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给老太爷请安,给公爷请安,给几位哥哥、姐姐请安。”
沐乾柱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小九呀!你也来听听。”
“什么事?”
八小姐冲她挤眼笑了笑,说:“十妹腊月才满十五岁,还差三个月,正求太爷、公爷恩准明天同咱们一起行及笄礼,参加及笄考试呢。”
江雪笑了笑,并没急着表态,十小姐行事向来出人意料。今天的事,她们母女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她想通过及笄考试,为乔姨娘出口恶气。可看她势在必得的样子,似乎早有准备,并不象今天才打定主意。
“通过及笄考试的沐家女儿才能为家族争光,十妹这么积极是好事。我担保十妹能通过及笄考试,可以用假考题设计别人,真的也能为自己派上用场。”
十小姐抬起头,脸上堆着笑,眼底阴狠冰冷,“九姐言重了,盗买考题的事已经弄清楚了,该罚的也罚了,难道九姐怀疑太爷和公爷不公道吗?”
“我怎么敢怀疑太爷和公爷不公?世间没有绝对的公道,十妹不明白吗?”
“多谢九姐教诲,十妹受益非浅。”
“十妹既知阴谋算计,又懂退步抽身,九姐相差甚远,怎敢说教?”
沐乾柱敲了敲沉香拐杖,打断了她们的夹枪带棒的言语争斗,他精亮的目光扫过在坐的每个人,深沉一笑,“十丫头,你先起来吧!”
“爷爷不点头,十丫头就不起来,一直跪到明天姐姐们行礼。
沐容初站起来怒斥道,“胡闹,老太爷不同意,你就以长跪不起威胁吗?”
十小姐前额顶地,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听到沐容初斥责,她非常用力地摇头,哭泣声加大,“请公爷明鉴,明年族中就十丫头一人及笄,又要行及笄礼,又要考试,让老太爷费心,让公爷和太太操劳,十丫头于心不忍。八姐五月就满十五岁了,九月行及笄礼已经超了三个多月,就当补上十丫头所差的三个月了。行过及笄礼的女孩才能为家族分忧,请太爷成全十丫头一片孝心。”
“提前行及笄礼与祖制不符,你……”
沐乾柱冲沐容初摆了摆手,笑得很慈爱,“起来吧!十丫头。”
十小姐明白沐乾柱已经答应了,忙五体投地,再次跪拜行大礼,“多谢老太爷,多谢公爷,十丫头不负众望,请爷爷和爹爹放心。”
众人见老太爷脸色缓和,都松了口气,脸上也都有了笑容。沐云露忙上前扶起十小姐,让丫头搬来绣墩放在她与八小姐之间。她拉着十小姐坐下,又是恭喜祝贺又是问长问短。十小姐也不客气,坐下只与沐云露和沐云岚说话。
江雪冲八小姐努嘴一笑,已示安慰。她在济州时,沐云露常寄书信给她,告诉她一些府中琐事,个人是非,言辞中对这位十小姐并无好感。现在却态度大变,对她不理不睬,反到和十小姐亲近非常。就因为她在中州南成远的别苑丢了一方丝帕,有勾引的嫌疑,沐云露对她的嫉恨无法释怀。
象南成远那种男人,身边有四个貌美如花的丫头相伴左右,几乎寸步不离,府里女人成堆。沐云露嫁过去,把南成远的女人都视为眼中盯,又怎么自处呢?在这个一夫多妻合法合法全祖制的时空,想让一个男人专情比让天塌地陷还难。
扫到十小姐挑衅的目光,江雪讥讽一笑,“恭喜十妹目的达成。”
“多谢。”
“传令在玉淑斋摆饭,用过晚膳后,全部去祠堂祭祖。”
沐宸钰扶着沐乾柱去了玉淑斋,沐宸霆和沐宸雷陪着沐容初也离开了。沐云岚喜形于色,不时拿出铜镜理妆,今晚就可以见到南宇涣了。沐云露和十小姐躲到一旁说悄悄话,江雪和八小姐互看一眼,都很沉默。
一会儿沐宸雷又返回花厅,“七妹,我有件事想求你。”
“四哥有事尽管直说,何必说求,七妹受不起。”
“我听说成亲王协理户部和礼部,七妹也知道我在户部不过是从七品行走。年底考评能不能升为正七品,就仰仗七妹了。你嫂也说这事非七妹不能成,我们夫妇与七妹可是两重亲,还请七妹在成亲王面前美言几句。”
