也是尊贵人,前些天七小姐又许给了成亲王,你看看……”
沐氏家族对女孩很重视,教养很严,其实无非是想通过儿女姻亲建立盘根错节的关系,巩固沐氏家族在朝堂的地位,保住沐家世代的荣华富贵。
“嬷嬷,及笄礼日定在哪一天?”
“九月九,正好是重阳节,静贵妃要摆皇家仪仗归省,正好观礼,多热闹。”
江雪顿时脸色苍白,惊声问:“怎么会定在九月九?”
“皇家为静贵妃选的归省吉日,那天行及笄礼,多吉利。”
吉利吗?这个时空的九年,每到九月九,她的心很沉、很重。
幸福短暂,悲伤绵长。
她心乱如麻,及笄礼日对她这一世来说很重要,可她对九月九这个日子有说不出来的畏惧。那是她前世的难日,她铭刻此心的记忆都跟那一天有关。
是巧合吗?但愿吧!
就在那一天,一双看不见的大手突然将祥和美好粗暴地撕碎,幸福被摧毁,生活成了另一番景象。好象大厦突然倾倒,紧接着就是肝肠寸断的抑郁和悲伤。
在江雪陷入深思的时候,暖香和柳嬷嬷都知趣地退了出去。她们都知道,九小姐待人温润平和,骨子里却有不可触碰的倔强和尖锐。
朝阳渐暖,珠泪冰凉。
江雪靠在床头,任泪水滑过脸颊,渗入发丝,悲伤的情绪欲演欲烈。她很想嚎啕大哭一场,以眼泪抚慰痛失亲人的老母幼弟,悼念她如昙花般美丽又短暂的爱情。时空转换,生死轮回,程远在面对选择时犹豫了,可她相信程远爱她。
那个日子也给他带来了生命中不可承受之痛,程远会记的她,穷其一生。
程远会娶JOJO吗?这些对她已经不重要了。
JOJO的孩子有了父亲,JOJO却不可能丈夫。程远会有别的女人,但他也会永远记的第一次和他走近婚姻殿堂的女人,尽管婚礼半途而废。
在面对江山美人抉择的时候,毫不犹豫就做出选择的男人绝不可取,这就是人性。男人的生命里,除了爱情美人,还有责任。尽管在这样的选择中,女人大多都是牺牲品,有过前世的经历,江雪还会这么认为。
一道黑影轻飘飘地落下,冰冷的声音砸到江雪心头,“装。”
江雪擦干眼泪,看到萧十八一脸嫌恶,不愿意多跟她说一个字,觉得可笑。
“我装什么?”
“装善良,你明明想让害你的人死,她死了你还哭,你哭就是装。”
江雪眉头拧了拧,哭笑不得,秀才遇上兵,跟萧十八能说清才怪,“萧大侠教训得是,小女子不哭了,也不装了,敢问萧大侠去而复返有什么事?”
“解药。”
“香丝缕的解药吗?你去绝尘谷了?金胡子师傅回来了吗?”
“真蠢。”
萧十八不屑于回答江雪的问题,丢下瓷瓶,从窗户飞出,三跃两跳没了人影。
江雪摇头一笑,让萧十八这一根筋的人嘻笑嘲讽,她确实够蠢。萧十八知道她中了香丝缕的毒,能给她别的解药吗?绝尘谷距离济州城八十里,萧十八绝无可能这么快去而复返。这解药不是跟金胡子要的,他又是怎么弄到的?
被萧十八莫名其妙教训了几句,江雪无奈苦笑,沉痛的心绪渐渐放松。
“暖香,打水进来。”
暖香端来热水,服侍江雪洗脸梳头漱口,又帮她换好衣服,化了淡妆。江雪看着铜镜中纯如豆蔻,净若潭溪的脸,心中泛起软软的触动。
“厨房的杨婆子说,柳嬷嬷吩咐她们按及笄后的份例给九小姐备早膳呢。”
“柳嬷嬷也太急了,我要是通不过及笄考试,岂不让人笑话?”
“九小姐说笑呢,暖香到沐府八年,听说就一位小姐没通过,二老爷府里的。”
“没通过会怎么样?”江雪站起来,脸色幽幽,自问自答,“听说生养这位小姐的姨娘当夜就投井了,第二天这位小姐就寻了短见。二老爷想买块地把她们母女葬了,老太爷不同意,让下人把她们的尸首扔到了乱葬岗。”
王候绣户之门,钟鸣鼎食之家,皇权富贵,利益维系,哪有亲情可谈?对活着的人可以狠下杀手,何况魂飞西去的死者?
如所料不错,想毒害她的人也出不了沐氏家族,还没有起身进京,就卷入了府斗,江雪不由心惊。九年前,九小姐遇刺,她穿越而来,想必也和这次下毒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履薄冰的日子近在眼前,以后万事都要加倍小心了。
江雪心里隐隐不安,九九重阳节,一个令她犯怵的日子。九月九,终结了她苦读二十年、洒钱无数得来的工作。九月九,幸福转瞬坍塌,洁白的婚纱上,鲜血浸染,红颜绽放。这一天苍白了她的爱情,也带走了她的生命。
珍惜重生,她想活得精彩,及笄礼对她很重要,可是这日子……
房间气氛凝固,暖香挑了漂亮的金钗插在江雪的鬓角,很聪明地记岔开话题。
“九小姐肤色白,适合穿淡紫色,配这只钗正好。”
江雪会意点头,“暖香,去趟商会,通知所有管事午时慕容居议事。”
“九小姐,要不要今天就让他们准备去京城带的礼物?”
“好,另给静贵妃备一份,记住钱要少,礼要薄,能搏她一笑就行。”
对于静贵妃沐容静,江雪毫无印象,只知道她是姑母。听柳嬷嬷说静贵妃为人处事爽利,有沐氏家族做后盾,又是二皇子的生母,颇受当今皇上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