沐云露和三小姐沐云霜的生母柳侧夫人是柳家的嫡出小姐,沐宸雷的妻子柳迎风是柳侧夫人侄女,也是沐云露的表姐,这也就是他们之间的两重亲。柳姨娘是柳家侍妾所出,有姓无名,随柳侧夫人陪嫁到沐家。柳侧夫人生下沐云露三年就死了,沐云霜和沐云露姐妹都是柳姨娘照顾长大。在她们眼里,柳姨娘的身份等同侍女,根本不算柳家的小姐,更跟柳迎风攀不上亲。
沐宸雷只是从七品行走,所谓行走,就跟现在的内勤差不多。送送文件、递递消息,给大官端茶倒水,做些杂务。南成远协理户部和礼部并没确定,沐宸雷居然把年底考评的主意打到沐云露身上,可见他也是个没品行、没骨气的。
沐云露俊脸飞红,却难掩喜色,“四哥说哪里话?成亲王……”
十小姐扯了沐云露一下,打断了她的话,“四哥尽管放心,这事求七姐没错。”
江雪觉得很可笑,南成远若是今年不迎娶沐云露,沐宸雷还能指望谁?这位十小姐似乎怕沐云露说出顾虑,忙出言阻止,她的心机比沐云露要深得多。
“太爷请几位小姐、公子到玉淑斋用膳。”
沐云岚和沐云露各有喜事,十小姐跟着她们在内外厅穿梭。八小姐很安静,江雪跟她一起默默坐着,色香俱全的珍馐美味吃到嘴里却觉得索然无味。吃完饭,净手漱口以后,沐乾柱下令去祠堂,老少一行,赫赫扬扬向祠堂走去。
祠堂位于沐府西北,与泊柳居挨得不远,中间隔着一座小花园、一个人工湖,祠堂再往北是沐府的家庙。沐府最严厉的家规就是逐出家门,其次就是关入家庙。这些年,大概是因为沐府一团和气,家庙无人可关,也荒废多时了。
松柏苍翠,青藤绕墙。青砖靛瓦垒起的高大建筑在耸立在青蓝夜色之中,更显森凉孤寂。暗红色的大门打开,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偌大的厅堂,两边挂着厚厚的深青色的帏帐,正对大门的方向,牌位层层叠叠,高高摆起,
上香行礼完毕,沐容初开始讲述沐家辉煌的家史。两百年前,沐家祖先跟随南日皇朝太祖鞍前马后打江山,从死人堆里救下南日皇朝的开国皇帝。两百年来,沐家封候列公,世袭罔替,成就了南日皇朝第一大士族名门。
沐容初感恩沐德,言辞慷慨激昂,沐家公子小姐脸上都有抹不去的激动和兴奋,独独江雪昏昏欲睡。世事变迁,风云换幻,又有几人能看透?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也有大厦将倾的一天,倒不如普通人家踏实自在。
沐乾柱抬了抬手,脸色凝重,沉声说:“打开。”
两边深青色的帏帐拉开,露出稀稀落落的牌位,沐容初带着沐家的公子小姐先到右边行礼上香。右边是沐家义子义女的牌位,他们虽不是沐家血脉,却为沐氏家族世代荣华昌盛做出了牺牲,死后在沐氏祠堂有一牌之地,享受沐氏子孙香火。左边有两个牌位,中间的牌位下面有一个小香炉,旁边一个却显得很落漠。
沐乾柱亲自给左边中间的牌位点火上香,身体颤抖着,眼圈微红。沐容初扶住沐乾柱,示意身后的儿女全部跪下行礼。
江雪觉得很奇怪,连沐氏祖宗的香都不是沐乾柱亲自点的,为什么他会亲自给这个牌位点火上香呢?这个牌位看上去很新,不象是沐氏先祖的,也没有摆到厅堂正中。用帏帐遮住,又与沐氏义子义女不同,这牌位是谁的?她抬眼看到牌位上写着“沐容溪”三个字,才知道这是谁的牌位,为何如此隐秘了。
在祖宅时,就听柳嬷嬷说起:沐乾柱妻妾成群,儿女众多,成人的却只有三子三女。三子分别是沐容初、沐容基、沐容松。沐容初在京城,官封荣海公,沐容基现任江东总督,沐容松现任西南总兵,家眷也随他们在任上。
成年三女分别是沐容溪、沐容清和沐容静。沐容溪是嫡出长女,倍受沐乾柱宠爱,封太子妃,风光一时,皇族夺嫡争斗中,败给了现在的皇帝。太子被杀,沐容溪被逐出沐氏家族,走投无路,刺死一双儿女之后,自刎。
江雪心中悲叹,沐家的女儿只能给家族带来利益,否则,连下人奴才都不如。沐家也曾因沐容溪风光,在她势败的时候,偌大的家族却不能为她遮风挡雨,甚至与她划清界限,逼着她走投无路。杀死亲生儿女之后自杀,要有的不只是勇气和胆量,更有一颗必死之心,皇权落败,被家族所不容,也许她觉得生无可恋。到现在,沐氏后人对她的祭拜都偷偷摸摸,这又是何等苍凉。